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6137
  李故這頭不過轉個身的功夫,回頭再看,哪裏還有晏七的身影,當下又急出一身汗,抓住個人火急火燎的吩咐了句,“再去內侍省催,趕緊讓周承彥派人來救火!”

  小內官誠惶誠恐的奔去了,那廂晏七進了樓中,便以濕衣袖掩住口鼻,弓著腰在濃煙與火光中艱難地尋韋安的影子,尋完了一層二層,眼瞧著身上濕透的衣物都快要被烤幹了,衣擺已燎出了好幾個破洞,才終於在三層畫室門口尋到了教濃煙熏暈的韋安。

  他取了畫室裏的水潑在韋安臉上,好不容易喚醒他一點意識,晏七忙催他先往樓下去,自己則一轉身又進了畫室裏。

  他匆匆往角落裏那幾隻畫筒去,這回用不著再一一打開畫筒來尋找那副“山水圖”,他早已記得那副畫的位置,小心跨過地上燒塌的橫梁碎塊,正要伸手取畫時,頭頂忽然傳來一聲木頭折斷的悶響,尚且來不及躲避,便見眼前一道龐大的黑影砸下來,帶著灼人的溫度重重砸在他的手臂上。

  已然燒透的木頭就是塊正在燃燒的炭火,他幾乎一瞬間聞到了自己手背皮肉被燒焦的氣味,頓時便是一陣鑽心的痛楚湧上來。

  他攥緊了拳忍痛將手上的木柱推開,再一看,手背連著半截小臂都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沒時間做停留,顫抖著手從畫筒中取出那副畫,仔細折疊好放進胸口裏,這才轉身匆匆往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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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那場大火足足燒了一整夜,臨到卯時左右才徹底消停下來,西經樓在衝天的大火中付之一炬,隻剩下一堆冒著黑煙的廢墟堆在湖心的廣場上。

  禍事驚動了內侍監周承彥與徐良工,內侍省派來救火的人並西經樓附近趕來幫忙的人都還在席地坐著喘氣,便見那頭遊廊上,兩個人正一前一後疾步往廣場上來。

  李故上前幾步去迎,倒教周承彥橫眉豎眼先當眾發落了一通,“宮裏養著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守著一堆紙都能出差錯,上回降雨出了紕漏沒追究你們的過錯,這回倒好,直接連家底兒都燒穿了,按咱家的意思留你們何用,都問罪打發了趕出宮去罷了!”

  這話聽得人心惶惶,西經樓眾人忙都站起身來,晏七抬眸瞧了眼李故,見他半垂著頭低眉頷首的模樣,心下也不是滋味兒。

  周承彥其人,年級輕輕便坐上了內侍監的位置,手段有的,能幹也有的,隻是虧也虧在年輕上,雖與徐良工平起平坐,但總教人在背後拿資曆說嘴同徐良工比,一來二去心裏自然不得意。這時候不問緣由先衝著李故一通火,無非就是為拐著彎打徐良工的巴掌。

  這頭話音方落,徐良工後來而至,聽著那般言語不悅,也不予理會,隨即出聲兒將話頭接了過去,先問李故:“人都沒事兒吧?”

  李故麵上憂色未減,隻歎口氣搖了搖頭,說沒事,“有一兩個因救火負傷的,已經包紮過了......”

  “一群懈怠的狗崽子,就是燒死在裏頭也是死有餘辜!”

  周承彥冷哼一聲,眯著眼在李故身後掃過一回,抬手在身後招呼了句,“來人,西經樓眾人玩忽職守致樓中失火且未能及時察覺釀成大禍,今日一並帶走問罪,教旁的人都瞧著些,好長個心!”

  “慢著!”徐良工沉聲將其攔下,緩行幾步到他跟前,“此回起火緣由尚且不明,待查明後再處置不遲,況且西經樓眾人縱然有失職之過,也該交由皇後娘娘定奪,在宮中濫用私刑,你想如何同皇後娘娘交代?”

  周承彥斜眼瞧著他一笑,“大監隨侍皇後娘娘已久,常時不理內侍省事務,怕是忘記了,那咱家提醒你一句,內侍省統領宮中諸內官,凡有過錯者,咱家處置他們合情合理,若此等小事都需勞動皇後娘娘,那倒是你我無能了。”

  他說著話鋒一轉,裝模作樣噢了聲,“想來還是大監因與李故有舊,故而意欲袒護與他,但你我既然身在其位便需盡其責,怎可因私廢公,置天家的規矩於無物?”

