第38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4778
  晏清微微頓了下,他沒想到她會在裏麵,和皇帝在一起。

  可這若是她給自己尋求的一種排遣孤獨的法子,與皇帝和解,與內心的困頓相融,那麽他還是會無條件的讚同她,隻要她開心就好。

  他頷首應了聲是,退到一旁垂眸靜待。

  屋子裏不時會傳出來一些說話聲,他可以聽見,大多都是皇帝的聲音,她偶爾會答應一聲,嗓音一貫都是清清冷冷的,但是兩個人不吵架的時候,其實算的和睦。

  他在等待的時候兀自在腦海中想象過屋子裏的情形,她或許在看文牘,或許在執筆寫些什麽,皇帝應該就會陪在她身邊,兩個人肩並著肩,皇帝側過臉就可以看到她......

  晏清忽然有些羨慕,甚至嫉妒,不是羨慕他身為皇帝,而是羨慕他有一個可以光明正大陪在她身邊的身份和資格。

  他在寒風中等了兩個時辰,全身都幾乎被吹得僵透了,先前的小內官終於從裏頭出來,重新又將文牘交給他,說他可以回去了。

  他接過文牘,欠身行了一禮,便往門外去了,剛至牆角處,便聽見身後傳來宮人向她行禮的聲音,該是她要回棲梧宮了吧。

  這時候隻需要他停下來,立在牆邊恭敬行禮,她就可以看到他的。

  可是他卻沒有停,究竟怎麽了,他自己也說不清,隻是腳下急急忙忙快走了兩步,將自己的身影藏進了拐角夾道裏。

  皇後出禦書房大門時,正看見不遠處牆角旁一片內官的衣角閃過,其實隻是一片衣角,沒有半點特別,可她卻不知怎的,自然而然便想起了他。

  粟禾看她神情恍惚,也朝那邊望了眼,但什麽都沒有呀,遂問:“娘娘,怎麽了?”

  她搖了搖頭,還是收回了目光,心裏隻道不會的,若真的是他,又怎麽會沒有留下來見她。

  想是這麽個想頭,但直到坐上步攆,她心裏一點若有似無的愁緒卻怎麽都消散不去,又回頭望一眼那處牆角,到底朝粟禾吩咐了句:“你去查查看今日往禦書房送文牘的內官是誰?”

  粟禾一時不解,脫口而出:“娘娘為什麽要查這個?”

  皇後也說不清楚,沉吟片刻還是作罷,“算了,本宮隨口一說,不必上心。”

  粟禾縱然心中存疑,卻也不再多問了,回到棲梧宮裏,便見皇後落座在桌案前,埋首寫下一封信箋交到她手上,“你這兩日出宮一趟,將這個交給回來的暗衛看看,皇帝所查這些與他們掌握的可有出入。”

  這說到底還是不信皇帝,不信國公沉船之事隻是天災,所以才要費盡周折多方核實,她的戒心,從來沒有消退過。

  臨近年底,每年年節前一日晚上,宮裏慣例有大宴,文武百官攜親眷參加,宴席仍舊設在長禧宮,皇後在西偏殿接見命婦時,見著了明儀。

  她還是個看起來才不及十六的病弱小姑娘,說話輕聲細語,禮數周到姿態端莊,連望向人的目光都是坦蕩靜婉的,教皇後也不解這樣的女孩兒怎麽會和薑赫攪和到一起?

  當初在薑赫麵前說起她,皇後也隻不過是個猜測,毫無根據的猜測,隻是因為想不通皇帝為何留下了小公子,緊接著徐良工就出事了,話問出口並沒有指望他們之間真的有關聯,可薑赫會認,確是意料之外。

  眼下既然人到跟前了,總要留下來從她身上知道些什麽。

  宴席年年有,回回都是老樣子,皇後坐了會兒,覺得乏味無趣,便起身朝皇帝告退,出了長禧宮大門,遂吩咐粟禾親自折返一趟:“明儀郡主再過不久就要入國公府的門,你去請她移步至朝鶴亭,本宮想親自同她道賀。”

  路過梅園時,聞見凜冽寒風中夾雜了絲絲縷縷的香氣,莫名教人心裏柔和起來。

  她瞧著喜歡,便令跟隨的下人們留在梅林外,自行踏進去,想要親手折幾支帶回去做插瓶。

  不料步子踩在積雪上發出一串咯吱咯吱地輕微響聲,猝不及防擾了滿園梅花的清淨,也驚了園中另一個折梅的人。

  對方不知有沒有看到她,亦或是聽到旁人的聲響便準備離開了,她忙往前了幾步步,透過重重樹影與月色,隻看得見與那日牆角處一般的一片衣角,轉眼消失在了假山石後麵。

  “晏清!”

