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6673
  今歲的雪飄得比往年早一些,臨近十一月中旬前幾日, 方入夜沒一會兒, 冷風呼嘯著便開始卷起來,晏七整夜未能安眠, 翌日清晨推開窗往外一瞧,目光所及之處已盡是銀裝素裹。

  說來造化弄人, 他這半年兜兜轉轉,最後卻仍舊回到了從前與趙瑞成一同居住的那間屋子。

  隻是趙瑞成目下不知怎的竟得了周承彥青眼有加, 於是因著前頭西經樓那一茬再外加他在棲梧宮當值免不了與徐良工交從不少, 趙瑞成為了避嫌, 也就未敢搬過來與他同住。

  但趙瑞成心中倒還記著他,當日趁天色昏暗時, 已帶著些酒肉來過一回,說些慶賀他因禍得福, 祝他今後在棲梧宮步步高升的話。

  他說到最後又感歎了句, “咱們倆如今都算是個新的開始, 你這些日子總能看明白了吧, 這宮裏就是個拜高踩低的地方,你現在好不容易得了皇後娘娘賞識, 可不能再像從前在淑妃跟前那般不上進了,好好琢磨著點,咱們倆,總有一天能成為下一個徐良工與周承彥。”

  晏七聽著一笑,調侃他:“他們倆可是宮裏出了名的水火不容, 你往後也要同我這般嗎?”

  趙瑞成忙“誒”了聲,擺擺手,“我這比喻的不恰當,不恰當,反正就是那麽個意思,你心裏明白就好,咱們倆不管出了什麽事,都肯定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那些話,晏七聽來也覺窩心的很,他在宮裏十多年,因著性子和善,每到一處都總會有幾個至交好友,但總是臨到換了當值之處長久見不到或沒有利益價值時便就疏遠了。

  而趙瑞成當初能在他被貶西經樓此生永無出頭之日時仍舊時常來看他,西經樓被封之時又舍下臉麵替他四處求人,這份情誼,他不會忘。

  晏七洗漱過後便出門往棲梧宮去,外頭這時候到處都存了厚厚一層積雪,隻有宮道上早有小內官躬著腰清掃出了中間一條通道,他行在右側,拐過一道宮牆角,便見聖駕儀鸞正停在翠微宮門前。

  柳昭容一路嬌笑著送皇帝出門來,晏七忙止了步子頷首跪在一邊,等皇帝的鑾駕走遠了這才起身。

  他往那宮道盡頭看了眼,恍然想起,自上個月中旬進棲梧宮至這月臨近中旬,期間一個月左右,還從來沒有見過皇帝駕臨。

  原來不論皇後再美,在皇帝眼中也或許隻不過是後宮眾多女人中的一個,或許,還是他最不喜的那一個.......晏七為自己腦海中冒出來的這須臾一點念頭而感到悲哀,是為皇後,也是為他自己。

  用過早膳歇息了會兒,晏七便該伺候扶英去偏殿讀書了,臨出門時正見徐良工撐一把油紙傘,踏著地上那一層厚厚的積雪進了棲梧宮的大門。

  晏七上前見禮,他收了傘遞給一旁的宮女又在正殿前抖落下靴底黏連的殘雪,直起腰的時候看了晏七一眼,也未有多言,隻吩咐了句“好好伺候小姐”,便徑直往殿裏去了。

  徐良工躬身從屏風後繞出來,皇後正端坐在桌邊拿一把剪刀修剪幾枝紅梅,桌上放一隻白玉釉瓷瓶,嫣紅襯雪,再適宜不過。

  “娘娘難得好興致......”徐良工站在幾步之外見了個禮,“奴才恭請娘娘萬福金安。”

  皇後側臉看他一眼,“倒是許久未見你來了,何事?”

