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柏離開廊橋後打算去學塾周圍轉一圈，看看能不能碰上之桃姑娘，好送出那份禮物。

  漫天雨線砸在油傘上劈裏啪啦響，長街冷清寂寥。

  長街不遠處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學子裝束發盤玉釵，他靜靜地撐著一把油傘立於暴雨下，似乎已經在此處恭候多時。

  陳長柏眉頭微斂，他一眼便認出了那個人影，正是不久前絆下梁子的李府少爺李毦篝。

  冒雨走近，陳長柏望見李毦篝臉色陰沉難喻，與平日桀驁自負的氣態大為不同。

  陳長柏並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反而若無其事地走過長街，指桑罵槐地說著好狗不擋道。

  當兩人僅相隔五六步之遙時，李毦篝突然出聲，若舌綻春雷：“站住！”

  陳長柏微微一震如墜雲霧之中，這李毦篝今日是抽了哪條筋，二人之間雖有難以抹平的牙齒印，可平日李毦篝更多的是一種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態度，從不曾有過這般涙氣縱橫的模樣。

  李毦篝麵無表情道：“陳長柏，你我的恩怨也該有個了斷了，今夜你我便在此一決生死吧。”

  陳長柏心想這李毦篝還真是撞邪了，為了不落麵子幹咳了幾聲道：“二狗子，你就不怕我打死你？”

  李毦篝嘴角扯了一下，緩緩收起雨傘，任由漫天雨線當頭落下：“你知道嗎，原來葫蘆鎮外麵的天地很大，遼闊得沒有邊際。”

  陳長柏心頭一沉，突然發現李毦篝不像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要和自己一決生死：“李毦篝，你我之間雖水火不容，但遠未到拚個你死我活的地步，還是說昨夜我在那些泥腿子麵前落了你的麵子，所以今夜你故意來討回場子？”

  李毦篝不怒反笑道：“再過幾日我便要離開這裏了，去看看外邊波瀾壯闊的天地，我爹幫我尋了一道好去處，你聽過雲端宗嗎？那是真正的仙家府邸，裏麵住的都是大名鼎鼎的神仙，隻要能夠拜入雲端宗的門下，我日後自然也能成為隻手遮天的大人物。”

  陳長柏越聽越覺得玄乎。

  李毦篝突然收起笑意，用冷得讓人發指的聲音道：“到期時我隻需輕輕翻過手指頭，便能輕而易舉地碾死你們這些螻蟻。”

  李毦篝自說自話，又哦了一聲道：“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在成為隻手遮天的神仙前，靠著赤手空拳與你分出個生死來，省得你說我仗著通天神通欺負你。”

  眼見就要到學塾散學的時辰，陳長柏不願再與李毦篝浪費時間：“爺爺我沒閑工夫在這跟你扯嘴皮子，你若是真想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架，成，明個我給你下戰書，叫上你那幫泥腿子觀戰，爺爺還巴不得老老實實給你一頓痛快。”

  李毦篝伸手攔住擦肩而過的陳長柏：“你知道為什麽我偏偏要選在今夜與你一決生死嗎？”

  陳長柏想要一手拍開李毦篝的手，發現這位在鎮子身世煊赫的

  大戶紈絝如鬆佇立，難以撼動。

  李毦篝任由風雨撲麵，早已濕透了身子，轉過身與陳長柏正麵相對：“本來我是打算就這麽離開小鎮，等十年二十年後再衣錦還鄉，到期時再收拾你們這些螻蟻也為時不晚。”

  李毦篝說著說著臉頰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明明我就要離開小鎮了，可是今夜在學塾裏頭，我卻六神無主魂不守舍，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什麽你陳長柏不過是一個蘇生巷的賤胚子，一個窩囊廢豆腐匠的兒子，卻活得如此趾高氣揚，你是真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道理，還是說你故意與我過不去？”

  陳長柏臉色沉了下來，卻不發一言。

  李毦篝繼續說道：“你知道嗎，我很不喜歡你給我起的這個綽號，李二狗？你每回當著大夥的麵喊出我的綽號時，我心中猶如火燒滾燙，恨不得當場就往你的麵門上砸出個窟窿來，但我知道你在算計著什麽，若是我為這個綽號大動肝火，那就說名我很在意，我越是如此，便越是會讓人覺得我李毦篝胸襟淺窄，漸而漸之這個綽號便會牢牢地貼在我的後背，揮之不去。”

  李毦篝搖頭冷笑道：“陳長柏啊陳長柏，你與我都是同歲的少年，怎會有如此歹毒的心腸？你知道我是誰嗎？實話告訴你罷，也好讓你死得明明白白，我李家的老祖宗是天盛王朝的當代權臣，官至一品兵部尚書兼天盛柱國大將軍，執掌天盛百萬雄師，我之所以能踏進雲端宗的門檻，除了我爹不遺餘力地往外頭砸出銀子疏通關係外，少不了那位老祖宗的鼎力支持。”