  她忽然有些著急了,邁開步子朝那邊跑過去,顧不上會不會有旁人聽見,低低呼喊了一聲。

  但良久都沒有人答複,她繞到假山後也沒有看見有任何人的蹤跡。

  她在原地躊躇站了半會兒,四下環顧,還是無果,這才相信是自己看錯了。

  正要轉身離開,卻忽然有人從身後伸手捏在她肘彎,猝不及防將她拉進了一旁漆黑狹窄的石洞中。

  她輕呼一聲,雙手牢牢抓著那人腰側的衣裳時,便奇異的並不覺驚慌,雙目不能視,隻能聽見他低低的聲音,像是縈繞在她耳邊歎息:“娘娘不該跟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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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他獨自在黑暗中時,聽著她的腳步聲踩在離他近在咫尺的雪地上, 踟躕、徘徊, 一下一下,一點一點, 不費什麽功夫就將他這麽久辛辛苦苦壘砌的心牆全部推翻了。

  她在尋他,想見他, 那他就想不到任何足以支撐自己逃避的理由,於是終究忍不住拉住她, 暫時不讓自己去思考對與錯。

  可她從短暫的錯愕中回過神來, 一時怨懟由心起, 怨他想出現時便不由分說將她拉進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不想出現時便一而再地妄圖躲避。

  她伸出手在他胸膛上狠推了一下, 寒聲質問他:“那不如你告訴本宮,本宮究竟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那一下大概用了十足的力道, 哪怕隔著滿目漆黑他也能感覺得到她緊蹙的眉頭, 滿腔的怨氣。

  他不知退後躲避, 那就變成了重重落在胸口的一擊, 疼得悶哼一聲,站在她麵前卻沒有絲毫動搖, 一隻手仍虛虛放在她的後腦勺護著。

  他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因為她的質問,腦海中的思緒千回百轉。

  她該做什麽,他其實有答案,她是皇後, 皇後就應該高高在上,應該端莊溫婉,應該.......和皇帝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可是這些他都說不出口。

  因他自己就沒有做到自己該做的,他殘缺的人生承受不起她耀眼的光輝,她是他明明不可以擁有的人,可他卻放不下,放任自己在放肆的邊緣得寸進尺。

  從伸手拉她進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成了這世上最卑劣的人。

  於是卑劣之人胸懷中生出些貪婪的小心思,企圖目不能視的漆黑掩蓋掉彼此的身份,在當下這麽一會會兒,假裝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良久,他苦笑了下,聲音近乎呢喃,“奴才是這世上最沒有資格告訴娘娘該怎麽做的人......是奴才錯了,娘娘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

  他說是自己錯了,可她追問他:“錯在何處?”

  是拉住她的犯上之舉錯了,還是試圖逃走躲避的意圖錯了?

  要他說出來有些為難,所以半晌才道:“錯在不該躲避,不該試圖逃走......”

  他承認了曾經試圖躲避過,她沉吟片刻,忽地道:“你若生了想要逃走的念頭,本宮會知道的,就像方才一樣。”

  他訥訥地,不知道怎麽回答,不是沒什麽好說的,而是想要說得太多,反而需要字字斟酌,究竟說哪一句才是最合適的。

  但事實證明他在麵對她的時候,言語天賦實在太過缺乏,腦海中無論冒出來什麽答複似乎都不夠滿意,於是斟酌到最後,幹脆簡而言之,斟酌出一句:“奴才知道錯了,絕不會再犯。”

  她周身的寒意在消散,眉頭逐漸舒展,他都可以感受得到。

  如果一個人把自己的心全部放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哪怕看不見,她的喜怒哀樂,他也都可以立刻感同身受。

  “過來。”

  她收回推在他胸膛上的手,嗓音沉靜。

  他腳下躊躇,還是依言往前了一步,膝蓋隔著衣料觸碰到她寬大的大氅下擺,他停下來,聽見她輕輕的一聲歎息,“本宮有很久沒見你了......”

  是有很久了,他離開棲梧宮至今都快小半年了。

  “娘娘......如今還好嗎?”

  他問得克製,她卻沒回答,忽地抬起手,指尖憑借記憶便可以準確落在他的眉眼上,反問他:“若是不好呢?”