  當著眾人的麵說這話實在是誅心之言,好似徐良工再插手便是無視宮規徇私包庇一般。

  李故在一旁聽著又豈肯他為了自己惹禍上身,正要自請罪責,卻聽徐良工凜然道:“你既熟記宮規難道不知其中“罪責其人,不可濫殺無辜”這一條,若我沒記錯,西經樓常時夜裏也隻有一人值守,何故要將眾人全都入獄,而李故身為掌事確有禦下不嚴之過,但他身有品級,如何處置,也越不過皇後娘娘去。”

  他說著問李故,“昨夜是誰人值守,帶上他跟我走一趟。”

  又緊接著吩咐道:“西經樓眾人暫且禁足映春庭內,沒有皇後娘娘的旨意,旁人不得入內。”

  說的是旁人不得入內,可真正防的不就隻有周承彥一人嗎?

  他胸中怒火中燒,眼見徐良工先下手為強徑直帶走了李故與嚇得腿軟的韋安,五指在拂塵柄上捏的骨節泛白卻也無可奈何,隻因徐良工背靠皇後這座大山,無論何時搬出來總歸都能事事壓他一頭。

  晏七默然立在一旁見證了這一場明爭暗鬥,待周承彥走後他與任東昌劉承喜等人一並回了映春庭,徐良工想是受李故所托,倒真是派了人守在門口,以至於趙瑞成聽聞消息來瞧他時也被攔在了門外。

  徐良工的禦下手段果然名不虛傳,沒有他的許可,兩個小內官無論如何不肯放趙瑞成進來,晏七隻得站在門口同他寒暄了幾句,便教他回去了。

  李故與韋安這一去便是直到巳時末方才回來,到底是有徐良工的維護,李故得以全身而退,隻是韋安因在樓中值守,罪責難逃,挨了四十個板子丟了半條命,是被人抬著送回來的。

  他心中有怨氣,臨到晏七給他上藥時,一揮手臂打翻了藥瓶,“不要你在這假惺惺,要不是因為你,我哪會到現在這副田地,昨夜值守之人原本該是你才對!”

  晏七還未說什麽,任東昌濃眉一擰,上前就要去揪韋安的衣服教訓一通,幸而被晏七眼疾手快給攔下了。

  劉承喜也出來打圓場,“韋安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昨個兒晏七不顧安危衝進火場救你的事你怎麽都忘了?他手上的傷可都還沒好,你說這樣的話,也忒沒良心了些。”

  韋安也自覺著心虛,但就是心中怨氣無處發泄,悻悻哼了一聲,“他的傷可不是為了救我落......”

  “夠了!”晏七料想他未曾看見畫室中那一幕,卻也不能由著他再繼續說下去,忙一口截斷他的話,“我也沒指望你念著什麽恩德,好好養傷吧!”

  他說完轉身出了門,徑直往李故那兒去了,方才回來瞧著他臉色不好,怕是還出什麽事了。

  進屋的時候徐良工也在,晏七朝二人見過禮,李故問他說來何事,晏七如實道:“此回西經樓焚毀之事,是否沒有這麽容易便了結?”

  倒是個有心的,徐良工轉過頭來看了看他,並未言語。隻聽李故眉間憂慮道:“明日之後,這西經樓還會不會存在都很難說。”

  晏七問:“出了什麽變故,皇後娘娘不欲修複這裏嗎?”

  李故搖搖頭,“不是娘娘不願,是皇上聽聞此事後駕臨棲梧宮,別的都未曾說什麽,隻是將重修西經樓的提議駁回了,這裏究竟如何處置,旨意想必明日便下來了。”

  若西經樓從此不複存在,那他們這些在這裏當值的人,恐怕也就需遣散了。多餘出來的人就得趕緊自尋出路,否則時候一到,必然是會被送去做苦工的。

  第二日辰時,皇上的旨意果然傳下來,取締了西經樓,著工匠將廢墟清理後便會全然將其封閉。

  這道旨意一下來,哪還有人坐得住,能拖到關係都趕緊托關係往外走,眼瞧著人越來越少,劉承喜在房裏急地直打轉,無奈之下隻得去求李故幫他討個差事,隻要不去做苦工,幹什麽都行。