  陳長柏麵露訝然，倒不是因為李毦篝所言那位老祖宗的名堂而咂舌，而是為李家有著如此巍巍靠山卻屈身於葫蘆鎮這座窮鄉僻壤所震驚。

  李毦篝目色陰鷲：“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是不是在想為何我李家明明有著跺一跺腳便能翻雲覆雨的本事，卻要屈身在這寂寂無名的葫蘆鎮中？”

  李毦篝嘴角微顫抖，目中露出得意之色：“有娘生沒娘教的賤胚子，爛泥扶不上牆。”

  裝束儒雅的李毦篝卻張口閉口離不開賤胚子，這回更是有意直戳陳長柏的逆鱗。

  陳長柏的臉色驟變鐵青，雙手緊緊握拳，手背的青筋清晰暴現。

  李毦篝對陳長柏的神色變化視若不見，在他看來陳長柏越是如此，他心中便越是暢快，那道難以沿著軌跡解開的死結便也隨之出現鬆動的跡象。

  這是千金難成的好事，因為在修行一途上，容不得半顆微塵砂礫，他想要成為隻手遮天的大人物，必須要掃幹淨一切阻礙屏障，由此方能成就大道，這也是他今夜來截殺陳長柏的目的。

  李毦篝嘖嘖說道：“枉你也曾在夫子的子規尺下念了這麽多年書，功高震主迂回前行的道理你懂不懂？想來你也不懂，正所謂伴君如伴虎，我李家老祖宗能身居高位權勢滔天，自然是少不了這些錦囊妙策。”

  李毦篝微抬頭

  顱道：“其實李家有兩條血脈，其中主脈在京城安家，形如質子，為的是讓皇帝陛下能夠高枕無憂，可以說那條紮根京城的主脈，如坐刀山火海之上，生死全在皇帝陛下的一言之下，至於另一條不為人知的支脈，是老祖宗以防萬一保住血脈的秘策，而我便是那隻李家支脈的正統後人。”

  陳長柏緩緩眯起眸子沉聲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與我何幹？我勸你不要當攔路狗，雖然那些山上神仙對我而言的確遙不可及，但我終究多多少少有過聽聞，那些仙家府邸收徒素有條件，一看筋骨二看相貌三看氣魄，你若還不讓道，我會讓你明天走不出鎮子，斷了你做神仙的飄渺念想。”

  李毦篝冷淡一笑，指向陳長柏要去的方向道：“那邊好像是學塾的方向吧？你去那作甚？老夫子都已將你趕出了學塾，你還有何臉麵回去？”

  李毦篝隨即又打了個響指：“原來如此，你是要去找之桃姑娘吧？”

  陳長柏沒有答話。

  李毦篝嗤之而鼻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桃姑娘喜歡的人是我李毦篝，你陳長柏還是盡早死了這條心罷，莫要再自作多情，或者你也可以撒泡尿照一照自己的模樣，難道你要讓之桃姑娘日後跟著你賣豆腐嗎？”

  陳長柏冷冷道：“與你無關。”

  李毦篝又使勁煽風點火道：“對了，聽聞之桃姑娘送了你一本劄記，忘了告訴你，原本那本劄記是送給我的，但我說這份禮物太貴重了便沒有收下，誰知道之桃姑娘轉頭便送給了你，你真是走了狗屎運，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

  陳長柏氣態凜然，雙拳握得咯咯作響。

  李毦篝又搖頭道：“哎呀，真想不到之桃姑娘的禦人手段這般爐火純青，把我不要的劄記贈與你，一箭雙雕，既能讓你至死不渝地當觀音兵，又能順勢借力敲打，讓我萌生醋意，真是高招妙招。”

  “你胡說！之桃姑娘絕不是那樣的人，那本劄記是之桃姑娘特意為我手抄的。”陳長柏被激起心魔，怒不可遏。

  李毦篝取出一隻錦繡香囊，特意顯擺了一下上邊的圖案花紋：“你應該認得這隻香囊吧，之桃姑娘知道我要離開鎮子了，便把她最喜愛的那隻香囊送了給我當作信物。”

  陳長柏的心肝仿佛在這一霎化成了玉碎。

  李毦篝又突然捂拳，將香囊包在其中，一字一句地說道：“陳長柏，你是我的心魔，我必須要斬斷這條羈絆，才能踏入雲端宗的門庭，為了我的大道，你必須要死。”

  陳長柏還未來得及反應，李毦篝便以傘為劍直擊陳長柏的胸膛。

  當初對武路門道一竅不通的陳長柏，曾隨學塾那位吳姓武師學過一陣子的拳腳功夫，隻不過陳長柏想仗著學回來的本事震懾陳震，卻不料被陳震一個普普通通的踢腿撂倒，緊接著渾身皮開肉綻，從那以後陳長柏便再沒有去找過一回那吳姓武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