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衣如雪髻若雲
作者:陳長安      更新:2020-06-29 01:34      字數:3166
  陳長柏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態,就如同某尊蒞臨人世的天神,他逐漸抬起頭顱,雙眸間如印金箔,靈韻流溢。

  與此同時,陳長柏金光熠熠的瞳孔遽然收縮,那頭有百年修為的大蟒流露出無限恐慌之色,嘶鳴咆哮幾乎刺破耳膜,根本顧不上那頭已成盤中餐的毛驢,扭動著巨大的頭顱迅速沒入山澗林野。

  電光火石之隙,少年手持柴刀從天而降,一腳踏在大蟒水桶粗的長軀上,腳尖輕輕一點飄至蛇頭。

  大蟒不甘百年修為就此化作灰燼,猛地回過血盆巨口打算拚死一搏,卻見那柄鋒芒鈍拙的柴刀於半空之中抹過一道令人歎為觀止的弧度。

  一刹之後,在黑風嶺上修行百年的大蟒身首異處,水缸大的蛇頭如山崖落石,一連滾出了數丈,而失去了頭顱的粗壯蛇軀抽搐了幾下,悄然沒了動靜。

  隨著大蟒暴死,少年眼中的靈韻不知何故突然散失,沒有一絲預兆地倒在了地上。

  當陳長柏再次醒來,已是夕陽當空的時分,睜開眼的第一幕,便看見老夥計正蹲在身邊守著自己。

  見陳長柏蘇醒了過來,老夥計興奮不已,連續打了數個響鼻。

  陳長柏感到有些頭昏腦漲,雙手撐地想要站起身子,誰知一手按下卻抓住了什麽軟綿綿的東西,側臉看清以後險些又將他嚇昏過去,那頭隻剩長軀卻不見頭顱的大蟒,鮮血淋漓地躺在腳邊。

  陳長柏頓時麵容擠作一團,整個人跳了起來,仿佛大蟒帶來的陰影依舊在心頭揮之不去,陳長柏竭力保持鎮靜,看見不遠處那顆發黑如水缸大小的蛇頭,心境才稍稍平複了一些。

  陳長柏壯起膽子走近大蟒的屍體,老夥計四蹄踏踏亦步亦趨。

  陳長柏根本不記得他提刀斬殺大蟒一事,隻記得在水潭底吞下了珠子的一幕,接著整個人便失去了神識,醒來以後這頭大蟒就已身首異處。

  雖然他對事情經過茫然若迷,但既然他與老夥計都相安無事,算是逃過了一劫,其中根由不尋也罷。

  不過想起潭水下的奇遇,陳長柏不禁有些後怕,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肚皮,自己真把那顆琉璃珠子吞下了肚子?

  當下不是窮根揭底的時候,陳長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著用腳碰了一下大蟒冷冰冰的屍體,一動不動。

  陳長柏終於舒了一口氣,揉了揉心口,起伏不定的心境如燒紅的火炭浸入冷水之中,一滴黃豆大的汗珠從額前滑落至嘴角。

  老夥計啊哦啊哦地低嚎了幾聲,在提醒陳長柏天色不早了,是時候該趕回鎮子了。

  陳長柏心領神會,牽起套在驢鼻上隻剩一截的韁繩,又朝著大蟒的屍體重重踢出一腳,拇指趾高氣揚地指著自己道:“小樣,算你倒黴,竟未能死在往後的天下第一劍客手中。”

  這一腳的力度可不輕,踢得大蟒軟綿綿的屍體挪了位置,流出大

  灘粘稠液體。

  陳長柏正要牽著老夥計離開,忽然有顆渾圓無暇的石子從大蟒的腸腹中滾了出來,雖沾上邊滿了大蟒的腥血,但仍是能夠看得出端倪來,與陳長柏在水底收獲的那顆透明石子大同小異。

  陳長柏疑遲了一下,終究還是將其撿起,不過麵容頓時擠作了一團,這石子染滿了大蟒的血,腥臭無比。

  陳長柏急忙小跑到潭水邊清洗幹淨,借著漸漸落幕的夕陽端詳起來,還真是兩枚一模一樣的石頭,無論是大小還是成色如出一轍,足有一顆桂圓大小。

  陳長柏歡喜不已,如獲珍稀地收好兩枚石子,牽著老夥計離去,心心念念,待回到鎮子後定要抽空去一趟石頭巷,將這兩枚石子做成一對別致的飾物。

  在經過那隻巨大蛇頭的時候,陳長柏好像絆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員阿裏是那柄鋒芒鈍拙的柴刀,陳長柏彎腰將其撿起,才發現刀身上沾滿了大蟒的腥血,頓時就納悶了起來,卻沒有多發思緒。

  因為在他常常翻閱的小說雜文中有言道,這天下廣闊無垠,有著許多古道熱腸的俠客好漢,不為名利也不為錢財,說不好自己正是碰上了那些來不報名去不留姓的俠客,這才得以從那頭大蟒的口中化險為夷。

  想到這陳長柏沒來由地露出一個笑容,他突然迸發出一個熱血沸騰的念頭,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他有沒有可能也成為一位隻手遮天的蓋世劍客?