  “是前幾月娘娘命奴才送給國公的信,今兒一早收到回信兒了。”

  他從懷中拿出一封信箋來,外頭尚且還用牛皮布密封著,一看便知是從未打開過的,想來是有上回自作主張受了敲打,如今才用上了十二分的謹言慎行。

  皇後心下了然,到底是身邊多年的老人,縱然犯了些過錯,但事情過去了便過去了,又何必總揪著不放,適時嘉許幾句總是難免的。

  “自國公走後宮中多生事端,這些日子良工辛苦了,眼下天氣冷得厲害,本宮憂心你的腿疾複發,正巧前些時候得了塊兒上好的玄狐皮,便教粟禾做成了護膝給你禦寒,你回頭去她那兒自己取了就是。”

  他的腿疾還是年輕時落下的,在宮裏伺候貴人,一不小心便挨了罰,冰天雪地裏一跪就是一天一夜,命都險些跪沒了,幸得當年的承國公路過施以援手才撿回了一條命,但從此每逢冬日便是鑽心的痛處。

  而皇後疼惜底下人,自從得知後,每年總要賞賜他些貴重的藥膏衣物什麽的,他一一都謝恩受了,恩德全記在心裏,來日便是以命相報也都是心甘情願的。

  他將信箋雙手遞過去,皇後便就著桌上的剪刀拆了開來,信拿在手裏一字不落看了一遍,卻良久都沒有半點動靜。

  徐良工等了等,抬頭望過去一眼,見她麵色似有不豫,踟躕問道:“娘娘......可是這信中內容有什麽問題?還請娘娘言明,奴才願為娘娘分憂。”

  皇後眉頭緊鎖,默然片刻,隨即就著桌上的燭火將那封信燒成了灰,“就是這信中毫無問題,才更教人憂心......你當初沒有會錯意,那件事確是國公授命的。”

  哪件事?自然便是國公授命他毒害劉婕妤母子之事。

  她嗓音中有些歎息的味道,目光沉沉落在燃燒的信箋上,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徐良工仔細斟酌幾許,寬慰道:“國公所做定然都是為娘娘今後著想,縱然皇上曾有意將那孩子過繼給您,但是並非親生的話,總歸還是隔著一層,況且若過繼了那個孩子,庶長子轉眼就變成了嫡長子,娘娘尚且年輕,倘或往後......”

  他停了下,還是說了下去,“倘或娘娘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過繼來的便是塊絆腳石,國公想來也是思慮到這一點,才有此決斷的。”

  皇後聞言卻搖頭,“與一個孩子相比,眼下的朝政大局才更是國公一貫顧全的不是嗎?否則又豈會有先前自請遠行放權之舉,若遠行隻為掩人耳目,他難道不知隻要本宮身在禁庭一日,出了人命就繞不過承國公府去,多此一舉又何必呢?”

  而如今承國公府與皇帝之間已添了人命,皇帝又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如此一來當真是徹底將承國公府推到了皇帝的對立麵,成了第二個太後與雍候,也不知國公究竟意欲何為。

  難不成還真如薑赫所言,已有了不臣之心?

  這些話她都不用明說出來,徐良工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聽了前半句自然也能會意後半句,但如果承國公真生了謀逆之心,她這個身為皇後的女兒,對承國公又算什麽呢?

  隻不過是一把清除太後鞏固權勢的利箭,一箭離弦便沒了價值成了可以丟棄的嗎?

  但她的話徐良工就算聽懂了也答不上來,細究起來,那件事其中確實矛盾頗多,怪隻怪他當初太過篤信授命無疑,自作主張便將事情辦下了,如今再想後悔也是晚了。

  隻是那信中白紙黑字已寫得清楚明白,至於國公究竟有何打算,總歸沒辦法如此一封封信千裏迢迢問過去。

  他思忖了些許,道:“娘娘暫且安心,眼下國公不在帝都,您就是承國公府的主心骨,隻要有您在,料想也出不了什麽岔子,萬事且等國公回來,自見分曉。”

  眼下也隻能這般了,皇後瞧著桌案上一堆餘燼微微歎了口氣,又聽徐良工問:“那......三公子呢?既然那道授命暫時無疑,這時候的北境實在苦寒,是不是先尋個由頭召三公子回來?”