  李故呢,西經樓焚毀之事皇後雖未責罰他,但西經樓被取締後便將他派去了京郊的行宮服侍先帝的和敬太妃,他耐不過劉承喜一再懇求,隻好托了臉麵教人在宮闈局的名簿上再加了個劉承喜的名字,屆時與他一同前往行宮。

  最後剩下任東昌與晏七,任東昌是因程修儀之故沒法兒托人幫忙,晏七卻是托了人也無用。

  趙瑞成也替他到處求了人,但因他手背明麵上大片的燒傷便等同於破了相,這樣的人放在主子眼前晃悠那是大不敬,就像那時初來帝都,因為家鄉的疫病被人覺得不吉利一般,他如今在旁人眼裏,也是不吉利的。

  敏欣倒是來瞧過他一回,囑咐他好好養傷,說定會去求淑妃娘娘重新召他回去,但後來也再沒有了音訊。

  或是因他手上的傷痕,或是因西經樓曾是皇後常來之處,總歸淑妃都是忌諱的。

  事到如今,眼見闔宮裏那麽大,卻除了做苦工的晦暗地方,沒有哪裏還能容得下他。

  西經樓封閉前幾天,任東昌喝了一整日的悶酒,臨到傍晚時分終於出門了一趟,入了夜才回來,身上臉上帶了傷,儀容也有些散亂,衣服上隱約可見諸多腳印汙漬。

  晏七看在眼裏卻沒法兒過問,如此反複了三天,情況似是逐漸見好,第四日正午時,他收拾了東西,與晏七告別後,仍舊重新回了靈粹宮當差。

  最後連傷重不能下床的韋安也都托人尋到了個奚官局跑腿的差事,李故眼見晏七無處可去,心下不忍,原也打算帶他前往行宮,但無奈周承彥得知劉承喜之事後教人打了招呼,宮闈局的人也就再不敢隨意添人上去了。

  李故走的那日,是西經樓封閉前一天早上,晏七前去送他和劉承喜,卻見他隻隨身帶了一個不算鼓囊的包袱,再則另外的,便是那把從未響過的古琴,李故待之甚重。

  他這人心善,未能安置好晏七總歸心頭過意不去,臨走也還囑咐了句,“我與良工說過了,你這傷如今露在人前不好,等過些時候稍稍痊愈,不那麽顯眼了,他會再提你出來,暫且忍耐些吧!”

  話是如此說了,可燒傷的傷痕如何能痊愈,隻會時日越久瞧著越是駭人,但李故一片好心他也誠心謝過。

  傷痕是他自己找來的,如何能怨天尤人。

  傍晚時,宮闈局派了個小內官前來提人,晏七已收拾好東西等在映春庭門前,見了麵那小內官難免揶揄他兩句,“我說你也是倒黴,好好的跑進去救什麽人?燒壞了樣子如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瞧著你救下那人這會子也沒功夫顧得上你,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再想做好人,想想今天......哦,不對,那做苦工的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你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做好人都難說咯!”

  風涼話一貫說得輕巧,晏七聽著也是灌耳朵便教它過去了,對方瞧他不言語,再有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二人一直走出了西經樓圍牆,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了聲“留步”,晏七回過頭去,卻見知意正自夾道上匆忙而來。

  她既然來送他一程,晏七心中也謝她好意,不料知意到了跟前,著急喘了一口氣卻說,“你不必跟他走,娘娘開恩,召你進棲梧宮當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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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晏七那一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往棲梧宮去的一路上, 步子飄浮得如同在雲端, 一腳踩下去教人覺得充滿了幻覺一般的不真實。

  直到站在了那扇宮門前,抬眼看見那朱紅的匾額就高懸在頭頂, 知意在一旁連聲招呼他進去,他回過神來, 才真的懂了人說“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這八個字是何種感受。

  知意領他到正殿門前, 請他在此等候, 隨即自行先進去回稟, 過了會兒,才又同另一個宮女一道出來, 那人晏七曾也是見過的,便是在西經樓前給他送過湯的那位。

  “純致姐姐, 人我帶來了, 便交給你了。”

  知意朝那人福了福身, 臨走前不忘朝晏七含笑點頭示意, 對於他來棲梧宮當差,她是由衷開心的。

  晏七亦欠身於純致行禮, 純致對他也有印象,上下打量一番後,一麵轉身要他跟上,一麵笑說:“那會子說要調個西經樓名叫“晏七”的,我便猜著是你......”

