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東郊有處龍王廟
作者:陳長安      更新:2020-06-29 01:34      字數:3088
  古樸風鈴無風搖曳。

  看似平平無奇的瓦房內,背態有些岣嶁的老頭一動不動,望著手裏的石料出神入定,目光深沉凝重。

  良久,吳老頭忽地將石子包在手心匆匆忙忙地走進後院,院子中的劍爐驟然生起紫色明火,在跳動的火焰之中出現了一雙由火星凝聚的眼眸,與屋子內的那些擺設一般栩栩如生,讓人很難相信這竟然不是錯覺。

  吳老頭來到劍爐邊上攤開手心,兩枚精純無瑕的石料倒映著火光,宛若落入凡間的繁星。

  劍爐中的紫色火焰隨之定格了一瞬。

  吳老頭開口道:“你還認得這是什麽東西嗎?”

  劍爐中的火星眸子轉動了一下,聲線沙啞如同垂垂老矣的白發翁:“由天地靈氣所孕育的神仙膽,大道路上的靈丹妙藥。”

  吳老頭的語氣漸起波瀾:“對修行之人而言,神仙膽的確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機緣,外頭一些宗門大族甚至不惜以傷筋動骨的代價,隻為求得一枚神仙膽看門口,可就在這麽一座豆腐丁大的小鎮,居然同時出現了兩枚品相如此上乘的神仙膽。”

  劍爐提醒了一句:“你可別忘了葫蘆鎮雖小,可對道釋儒這三座人間高山而言卻意味深重,所以即便此處承人間天地大道之重,在某一些層麵上寸草不生荒蕪枯頹,卻是人間別處難以相提並論的存在。”

  吳老頭的笑容中帶著些許複雜意味,沒有再去深究這個話題,來回搓挪著手心的神仙膽,有些惋惜道:“那把豆腐刀不過是用了一枚神仙膽,卻已叫天下兵器盡失色,若這兩枚神仙膽能用來鑄劍,定會是一柄真正能夠劍破三界四地的絕世神兵。”

  劍爐中的紫色火苗熊熊騰升,那雙由火焰凝聚的眸子熾熱無比:“何必唉聲歎氣,你若是喜歡,大可為那少年鑄一柄絕世神兵,那少年還求之不得呢。”

  吳老頭斜瞥了眼劍爐,淡淡地說道:“老夫隻為天下劍仙開爐鍛劍,他老子尚且求了我十年,那小子想讓老夫替他鍛劍?不是不行,先隨隨便便當個劍仙再說罷。”

  那座會說話的劍爐沉默了下來。

  吳老頭話鋒一轉問道:“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好奇?”

  劍爐中的火焰明滅一瞬,隻留餘音:“這個問題你最好去問問那位大劍仙。”

  屋老頭轉過了身,望向晨光溫煦的蒼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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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照麵,陳長柏深深呼吸了一口摻雜著泥濘清新的空氣,大步流星地往小鎮東邊去。

  在葫蘆鎮東邊,有一座波濤洶湧浩瀚無邊的汪洋大海。

  陳長柏東出鎮子,途中路過那座曾經光鮮熱鬧的龍王廟,隻可惜如今已是一片荒涼破敗的廢墟,陳長柏有感而發,世道皆淺唯有人心難料。

  陳長柏發現廢墟下壓著一塊破木匾,上邊寫著龍王廟三字,盡管金漆早已褪盡,陳長柏仍是有些於心不忍,便幫著刨去周圍壓落的泥石,將木匾挖了出來,吹去表麵的泥沙後,將其正立於廢墟之上。

  又走了十來裏路,聞得不遠處傳來了浩浩淼淼的海浪聲。

  陳長柏加快了步子,他知道若手腳還不麻利一些,鎮子清早開張的魚市就要收攤了。

  一片開闊的海灘出現在眼前,遠遠望去碧藍壯闊,層層疊疊的海浪猶如千軍萬馬,但極目之處的海水卻黑如濃墨。

  自幼在鎮子長大的陳長柏清楚,在這條蔚藍瑰麗的海岸線之外才是真正的苦海。

  陳長柏並沒有深陷其中,因為對他而言,眼前的景象一路伴隨著他由目不識丁的小屁孩,成長為如今意氣風發的少年,並沒有什麽稀罕古怪之處。

  來到海灘後陳長柏便挽起袖子開始趕海,拾起一些被浪潮拍上岸的牡蠣和海螺,隨手丟進身後的竹籮筐中。

  這片海灘離鎮子有好一段距離,所以甚少有人會來這邊趕海,因為等趕完海回去魚市已差不多收攤,漁獲再豐盛也隻會大打折扣,若是把漁獲留著隔夜賣出更是一文不值,須知漁獲皆講究一個鮮字,隔了一夜何談鮮美?

