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奇異琉璃珠認主
作者:陳長安      更新:2020-06-29 01:34      字數:2989
  陳長柏永遠忘不了那場幾乎將葫蘆鎮淹沒的大雨。

  早在鎮口那位城隍爺朔金身建廟前,葫蘆鎮東郊方向,緊鄰苦海岸邊的地方本有一座龍王廟,乃庇佑鎮子百姓出海平安,撫苦海風調雨順的重要神祇。

  一場突如其來的驚濤駭浪,十多個出船趕海的漢子葬身大海,連屍首也尋不著。

  鎮子裏頭的好事婦人嚼爛了舌根,說平日好吃好喝地供著那位龍王爺,結果屁用沒有,十來家風華正茂的女人活活成了寡婦,那些還未滿月的孩童才叫可憐,還供著那白吃白喝的龍王爺作甚。

  於是乎,那座每逢初一十五便人滿為患的龍王廟,從此之後徹底斷絕了香火,漸漸被鎮子的百姓所遺忘了,由於年久失修的緣故,在一個暴雨夜裏坍塌成了廢墟,龍王爺的泥塑金身像更是不知所蹤。

  而就在龍王廟坍塌的第二日,恰逢五月初五,天公似乎有意要降罪於葫蘆鎮,一連下了整整半月的大雨,苦海水位暴漲,幾乎淹沒了廊橋的路麵,水勢更是一瀉千裏,河麵上青蔥常在的青蓮亦無一幸免,老人都說這是龍王爺走江禍害鎮子來了。

  因為那場大雨,陳記豆腐鋪子的生意半月不曾開張,隔壁秋水鎮的商家礙於洪水根本就不敢踏足葫蘆鎮。

  沒有營生的訂單,急得陳鎮猴屁股紮蒺藜,生怕這份微薄的營生會給別人趁火打劫走了。

  後來雨勢轉小,廊橋的水位也下降到與橋墩齊平,這場大雨幾乎讓鎮子百姓把存在家裏頭的糧食耗個幹淨。

  好不容易盼來鎮子人家的生意,爺倆二人便匆匆忙活起來,陳震負責燒鹵水磨黃豆製作豆腐,而陳長柏則牽著老夥計挨家挨戶地送貨去。

  其中有幾家鎮北人家下了單子,陳長柏便牽著老夥計,趟過那座先前不久還被洪水洶洶包圍的廊橋。

  誰知才踏上了廊橋,暴雨再次鋪天蓋地襲來,望著外頭密密麻麻的雨線,陳長柏霎時就沒了主意。

  若是冒雨前行,興許也就是落個全身濕透的下場,大不了回到蘇生巷子燒壺熱水洗個澡便是,但老夥計馱著的豆腐可就得遭殃了。

  陳長柏心存僥幸,盼著等雨勢變小後再把貨送到鎮北,畢竟這半個月來豆腐鋪子都在啃老本,若再這麽下去可就真的撐不住了。

  雨勢越下越大,原本下降至橋墩的水位再次上漲,無聲無息地沒過了廊橋的路麵,陳長柏顧望四周,發現廊橋已被滾滾洪水包圍,驟時嚇得臉色蒼白。

  苦海河的水勢陡然暴漲了一倍不止,洶湧波濤將平日清澈無波的河麵攪成了泥黃色,突然好像有什麽東西撞上了橋墩,平日四平八穩的廊橋劇烈地晃蕩了一下。

  老夥計馱著兩桶沉甸甸的豆腐,倒是沒有因此而深受

  波及,隻是四蹄左右搖擺了一下。

  陳長柏可就沒這般運氣了,廊橋晃動的一刻,他正好站在廊橋邊上觀望水勢,整個人如同一枚落石徑直飛出了廊橋。

  好在他下意識抓住廊橋的勾闌,但半截身子置於洪流之中,隨時都有被洪水衝走的可能。

  陳長柏竭盡全力想要爬上廊橋,卻敵不過洪流的衝擊,五指逐漸筋疲力竭,若是水勢還不減緩,他便要葬身於苦海河底。

  河水依舊在洪泄千裏,陳長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宛若一匹隨波逐流的錦緞,瞬間便消失在滾滾濁流之中,徹底沒了影子。

  渾濁的泥水湧進他的鼻腔,無盡的冰冷和無助肆意地包圍著他,就在他即將閉上光芒微弱的眼眸時,一個抱住浮木的人影跳入了水中,拚了命將他從波浪激蕩的洪流中撈起,直到如今陳長柏仍清楚記得那張麵容。

  他叫一川,同樣住在蘇生巷子,與陳記豆腐鋪子隔著段距離,豆腐鋪子在巷頭,他的家在巷尾。

  兩人自幼便是肝膽相照的關係,那回陳長柏還在學塾上學的時候,被老夫子罰抄三字經十遍,一川一人便幫他抄了九遍。

  當陳長柏再次醒來,便已是三天之後,他猛地從床上跳起跑出門口,卻聽見巷尾哭聲不斷。

  陳震輕步來到陳長柏的身邊,砸吧砸吧地抽著老木煙鬥,深深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陳長柏木訥呆滯在原地,雙膝無力一軟噗通地跪下,淚流滿麵。