  她在輕輕描摹他的輪廓,從眉眼、鼻尖,到臉頰,最後停留在柔軟的唇上,指腹沿著唇形的弧度一點點摩挲,恍然未覺,帶起他逐漸沉重的呼吸。

  她卻隻是仿佛自言自語般呢喃,“闔宮的事務忽然繁雜不已,本宮覺得累,一個人對弈其實很無趣,上個月伺候筆墨的宮女將本宮的字帖染上了汙跡......諸如這些,你覺得好嗎?”

  她在問他,或許不算很好,可她說得這些他已經聽不太真切了,沒辦法回答她任何話語。

  喉嚨間頓時不自覺狠狠滾動了下,他放在她後腦勺的手掌忍不住顫動,控製不住地一寸寸地貼近,觸碰到她的發髻,終於停頓了下。

  但腦海裏千萬個聲音同時都在嘶吼著告訴他:不夠!

  這樣的距離不夠,他想要更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足以貼合她。

  她的每一分觸碰都教他備受煎熬,身體裏猶如生出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他在沒有盡頭的往下墜,她成了將他推下去的罪魁禍首,成了他莫大的折磨。

  “娘娘......”

  他伸手鬆鬆碰了下她的手腕,想要教她停下來,痛苦與掙紮都在她的指尖下翻湧成海,絲絲縷縷傳遞到她心裏去。

  她感覺得到,還是不忍心了,於是順著下頜的弧度緩緩遊移下來到脖頸、肩頭,最終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背,頷首稍稍往前傾身一點,光潔的額頭正正抵上他頸窩。

  肌膚相接,他頓時驚得一顫。

  “別動。”她的話不容置疑,不容拒絕,“這裏冷......你能讓我暖和。”

  這次她沒有崩潰的情緒,沒有醉酒後的失態,她隻是……想要抱著他。

  過於近的距離,她說話的聲音像是蒙住了一層霧氣,縹緲朦朧地那麽不真實,隻有額邊的碎發似有若無地掃在他脖頸上,徑直癢到人心裏去了。

  但她坦然得教他無言以對。

  如果可以看的見,他知道自己的耳朵此時一定紅的要滴出血來,也毫不懷疑若一直用這樣的距離相處,他一定會變得“越來越暖和”。

  他胸膛裏撲通撲通地鼓動的厲害,很有一種要跳出來的衝動,讓他有點呼吸困難,可還是忍不住伸臂去環住她,在狹窄的空間裏,竭盡所能地去擁抱她。

  真正抱緊她的時候,他的靈魂仿佛也真正找到了歸處。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隱約傳來宮女呼喚的聲音,她該走了,他在等她先放手,但良久她都沒有動。

  外頭的聲音有些著急了,皇後失蹤是天大的事,再晚一刻或許就要出動禁軍闔宮搜查了。

  還是他先鬆開,她感覺到了,停了下隨即也鬆開了手,黑暗中他的語調溫然:“奴才看著娘娘離開。”

  她從漆黑的石洞中躬身出來,眼前紅梅傲雪,仍舊是先前的模樣,但提步往前走,她知道有人在身後始終注視著她。

  從假山石後繞出來,不遠處樹影底下有燭火聚集在一起,她往那邊去,粟禾見了忙幾步迎上來,麵上神情焦急。

  “娘娘您……”

  她話音止於一半,原本想問皇後去了哪裏,可說著話的檔口,眼角餘光已瞥見了那邊昏暗假山間閃過的一道身影,模糊得幾乎無法分辨,但她見了,就知道已沒有問的必要了,有些人有些事注定無法用防患於未然來避免。

  這梅園不算很大,若非她自己藏起來,方才下人們不可能找不到。

  皇後到進前,見她出現在這裏卻不是朝鶴亭,一邊接過手爐,一邊問起明儀。

  粟禾道:“奴婢奉娘娘之命折返長禧宮時,殿中已不見明儀郡主的蹤跡,問了旁人才知,當時娘娘前腳出大殿,她便向皇上請退出宮了。”

  皇後聽著垂眸輕嗤一聲,“是因再過不久就要進門了,不想見了本宮節外生枝吧……”

  皇後徑直轉身往棲梧宮方向去,又吩咐了句:“派人去查查看雍候府對賜婚是什麽態度,明儀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如何與薑赫認識的?”

  原先總想著她或是無辜被薑赫利用,如今看來,倒不是這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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