  她說著目光在他受傷的手上一掃, “為了救人傷了自己的手,險些落得去做苦工的地步,果真是個愚人,但這宮裏從來不缺聰明人,娘娘既然賞識你調了你過來,從今後便都是自己人,此前種種皆需忘到前世去,用心辦好自己眼下的差,娘娘不會虧待你,平常若遇到何事,隻管來回我就是。”

  他從前是鹹福宮的人,如今初來乍到,純致說這些也是合情合理。

  晏七心中明白,頷首應下了,跟在她身旁剛至暖閣屏風外,便聽得裏頭傳出來幾聲談笑,扶英想必是與皇後下棋入了困局,正在裏頭撒嬌耍賴地要悔棋呢。

  他從屏風後轉出來,果然見皇後與扶英相對坐在軟榻上,麵前木幾上一局殘棋幾近尾聲,扶英單手撐著腮,滿臉愁緒地盯著棋局,忽然眼尾餘光瞥見他進來,麵上立時陰雨轉晴,轉過臉笑道:“晏七,你怎麽才來呀,我都等你半天了。”

  晏七先恭敬行過了禮才回話,溫然笑道:“奴才方得詔令便立刻趕來了,一路未曾耽擱,絕不敢教小姐等候。”

  他說著又朝皇後鄭重拜倒,“奴才謝娘娘恩典。”

  皇後教他起身,旁的話一並未有多餘囑咐,卻隻先問道,“你手上的傷如何了?”

  她的嗓音永遠是一貫的清寒似水,晏七此前也聽過許多回了,但許是如今站在棲梧宮中,鼻尖縈繞的盡是她身上淺淡的鳳髓香氣,那聲音灌進耳朵裏,流淌進心裏,輕易就能擾亂他的心緒。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垂首道:“勞娘娘費心,傷口已包紮過,每日兩回盡都換著藥,現下已無甚大礙了。”

  話這麽說著,但燙傷不容易好,他所說的無甚大礙,隻怕就是沒有最初那般鑽心的疼了。

  皇後心中了然,倒也未有多言,點頭嗯了聲,命純致去一旁黃花梨櫃子裏取來一瓶藥膏遞給他,“這藥治療燙傷頗有成效,你且拿去,於每日換藥時塗抹一層,往後每五日可往太醫院去一趟,若有何異狀,也好盡早醫治早日痊愈。”

  宮中是有專為宮人瞧病的太醫的,隻是原先在西經樓地方偏僻人微言輕,沒有哪個太醫肯往哪去,他便也沒有去求過人,隻能依著自己看過的一些醫書簡單包紮,皇後想來也是知道其中幹係,這才特意囑咐一句。

  晏七忙躬身謝恩,又聽得純致立在皇後一旁,適時問了句,“晏七既然已經到了咱們宮裏,那娘娘的意思是將他安置在何處?當什麽值呢?”

  此等安置宮人之事原本不必勞動皇後親自過問,但這麽多年,由皇後親自下令召進宮來的,他卻還是第一人,純致行事謹慎,自然不會自行隨意將他打發了。

  那廂話音方才落下,扶英隔著一方小木幾朝皇後依依喊了聲,“阿姐......”隨即眨眨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皇後側目看了眼殿中的晏七,便交代下去,“他現下手上有傷也不便做別的,既然阿英喜歡,就先在偏殿伺候阿英讀書吧,其餘的你酌情安排即可。”

  她親自指明了去向,晏七在這棲梧宮裏便算是真正安定下來了。

  那著實是個極為輕省的差事,陪扶英讀書,又或是陪她玩樂,那是個心地純良的女孩兒,從不刻意為難宮人。

  扶英每日辰時用過早膳後會在偏殿書房讀書到巳時末,期間晏七都需隨侍在一旁,端茶遞水筆墨紙硯是他伺候,凡書中有何不懂之處也還是他講解。

  起初皇後每日都會來查看幾回,聽他口中所講解的並無錯漏,漸漸也就來的少了。

  至下半晌時,皇後若無事,多數會在暖閣教扶英些琴棋書畫刺繡女紅等等,若恰逢皇後事務繁忙,小丫頭得了空便喜歡往禦花園去,或是找人踢毽子、放風箏、蕩秋千......再亦或是在假山裏同幾個小宮女玩兒捉迷藏諸如此類,她的玩兒法總是層出不窮。

  晏七不必做什麽,隻安靜侍立在一邊看顧著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