  皇後蹙著眉一時嫌惡,“就算那道授命與他無關,但他在林中藏虎意欲弑君卻是無從辯駁,他的野心是他自己的,還是一切為國公府著想尚且有待查證,就教他在北境,何時事情辦完了何時教他回來。”

  皇後對薑赫的壓製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二人一向針鋒相對慣了,也因承國公當初雖然接了這個私生子回來,但朝政大權實際鮮少讓他插手,如此無權無勢,對比中宮皇後多年與承國公前朝後宮兩相呼應,朝臣自然知道該瞧誰的臉麵。

  徐良工遂不便再提起這廂,躬身應了聲是,見她沒有別的吩咐,便告退了。

  皇後在屋子裏靜坐了半會兒,始終因那一封信箋而心慮鬱結難解,恍然聽見外頭傳進來幾聲嬉鬧,想來是扶英瞧著好不容易的一場雪,便在書房坐不住了。

  她遂命人取來了大氅與手爐想要往外去看看,不料剛從正殿門口踏出來,便見一個雪白的物什迎麵朝自己砸了過來!

  方才遲疑半刻,隻聽廊簷下有人低呼了聲“娘娘小心”,隨即眼疾手快捉在她肘彎拉了一把,才教那撲麵而來的雪球撲了個空,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地的碎雪。

  皇後直教那人拉了個踉蹌,手爐掉在地麵上叮咚一聲響,她雙手借著那人手臂上的力道方才站穩,緩了緩神兒朝麵前人看過去,誰知這一看之下,他倒像是受了驚嚇的那個,慌忙鬆開扶在她兩臂的手,長睫匆匆傾覆而下,將眸中一派滔天波瀾盡數掩蓋了去。

  晏七方才一定是這闔宮裏最警覺迅捷的那個,但想必也是這世上最後知後覺的那個,否則怎麽會直到她看過來才鬆開自己的雙手呢?

  他驚惶地屈膝請罪,一顆心在胸腔中躁動地幾乎要跳出來,卻聽皇後在上首輕笑了聲,“若不是你,本宮今日怕是要失儀於眾人眼前了,你何罪之有,起來吧。”

  她說著喚了聲純致,吩咐道:“今日晏七護駕有功,下個月月例加一倍,你記著些。”

  純致應聲道是,用銀子賞賜下人實在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晏七恭敬謝恩,既慶幸自己於她而言隻是個尋常奴才,卻也晦暗於自己於她而言隻不過是個尋常奴才。

  ☆、第二十八章

  一場雪斷斷續續一直下到月中那日早上也未見放晴,外頭冰天雪地不宜出門, 偏殿裏的箜篌樂聲複又飄揚了起來。

  今日是晏七該要往太醫院瞧傷口的日子, 沒了他在一旁細心看顧,扶英在書桌後頭更加坐不住, 書本拿在眼前隻覺得那上頭的字怎麽一個個盡都是會動的,瞧得她頭暈眼花, 一個勁兒隻想睡覺。

  煎熬了大半早上,眼瞧著時辰也快差不多了, 便也不拘那許多, 丟下書本徑直出了門。

  剛出來在廊簷下沒走幾步, 正瞧見徐良工領著兩個小內官,一人懷抱好幾卷畫軸也要往東偏殿去, 她一時好奇,便停下步子等了等, 問:“大監是要做什麽去, 他們懷裏抱得是什麽呀?”

  徐良工行到近前見了個禮, 含笑道:“待明年開了春兒便該是皇上三年一大選的時候了, 朝中官員先呈上來了些適齡小姐們的畫像,奴才這便要送去給供娘娘過目, 若能得皇後娘娘青睞,也是那些小姐們和她們族中的福氣。”

  皇帝方成人不過兩年多,後宮相較定規而言尚且還空乏的很,三年一大選也是祖宗舊製沒有特殊情況更改不得,既然總要有新人入宮, 選些知根知底的進來,一來能幫襯些皇後,二來也是對底下忠心耿耿的那些官員的一種賞賜,三來,則是知根知底也就意味著安分守己不敢造次,總歸是比旁的不相幹的人要省心許多。

  扶英噘嘴噢了聲,皺了皺眉,“皇上明明是阿姐的夫君,阿姐卻要給皇上選妃子,也不知這是什麽古怪道理......”