  這個念頭很快就沒有了下文,因為陳長柏清楚陳震的“黃鱔幹”早就饑渴難耐了,他要是還不快些趕回蘇生巷,後果很嚴重。

  夜穹徹底降臨,五更出門送貨的一人一驢終於出現在鎮口,在路過那座城隍廟時,那頭被鎮子奉作第二尊神祇的赤目岩羊,再次朝著陳長柏投來譏誚目光,陳長柏對此視而不見,他可沒閑工夫跟那頭該死的岩羊磨嘴皮子,豎起一隻中指還以顏色。

  說起陳長柏和這頭岩羊的恩怨,可真是足足一匹布那麽長。

  有一回冬天積雪及膝,鎮子鬧起了風寒病,家家戶戶都在找能夠增強體魄抵禦風寒的含須草,可鎮子裏外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哪有人願意上山采藥。

  鎮子藥鋪存有的含須草又被那些大戶人家重金掃光,鎮子其餘的平民百姓一點轍都沒有,平日十枚銅板便能換來的含須草,身價暴漲了十倍不止。

  陳長柏看準了這個能掙銅板的良機,便冒著大雪到附近的山嶺中采藥。

  陳長柏翻山越嶺披霜斬雪,好不容易采足了一籮筐的含須草,還意外地從山上撿到了一顆價值不菲的瑪瑙石,少說也能換來幾兩銀子,可由於風雪連天體力不支的緣故,陳長柏回到鎮口那座城隍廟外時,一個跟鬥倒在了積雪之中。

  當他再次恢複意識時,竟發現自己躺在了城隍廟的地板上,籮筐裏頭的含須草和緊緊撰在手中的瑪瑙石通通不翼而飛。

  陳長柏發了瘋

  似地跑出城隍廟,那可是他翻山越嶺差點兒還搭上了性命才換來的家底啊,他無助地抬首張望,發現那頭不懼風雪趴在城隍廟瓦頂上的岩羊,正大口咀嚼著最後一把含須草。

  從那個時候開始,陳長柏便與那頭岩羊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陳長柏牽著老夥計前腳回到小鎮,後腳便遇見一對外鄉人,兩位體態蹁躚的白衣女子,走在前頭的是一位中年女人,容貌驚豔絕塵,白皙細致若羊脂的肌膚,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跟在中年女人身後的少女,大抵與陳長柏差不多歲數,十六七歲的年紀,膚若凝脂眼眉勝雪,衣如白霜髻如雲,左眉梢有一顆美人痣,出塵脫俗得不食人間煙火,隻可惜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凜冽氣質。

  白衣少女猶如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奇女子,行步如風波瀾不驚地與陳長柏擦肩而過。

  陳長柏與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衣少女淡淡相視,心中的弦柱仿佛被輕輕撫過,極其簡單的宮商羽微角,奏起了一曲回蕩不絕的妙音。

  兩位白衣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粉牆青瓦間,陳長柏久久不能平複心中的漣漪,情不自禁地吐出三字:“神仙啊。”

  過了許久,陳長柏腦海中那襲白衣依舊揮之不去,他幹脆在大腿根用力地捏了一把,痛得嗷嗷直叫,這回總算是清醒了,牽著老夥計往廊橋那頭去。

  今夜的廊橋水靜鵝飛,平日坐在廊橋邊閑話家常的老人婦孺,幾乎都趕到財神客棧聽曲去了,聽說東家請來了一支路經秋水鎮的戲班,原本這支戲班是不打算入葫蘆鎮的,因為葫蘆鎮的人煙氣遠不如人家秋水鎮,花費同樣的功夫演一台戲,掙的銀子卻相差甚多,換誰也不樂意。

  不過好在東家磨破了嘴皮子,還砸下了重金才把這些大佛給請來了。

  財神客棧的掌櫃叫黎馬,與鎮子的那些大戶人家不同,黎掌櫃一心向佛,信奉以德報怨的因果,他說他靠掙鎮子百姓的錢發的家,自然要得人恩果千年記,好好報答鎮子的百姓,如此才能積攢福萌,生意才能長盛不衰。

  陳長柏向來不愛聽曲子,覺得那些賣藝伶人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很是沒勁,還不如聽那些說書先生滔滔不絕,說說那些野趣奇聞鬼怪誌異來得有趣。

  故而每當有說書先生雲遊至小鎮,陳長柏總會搬上椅子去占頭位,隻不過已有好些日子不見路過鎮子的說書先生了,陳長柏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不然便可告訴那些說書先生自個今天的遭遇,說不定到了說書先生的嘴裏又是一篇扣人心弦的故事。

  陳長柏拉著那頭毛驢走近廊橋,突然聞得一首肝腸寸斷的曲子,白雲有些好奇,這麽晚了還會有誰在廊橋上奏曲呢?

  陳長柏放眼望去,怔了一下,有位滿頭霜雪的花甲老人,抱著一隻老舊二胡靜靜獨坐於橋邊,正是那雙目無光的肖瞎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