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5923
  “百竭草!”粟禾驟然低呼一聲,“當初寧歲宮那位和皇嗣不就是因百竭草亡故的!娘娘,這......”

  晏七從前亦聽聞過劉娘娘與皇嗣的死因,那時候闔宮都說是皇後所為,可後來禍源卻又成了一盒摻了百竭草粉末的香粉,除了那香粉再沒有別的真憑實據,火一霎燒到了淑妃身上,他也因此受難。

  但他從前並未真正在意過那件事究竟是誰做下的,可如今看皇後神情,想來當初下手確是徐良工無疑了,隻不過授命的信箋造假,讓他也成了幕後之人的棋子。

  隻是此時不知為何,他看著皇後忽然想起:當初暗害那一對母子,她是否也是點了頭的?

  那須臾一點念頭刹那間就像一根看不見的針,猛地刺進了他心底裏。

  這廂張家的死因消息剛送進棲梧宮,而承乾宮那邊,馮禕在溫然春光下頭頂著一腦門的熱汗步履匆匆地踏進了勤政殿的大門。

  皇帝正立在書架前翻閱古籍,聽聞來人腳步聲便側目望過去,瞧著他滿頭大汗的惶然模樣,頓時皺了眉。

  “出什麽事了把你急成這樣?教人看著成何體統!”

  這麽一打岔,一點兒看書的閑情逸致盡都散了個幹淨,皇帝說著話伸手將書籍放回到書架上,一轉身,負手往長案那邊去了。

  “是臣失儀,還請皇上恕罪......但臣確是有要事回稟。”

  馮禕跟在他身後抬起袖子抹了把額上的汗珠,聽他沒言語,遂接著道:“臣今日從府衙回家中之時,在家門口被一高門侍女攔下,那侍女交給了臣一份文牘,說是......明儀郡主獻給皇上的第一份忠心。”

  彼時馮禕哪裏知曉明儀與皇帝有何牽扯,狐疑收下了文牘,隻待進了屋打開來方一查看,人便嚇成方才那個樣子了。

  “明儀?”皇帝止了步子回頭瞧他一眼,“那文牘裏寫得什麽?”

  距離上回明儀覲見已然過去了許久,皇帝其實也並沒有將她的一番說辭真的上心過,畢竟隻是一個剛剛及笄的丫頭,又能指望她真的做成什麽事?

  卻不料身後馮禕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奉上一疊文牘,“臣無意知曉此事實在惶恐,事關已故劉娘娘與皇嗣,還請皇上親自過目!”

  皇帝果然一霎變了臉色,從他手中拿過文牘打開來,細看之下才發現裏頭寫的不是別的,正是徐良工當初謀害皇嗣的一應過程!

  從百竭草來源途徑,宮中經由誰人之手,他又是如何欺君罔上派人將百竭草粉末裝進合和香中混淆視聽......諸如此類一一詳盡,最後甚至還有一份名冊,徐良工手下親信、謀害之事狼狽為奸者,盡在其上,隻巧妙的隻字未提承國公與皇後。

  當初寧歲宮出事,他就知道皇後身邊除了徐良工沒人能辦得那般滴水不漏,隻是苦於尋不到絲毫蛛絲馬跡懲治那狗奴才,而他要皇後將人交出來,卻也隻得了一場荒唐戲。

  但誰知那時費盡心思苦尋無果的鐵證,如今卻一朝被明儀送來了眼前......

  上首半晌沒有動靜,馮禕跪在地上心中也是忐忑,那文牘中的東西可不同於捕風捉影的一曲“惡婦謠”,一旦公諸於眾,國公府與皇帝之間便是真真正正擺在明麵上的水火不容了。

  而現下的皇帝,是否有足夠的把握可以壓製得住屆時風起雲湧的朝堂局麵?恐怕沒有,先前因張家滅門案所爭執的三法司會審不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皇上......”他躊躇喚了聲,“如今徐良工人雖在牢獄中,但張氏滅門案遲遲沒有進展,再這樣下去,定不了他的罪,皇後娘娘必然施壓問責,到時候這人恐怕就留不住了......臣愚鈍不知如何處置,望皇上示下。”