  “小姐萬萬不可這麽說。”徐良工忙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皇上與皇後娘娘,是為夫妻也是為君臣,為妻者需以夫家為先,為臣者則需以君王為先,而無論是為妻還是為臣的身份,娘娘為皇上填充後宮在旁人眼裏都是本分,若不做,難免遭人詬病落人口實。”

  他雖這樣開解了,扶英心中卻仍是為阿姐不順意的很,一扭身邊往偏殿去邊低著頭嘀咕了句:“早知道做皇後這麽無趣又憋悶,爹爹當初就不該非讓阿姐進宮來!”

  那兩句小聲的嘀咕落在寂靜的庭院裏也足夠引人耳目,底下人聽見了盡都是麵麵相覷,不敢流露出什麽來,便將頭埋得更低,唯恐教徐良工尋到丁點兒錯處。

  但真正進了偏殿裏見到皇後,扶英卻不會將那些愁緒展露在她眼前,笑眯眯從畫柱後頭轉出來,甜甜喊了聲,“阿姐,我做完功課了,才這麽一會兒不見,就想你想得厲害呢!”

  她一向嘴甜的很,偏偏那些個甜言蜜語從她口中說出來倒教人怎麽都聽不厭。

  皇後今日未舞劍,而是與樂師一同坐著,手下一張焦尾古琴,樂聲清越混合著箜篌一齊飄揚在高闊的大殿中。

  見扶英進來,她便止了手下的動作,抬手招呼扶英過去,一指旁邊的樂師,道:“你前兩天不是說想學箜篌嗎,雁南是宮裏技藝最好的樂師,你若是想學,便跟著她吧。”

  扶英聽著便側目去打量人家,樂師正起身朝這邊福了福身,“奴婢許雁南拜見二小姐。”

  那看起來便是個溫婉嫻靜的人,扶英也覺得喜歡,這才乖巧點了點頭,心滿意足的應下了。

  徐良工等在一邊,待皇後交代完扶英那廂問起他,他才上前幾步回話道:“官家小姐們的畫像都呈上來了,特來請娘娘過目。”

  他回著話,聽皇後嗯了聲,便吩咐身後的兩名小內官將畫軸先且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隨即兩兩拿出來一並在皇後麵前打開來,他則立在一旁,向皇後說明那是哪家的小姐,性子如何,會些什麽,並家中官員在朝堂中所處何位,再由皇後考量,究竟留下誰又駁回誰。

  晏七回來的很是時候,前去偏殿尋扶英時,正碰上這等繁花漸欲迷人眼的場麵,扶英笑眯眯招呼他去那邊站著,教他一起看那些美人圖,不時回過頭問:“你覺得這個好看嗎?你覺得那個的麵相是真的和善嗎........”

  他也不好公然出聲,又挨不住她追問,隻好屈膝下來湊到她耳邊悄悄答話。

  打頭的是位中書侍郎家的小姐,其父身在要職卻不至於權勢過大,女孩子也是性子溫良恭順,飽讀詩書,原該是個不錯的人選,隻是姿色略過平淡了些,若進了宮來卻不得皇帝眷顧,豈不是耽誤了人家姑娘一輩子,遂駁回,另賞金銀至府中。

  旁邊一位禮部尚書家的三小姐,過了今年剛剛至十五歲,姿容嬌俏又擅音律,其父跟隨國公府已有數年,忠心耿耿,性子雖然不甚嫻靜但也算活潑可愛,便留用了。

  再往後一一瞧過去,有的留用有的駁回,總歸都立刻有個定論,唯獨看到第十副時,皇後瞧著那畫像略停了下,目光移到下方小字處看了看,沒等徐良工開口,先自顧念了出來,問:“程舒懷,這可是京畿衛指揮使程嘉許之妹?”

  徐良工說是,“程小姐今歲已十八,前兩年首次大選時,恰逢程小姐臥病遂錯過了,她倒是肯下狠心,這幾年推拒了好幾門婚事,就為等這一回。”

  “這是寧願不嫁人也要進宮啊,是個有野心的......”皇後沉吟了片刻,又問:“那程嘉許倒是個可用之才,品行上佳,隻是不知他妹妹又是個什麽性情?”