  陳長柏本可以去離鎮子近一些的海灘趕海,可那兒人太多而且基本都是趕海的老手,他壓根搶不到什麽好東西,再者他來趕海也不是為了掙個大把大把銀子,隻不過是想把欠下的東西還清,讓自己心安理得一些便好,他可不能讓之桃姑娘失望。

  太陽逐漸升高,陳長柏手腳麻利鬥誌激昂,雖然此處的漁獲比不得臨近鎮子的海灘,但隻要收獲夠多,還是能賣到不錯的價錢,道理就像豆腐薄利多銷如出一轍。

  忙碌了個把時辰,陳長柏後背的竹籮已滿了一半,他抬頭望了眼逐漸爬升的豔陽,又抖了抖身後的竹籮筐,略微掂量了一下斤兩,心裏有數後便沿路折返鎮子,他得趕在魚市收攤前回到小鎮。

  返程路上,陳長柏又經過那座龍王廟廢墟,發現那塊先前不久才被他立起的木匾再次倒地。

  陳長柏撓頭不解,尋思著這周遭之地雖會偶起海風,卻不見得如何劇烈,而且每當海上凝生風暴,這一處海岸總是比小鎮周邊的海岸線動靜小得多,若不是那場如冰雹砸頭的暴雨,這座年久失修的龍王廟還真不至於落此境地。

  樹倒猢猻散說的大概就是這座龍王廟吧,從前香火鼎盛的廟宇在一夜間化為廢墟,不僅無人問津,龍王金身更是不知所蹤,如今竟連這過路海風也敢來欺淩作勢。

  陳長柏屬實看不過眼,走到廢墟上重新拾起那塊牌匾,深深將其栽進地麵,龍王廟的門麵再次屹立如鬆。

  陳長柏拍了拍手正要離去,卻突然感到頭暈目眩,他好像聽見了什麽東西在他耳

  邊沉吟,似在道謝又似在激憤難平。

  須臾之後頭暈之象如潮水褪去,陳長柏甩了甩腦袋有些驚訝,難不成是昨夜沒有睡好頭暈耳鳴?

  陳長柏沒有覺得這是什麽荒誕事情,就像他從前上黑風嶺砍紫竹,大風橫卷時總會傳來鬼哭狼嚎,頭一回聽見還真是被嚇得屁滾尿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林子裏藏著什麽山魈鬼怪,但稍有閱曆者便會對此充耳不聞,其實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其實皆為風聲,隻不過在山風穿過山坳又或是低穀時,碰撞上規則不一或是奇形怪狀的岩石時所發出來的異響,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好去大驚小怪的了。

  重新回到小鎮,陳長柏在經過苦海河的時候,又遇見了昨晚那位白衣少女,她手提著一柄雪鞘銀絲長劍,靜靜站在一棵柳樹下,一動不動地望著河中的青蓮,眉頭低斂思緒深沉,好似在水底下發現了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

  冷若冰霜的白衣少女忽然轉過身,恰好陳長柏與她擦肩而過,二人雙目相對,一眼萬年。

  白衣是那種能夠讓人一眼忘俗的女子,陳長柏如入魔怔般目不轉睛,白衣少女則是冷淡地扭開了頭,波瀾不驚地緩步離開。

  陳長柏回過頭,直至白衣消失在視線之中,似有餘波漣漪在心中蕩漾。

  趟過廊橋,陳長柏抄近道繞過幾條如羊腸蜿蜒的小巷,最後來到鎮子的魚市,已有好些攤子走完了貨正準備收攤離去,也有好些來自外邊鎮子的商人滿載而歸,陳長柏若是再晚上半個時辰,可就要錯過這一日的魚市了。

  陳長柏熟門熟路地來到一位獨臂老叟的攤子前。

  老叟姓龔,鎮子百姓都喊他作龔頭,他年輕時與鎮子裏的大部分青壯一樣,以出船趕海為生,手底下有大幫夥計。

  所謂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最終還是得看老天爺的臉色,出船趕海若是遇上了暴風雨,天曉得會不會成了有去無回的買賣。

  龔頭資曆深厚善於閱讀海麵境況,往往能夠提前避開風暴,每次都能領著出海謀生的船員化險為夷,所以大夥都心甘情願地喊他作頭。

  隻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龔頭與鎮子東郊那座坍塌的龍王廟有同病相憐之處,那日海麵晴空萬裏水天一線,龔頭領著一眾船員青壯拜過龍王爺後便出船趕海,殊不知碰上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滿船的活人隻剩龔頭一人歸來。

  鎮子百姓發現龔頭的時候,他已失去了一條手臂,抱著一塊被大浪拍斷的船板飄到岸邊,不省人事。

  從那之後龔頭就再也沒有出過海,在鎮子魚市占了個攤位,對那場浩劫閉口不談。

  鎮子百姓都罵龔頭貪生怕死,隻因出船趕海一行,向來有人船共存一說,一船的青壯葬身大海,作為船長的龔頭卻安然無恙,自然也就成了眾矢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