  也就是眼下若不處置這人,一旦放虎歸山,下次再想要他的命可就難了,但要是想用謀害皇嗣的罪名定罪,那便跨不過國公府與皇後,也跨不過朝堂黨爭去。

  皇帝聽得明白,有些事便就是如此,尋不到破綻時一心想要鐵證,如今鐵證如山,卻更覺得阻礙重重。

  他沉默了半會兒,隻從文牘中抽出了那封名冊,其他的複又交還給馮禕,“避開三法司提審徐良工,張家滅門案與皇嗣被害案,認哪個,由他自己選。”

  這也就是還不打算在明麵上撕破臉,兩個案子孰輕孰重徐良工不可能分不清,皇帝願意退一步,隻要他的命,至於究竟背著哪一種罪名去死,不是那麽重要。

  馮禕會意,接過文牘忙躬身退下,他走後,皇帝手持名冊在殿中渡步良久,不多時,沉聲朝門口的林永壽吩咐了句,“傳步攆,去棲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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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晏七鮮少能在皇後臉上看到仿若窮途末路的神情,但當她喃喃說出張家人的死因時, 那輕緩語調中一點幾不可聞的歎息確是無能為力的意味。

  他聽的明白, 她可以為徐良工身上莫須有的誣陷脫罪,但沒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是有人設了一場局,連她也成了局中的棋子。

  “皇上駕到!”

  外頭突然傳來一聲林永壽尖細的嗓音, 透過半開菱花窗飄進耳朵裏直刺得人心頭一跳。

  晏七側目望出去,便見皇帝自庭院中闊步而來, 隔著朦朧的窗紗能看到廊簷下的宮人漸次拜倒下去, 四下行禮的聲音過後, 仿佛隻剩下雲紋靴踩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腳步聲,聽起來甚是咄咄逼人。

  粟禾前去迎人了, 晏七收回目光輕喚了聲皇後,“娘娘……”隨即上前兩步, 躬身自她手中拿走了傳遞消息的信箋, 握成團藏進了寬大的衣袖中。

  皇後端坐著沒動任他施為, 手肘撐在木幾上輕揉了揉眉心, 嗓音倦怠,“你先退下吧, 替本宮去看看阿英,今日天氣好,她若是有興致,就帶她去花園玩兒會兒。”

  想是預料到來者不善,怕待會兒吵起來那般難堪場麵再教扶英看去, 沒得嚇著小孩子。

  晏七躬著腰,一雙手交握在衣袖下,沉吟片刻沒應是,卻隻說:“奴才會教人帶小姐去玩兒,但奴才就在殿外守著娘娘,寸步不離。”

  這還是頭回聽他駁了自己的意思,皇後聞言抬眸瞧了他一眼,這人就那麽半垂著雙眸不卑不亢站著,縱然低眉頷首也頗有幾分無聲的執拗,倒不叫失禮僭越,隻是教她覺得這些時日是太寵信他了,才讓他生了這般“忤逆”的性子。

  明明從前,他總是百依百順的。

  皇後倒也不惱,勾唇淺笑了下,“隨你,但若無本宮傳召,定不可貿然進來。”

  晏七抬眸瞧她一眼,心滿意足嗯了聲,轉身時看皇帝已從畫柱後繞出來,恭敬行過禮,便退了出去。

  今日天光極好,暖陽從半開的菱花窗下斜照進來,落在軟榻上撒下半邊金箔,榻中小幾上的香爐中嫋嫋升起一股薄霧,是股極淺淡的蘅蕪香氣。

  皇後未起身相迎,隻隔著氤氳的香霧抬手朝一側指了指,“皇上請坐吧。”

  皇帝原是大步流星而來,此時進了殿中見了她,反倒又不著急了,撩起膝襴在軟榻一側落座,舉目將她打量了幾眼,先問:“聽聞你這幾日病了,太醫怎麽說?”

  顯而易見的事情,皇後也用不著瞞他,“是有許久了,開了春兒天氣時常驟冷驟暖,偶感風寒也不稀奇,再加上這幾日急火攻心,始終不見好罷了。”

  他將那話過了耳,總覺得這話說得像是他抓了徐良工才教她的病好不了似得,一時沒忍住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噎了她一句:“身邊的奴才進了大牢你就急火攻心,那朕手底下的人教你打成個半死不活,朕豈不是更該寢食難安”

  話說出口的一瞬間其實就有些後悔了,但覆水難收,電光火石間轉念一想還是算了,本來就是這個理不是嗎,他又沒有說錯。

  皇後聞言果然微蹙著眉瞥過來一眼,生著病口幹舌燥也不想跟他做這些無謂的口舌之爭,略有些不耐地挪開目光,“原也是他在棲梧宮生事才惹下禍端,皇上今日若是為他而來,那還是請回吧!”