  “這......”徐良工說起來有些遲疑,“程指揮使與這個妹妹年歲相差甚多,待她一向如兄如父視為掌上明珠,但也由是此,程小姐的性子難免桀驁了些,而且,聽宮闈局的人說,程府的畫像是程小姐親自送上來的,現在想來,這程指揮使知不知曉這件事,都還是兩說呢。”

  皇後聽著難免覺得好笑,隨即吩咐道:“那便先不做處置,待你探過程嘉許的口風之後再來回本宮,若是他知道此事,讓他妹妹進宮倒也無妨,但若是那程小姐自作主張,便私底下駁回吧,切勿傷了程嘉許的臉麵。”

  徐良工心下了然,應了聲是,一揮手教兩個小內官撤換下一批卷軸。

  兩副畫像才打開看了一眼,皇後想起什麽似得,忽然饒有興趣問:“為何這些小姐們眼角下皆有一顆鮮紅的淚痣,這是什麽由頭?”

  徐良工尚且沒有反應過來,正想去翻看先前的幾幅畫像,卻聽樂師許雁南接口回道:“娘娘有所不知,此乃帝都中如今十分盛行的“泣妝”,便是用胭脂在眼角點上一顆鮮紅的淚痣......”

  “那不如叫淚痣妝?”扶英覺得奇怪的很,“淚痣是天生之物,有便是有,沒有便就是沒有咯,為何還要費心思去畫一顆出來?”

  許雁南婉婉一笑,“女子理妝自然是為美,前不久帝都中來了位藝伎伶人,眼角便是有這樣一顆朱砂痣,眼波盈盈似美人垂淚,惹人憐愛的緊,隻一夕之間便不知勾走了多少達官貴人的心,大家閨秀們明麵上嗤之以鼻,可背後還不也是一樣的競相模仿。”

  她說著話,餘光瞥見旁邊站立的晏七,低頭淺笑了聲,“這倒是巧了,小姐們費盡心思去畫一顆淚痣,還真真兒不如這位中官渾然天成的更好看。”

  殿中幾人一時間都朝晏七看過來,扶英一手撐著下頜,扭著臉仔細打量他片刻,認真思索道:“我瞧著晏七也比她們生得更好看些呢。”

  晏七聽著亦是錯愕,不知說什麽好,那些小姐們都是女子,他如何能與她們相提並論?

  他木訥的性子總時不時出現那麽一回,皇後早已是司空見慣了,轉過臉示意徐良工繼續說那兩位小姐的背景,這才拉回了眾人放在晏七身上的注意。

  一一瞧完了畫像,徐良工便又領著兩個小內官退下了,扶英對箜篌好奇,圍去了許雁南身邊。

  皇後坐在桌案後撥弄了兩下琴弦,忽覺無趣,抬眼見晏七侍立在一旁,半垂著眼瞼,教殿中搖曳的燭火一照,那顆淚痣倒真像是美人哀婉時垂下的眼淚,沾染上眼尾的胭脂,變成了纏/綿的朱砂紅,凝在眼角欲墜不墜。

  她偏著頭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許久,直到晏七察覺到那束目光略不自在的轉過臉來,她彎了彎嘴角從桌案後站起身來,路過他身邊時隻簡短吩咐了句:“過來。”

  晏七不明所以,也還是應了聲,緩步跟在她身後穿過珠簾,便見她停在妝台前,彎著腰拿起一盒胭脂遞到鼻尖輕嗅了下,似是不甚滿意,又放下去取另一盒,漫不經心說讓他坐下。

  “娘娘......”他實在有些不知所措,踟躕地喚了聲,卻見她側目望過來一眼,問:“你在意過自己這幅皮相嗎?”

  晏七一時語滯,搖搖頭,還是順從地往妝台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從妝台上挑了盒氣味滿意的香粉,指尖撚起一點輕抹在自己手腕上,粉質細膩如煙,於是用棉紗沾了些,微微彎著腰說要他閉眼,隨即輕柔在他麵上鋪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