  一川的屍體被洪水衝走,了無蹤影。

  事後陳長柏本想道出真相,但當他看見一川的父親哭得昏死在床上時,根本沒有勇氣將真相說出口,這個秘密就這麽一直被陳長柏埋藏在心底,無人知曉。

  水潭之下,陳長柏憋在丹田的最後一口氣息散盡,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他的眼角滑落,霎時便被吞沒於冰冷的潭水之中,如同一川的屍首,沒有一絲痕跡。

  而那顆琉璃珠子仍舊懸停在陳長柏眼前,仿佛在仔細打量著陳長柏,而陳長柏則有一種被洞穿五髒六腑的感覺,這種感受極其玄妙。

  陳長柏緩緩地閉上了眼,他並非是因為懼怕死亡而逃避眼前的一切,他隻是有些可惜,不能將那壇秋水鎮桃花燒,送到陳震那家夥的手裏頭。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讓那家夥絮絮叨叨地問東問西,問他哪裏來的錢買桃花燒,是不是又打了與豆腐鋪子有生意來往的商家的主意。

  他還有一個沉重的心結不曾解開,未能親口與一川的父親說一聲對不起,也未能將那二十枚銅板還給肖瞎子。

  陳長柏的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定此番一去,便能看見娘親一麵了。

  終於那顆琉璃珠子得到了答案。

  已

  經放棄掙紮聽天由命的陳長柏,忽然感受到一股冰封千裏的凜冽撲麵而來,重新睜開眼睛,那顆琉璃珠子徐徐地飛入口中,而原本緊閉的上下唇,竟像是被人強行撬開一樣。

  陳長柏就這麽目睹自己吞下了那顆來曆不明的珠子,丹田之內如有春風掠湖一瞬而過,以致於陳長柏不禁生疑,他是否當真吞下了那顆珠子。

  水潭外,山風撼林,紫竹搖曳不止。

  大蟒並不著急著大塊剁耳,既然為前菜那自然要細嚼慢咽。

  大蟒鼓起巨大的蛇尾來回掃蕩大片紫竹,引得枝葉沙沙作響,本想藉此逗一逗那頭嚇破了膽的毛驢,可老夥計卻生無可戀地趴在地上,腦袋斜斜地靠著那棵栓著韁繩的紫竹,任由處置。

  大蟒本想與老夥計玩上一把家貓逮耗子的把戲,誰知那頭毛驢根本沒有一丁點的求存念頭,大蟒霎時就沒了繼續玩弄的意趣,收回巨大的蛇尾,同時迅速盤旋軀體,將老夥計圍了個水泄不通。

  腥臭駭人的血盤大口仿佛從天而降,落向那頭心灰意冷的毛驢。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得大蟒身後的水潭轟然炸出一聲巨響,一朵如青蓮綻放的水花驚為天人。

  大蟒驟愕然停住頭顱,似乎找到了更有意思的樂子,飽含玩味地扭過水缸似的腦袋,那雙陰冷至極的蛇眸卻再次相連成線。

  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年低首佇立於水潭邊,手中提著那把品相粗糙的柴刀,他與跳入水潭前很不一樣。

  這頭在黑風嶺修煉了甲子的大蟒,早已鍛出火眼金睛,它分明看見少年的身上流溢著一種聞所未聞的寒冷氣息,並如巨石投湖濺起的波瀾一般迅速蔓延,頗有盈滿天地之勢。

  盡管這頭大蟒在那些真正的神仙中人眼中不足一提,可好歹在這座泥濘渾濁的天下裏頭狹縫求存了百年,閱曆火候老道靈通。

  當它看清了陳長柏身上的氣息時,蛇軀驀然一震如臨大敵,油然而生出一種臣畏君王的畏懼,隨後身軀發顫俯首帖耳,似有表示臣服之意。

  原本癱軟在地的老夥計,看見如此震懾心神的一幕,霎時繃直了四蹄重新站起,它好像也發現了陳長柏身上那股與眾不同的氣息,驢眼眉心竟閃過一道難以尋辯的流彩。

  大蟒雖表露出低眉順眼的姿態,但卻始終沒有鬆動對老夥計的束縛,反而還悄然收緊軀體,防止老夥計趁機逃跑。

  這頭大蟒之所以能成就大妖之軀頭長犄角,對步步為營進退為穩這個道理自然是滾瓜爛熟。

  其實它早就看得出來,這頭看似品相馬虎的毛驢,實則是萬中無一的稀罕貨色,對那個少年而言有著極其深重的意味,所以它決定留下後手,將這頭毛驢當做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