  “誰跟你說朕是為周承彥來的”

  皇帝長眉一擰有些不高興了,話說不到兩句就要送客,也不知道是哪裏的規矩。

  沒有人願意在別人眼裏是個妨礙,他也一樣,可打定主意來這兒一趟不容易,就這麽走了似乎也心有不甘,更何況本身還有正事要說呢。

  他坐著不動,皇後瞧那麵上氣盛,還是緩了緩聲口道:“那既然不是為周承彥而來,皇上已扣住了良工許久,此前也一直未曾來過棲梧宮,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麽話便直說了吧。”

  說著話,恰好適逢喝藥的時辰到了,粟禾端藥進來,朱漆的托盤上還擺放了幾疊蜜餞,放在小幾上,她便側著身,手裏端著藥碗,喝一口藥填一顆蜜餞,瞧那勢頭,也不知一碗藥該喝到什麽時候去。

  她想開門見山,一句多餘的話都不願多說,他卻不想,輕呼出一口氣,側過臉看她半會兒,沒答話,忽然說:“依你這喝法,便就是萬事無虞,一場病隻怕也要拖到交夏時分去……”

  他神情鄭重,但那語氣總教人聽著跟風涼話似得,說完了再接過粟禾遞上來的茶水,呷一口,接著道:“但過些時候朕要率闔宮前往宜華山行宮踏春,屆時皇後不可不在,你得好生養著,切勿耽擱了正事。”

  前往宜華山行宮也是每年例行之事,無需他多言皇後也忘不了。

  粟禾聽著都覺狐疑,不知那位今日是怎麽突然煞了性兒,又是噓寒問暖,又教好生養著,來這一趟不應該是為徐良工之事興師問罪的嗎?這繞來繞去又是為哪般意圖

  她暗自與皇後相視一眼,皇後倒沒她想得那麽多,淡淡說知道,“一點風寒礙不了事。”

  皇帝點頭嗯了聲,話說到這兒又是一陣寂靜,兩個人都不是喜談閑話的性子,可他繞著不說正事又坐著不打算走,皇後也覺不自在的很,思索片刻還是先開了口。

  但因不知皇帝究竟對皇嗣被害案知曉了多少,她心裏隻能懷著最壞的打算,口中轉圜著問了句,“聽聞張家滅門慘案的死因是百竭草中毒而亡,皇上關押良工便是為此”

  繞來繞去總還是要說到的,茶盞落在木幾上輕輕一聲悶響,皇帝也不避諱了,很有幾分坦誠地點點頭:“是為此,既然你我都是心知肚明,也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朕勸你不要再為個奴才費盡心思,他此回沒有活著出大牢的可能,朕今日來也不為與你爭執此事......”

  他說著話,便從衣袖中掏出那張名冊放在木幾上,“看看這上頭的人你可都有印象。”

  皇後心中猛地一沉,靜了靜心伸手將那名冊拿起來,隻一眼便變了神色,又聽他說:“當初皇嗣被暗害,朕知道是你,也知道是徐良工替你做的,可你是朕的皇後,朕不能要你的命隻能退而求其次要他個奴才的命,誰料你確是個好主子,萬般包庇於他不肯將人交出來,如今朕也不想再與你商量,徐良工與這名冊上的人都得去為朕的孩子償命,隻是他們死於什麽罪名,這罪名與國公府是否有關聯,都在你一念之間。”

  “你威脅我?”

  皇後眉頭緊蹙,手中握著那名冊,因太過用力連指節都泛出白來,不止因他的那些話,也是因她此時才領教到,給他名冊的幕後之人知道的實在太多,多到超乎她先前的預計。

  那名冊暴露在皇帝麵前,便是將她在宮中的人幾乎袒露了個幹淨,此前多年經營,隻此一朝功虧一簣。

  “朕何時威脅過你?”皇帝倒一霎被她言語刺到了心上,凝眸凜然道:“殺人償命本就是天經地義,朕沒有將此事昭告天下攀扯上你與國公,已經是給你臉麵了。”

  話都說到了絕路,皇後忽而冷笑一聲,“給我臉麵?皇上派人在市井傳揚那曲“惡婦謠”也是給我的臉麵?手中已有鐵證卻不昭告天下,難道不是因為忌憚朝局動蕩嗎?又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薑扶桑!”他陡然從榻上站起身來,一時氣上了頭,腳下不由朝她逼近幾步,“你若是還知曉半點好歹就別再插手徐良工之事,否則,你以為朕不敢將此事公之於眾,那咱們就賭一把,朕在那個位子上當了十幾年孤家寡人,沒有一天是快活的,早就已經厭煩疲倦,可國公府不是還樹大根深嗎,你要是想賭,朕就陪你賭!”

  這就是不顧一切也要除了她身邊的人,哪怕最終是成是敗都不在乎了,他是孤家寡人,她可不是。

  滿室凝結起來的氣氛一霎低到冰點,仿佛隻要再有其中一人開口半句便是場兩敗俱傷的局麵,他們都是渾身尖刺的人,每一次靠近都要用盡全力才能避免傷人傷己,可現在,顯然都做不到收起自己的尖刺。

  正當屋裏劍拔弩張之時,扶英突然從外頭手持一束鮮花跑進來,晏七跟在後頭像是沒攔住的模樣,進了殿中忙跪下請罪,林永壽又跟在他身後,急急也跪下,目光落在晏七身上隨即狠狠剜了一眼。

  帝後同時別過臉去,扶英倒仿佛對眼前凝滯的氣氛視而不見,福了福身見過禮便將手中的鮮花分成兩把,上前去仰著臉笑吟吟遞給皇帝一把,“阿英方才去花園玩兒,見那裏的花兒開得極好,摘了些回來,獻給皇上帶回承乾宮擺放吧!”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還是個孩子。

  皇帝輕呼出一口氣壓了壓心緒,抬手在她頭上拍了下,道:“都留給你阿姐吧。”

  該說的都說了,不該吵得也還是吵過了,再留下去也是自尋不痛快。

  皇帝臨轉身離開時又看了眼皇後,見她一生氣麵上都蒼白了不少,蹙著眉還是沉聲囑咐了句,教她舒心養病,隨即闊步繞過林永壽便往外去了。

  直待看著人都出了棲梧宮的大門,扶英才噘著嘴呼出一口氣,喃喃抱怨了句,“皇上如今怎麽變成了這麽凶的樣子,等爹爹回來我一定要告訴他去,哼!”

  皇後攬著她到懷裏,安慰了幾句便教她去尋好看的花瓶將鮮花擺上,支走了扶英,她看一眼還跪在地上的晏七,沒立刻教他起來,卻問:“不是說不要貿然進來的嗎?”

  她清楚的很,扶英一個小丫頭如何能獨自繞過守在門口的林永壽與晏七兩個人,還來得那般“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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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晏七知道自己自作主張所為不妥,但方才聽見裏頭的爭執聲愈加激烈, 他的一顆心都懸到了半空中, 沒能顧得上那許多,瞧見扶英從花園回來, 忙朝她使了個眼色,小丫頭會意, 便就有了那般“闖”進來的一幕。

  他無話可說,深怕她是動怒了, 抬眸遙遙望她一眼, 思索了會兒卻隻回了句:“奴才知錯, 請娘娘責罰。”

  話答得也是簡單,半句都不再辯解就認了錯, 皇後側目瞧著他,對著個那般訥言的性子到底也沒了氣性兒。

  她大概還是個心很軟的人, 見不得他低眉俯首地認錯, 也見不得他卑躬屈膝, 遂輕歎一口氣又喚他起身, “下回不得再如此冒失了,嗯?”

  晏七忙頷首應了聲, 從地上站起來,見她從榻上起身,但許是方才著實被皇帝氣壞了,頭腦發暈,剛站起來一些便雙膝一軟險些跌倒, 幸而他眼疾手快上前兩步伸手去扶住了。

  “娘娘!”

  他來得殷切,左臂從身後環在她的背上,兩隻手都捏在她兩臂上時,那像個半抱的姿勢,她低垂著脖頸,麵頰幾乎要貼近他的胸膛。

  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亂,胸膛中忽然開始擂鼓,離得這樣近,若心跳的聲音能透過肌膚與骨骼,教她聽見了會不會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