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隍廟裏有神仙
作者:陳長安      更新:2020-06-29 01:34      字數:2979
  平日豆腐鋪子開張,總會碰上些胡攪蠻纏的顧客,要麽說豆腐缺斤少兩,要麽就說陳震的豆腐不新鮮,陳震在應對時從來不會自亂陣腳。

  大抵是“虎父無犬子”的緣故,陳長柏眼下雖被嚇得屁滾尿流,可稍微沉下心神一想,便發現那道來曆不明的怪異聲響大有端倪,頗有旱天雷憑空嚇人的意思。

  陳長柏極力穩住心神,嘴裏不斷念叨‘天靈靈地靈靈,如來菩薩快顯靈’,又朝著前方的霧氣吐出大口唾沫。

  這是鎮子老人麵授機宜的千金法子,若是夜裏頭在荒郊野嶺碰上了邋遢汙穢,可以此嚇跑那些心存不軌的邪崇。

  本來陳長柏隻當作是無稽之談聽過即罷,萬萬想不到這些平常老人們口中的“金玉良言”,會在今夜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陳長柏按照鎮子老人的妙計如法炮製,那道古怪的聲音非但沒有一絲收斂,反而還變本加厲,像是躲在陰暗角落冷言嗤笑的惡靈。

  陳長柏終於聽出了底細,這道古怪的聲音並非出自那團遮攏天地的雲霧,而是另有蹊蹺,於是猛地轉過頭一看。

  在城隍廟瓦頂上趴著一隻青褐色的赤目岩羊,雙角碩大如同兩柄刀芒熠熠的鐮刀,它目光狡黠地抬著腦袋,高高在上地用鼻子對著陳長柏,一舉一動間都在譏誚著陳長柏先前的醜態。

  原來一切都是這頭岩羊搞的鬼。

  一人一羊本就有著難以化解的恩怨,這讓陳長柏暴怒如雷。

  陳長柏鯉魚打挺般從地上跳起,指著那頭赤目岩羊破口大罵道:“又是你這缺心眼的玩意,看我不宰了你熬成羊雜湯。”

  說罷陳長柏拾起一枚石子,嗖地投向那頭幸災樂禍的岩羊。

  誰知那岩羊非但沒有要去躲閃的意思,竟還張大了嘴巴將石子吞入了口中,嘎嘣嘎嘣地咀嚼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大牙,一上一下尤為礙眼。

  似乎是在調戲著陳長柏“你小子算哪根蔥,想動老子?門都沒有!”

  此舉無疑是在火上澆油,陳長柏挽起袖子想要爬上城隍廟的瓦頂,與那頭欠揍的岩羊一決高下,可繞著城隍廟轉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找不到爬上瓦頂的法子。

  飽餐一頓後岩羊悠悠站起身,四蹄輕巧如踏風般在瓦頂上來回踱步,此舉讓陳長柏很是惱怒,就像小人在你身上討了便宜,不但不賣乖反倒還耀武揚威起來了,實在是讓人恨之入骨啊。

  陳長柏沒有去鑽牛角尖,再者他也沒有真要把岩羊煮成羊雜湯的意思。

  這頭不知出處的岩羊,不知是何時來到了鎮子的,鳩占鵲巢把城隍廟的瓦頂當做了新窩,風雨不改地趴在瓦頂上,靠著飲天霜解渴啃食屋頂的瓦片作食。

  上一回把城隍廟的瓦頂啃出了一個大窟窿,又恰好碰上了橫風大雨,整座城隍廟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差些就變成了廢墟。

  在那場大雨後,鎮子裏頭的漢子前來修繕城隍廟,卻不曾責怪這頭岩羊半句,因為他們覺得城隍廟是守護鎮子的重要神祇,既然這頭岩羊不請自來,想必應該是那位城隍爺請來的貴客。

  不過話說回來,這頭岩羊在城隍廟住下的這些年頭裏,鎮子一直風平浪靜無波無漣,就連從前讓苦海一帶大為頭疼的洪災,也不曾興風作浪過一回,說不好還真是城隍爺請來鎮子的風水神獸,自然是要好生招待著。

  在修好了城隍廟的瓦頂後,漢子工匠還給岩羊送來了許多品相不錯的石頭,讓其飽餐了一頓,為免重蹈覆轍,此後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人專門給岩羊送來“夥食”,這頭來曆不明的岩羊就這麽成了鎮子供奉的第二尊神祇。

  陳長柏想起手頭上還有要事要辦,若是耽誤了送豆腐的時辰,讓秋水鎮的商家做不成生意,回到蘇生巷子多半又要領教陳震那一手“黃鱔幹”。

  隻是陳長柏不願示弱,臨走前指著那頭被鎮子奉作第二尊神祇的岩羊道:“小樣,有種別走,等會回來再收拾你。”

  岩羊露出兩排大牙冷冷譏誚,陳長柏卻對它的挑釁無動於衷,忽地發現手裏頭空空如也,這才想起馱著豆腐的老夥計,急忙回過身一看,發現鎮子外的大霧已消弭無痕。

  老夥計正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動,與先前受驚的模樣截然不同,陳長柏揉了揉眼睛再次放眼望去,那陣大霧當真是不見了蹤影。

  陳長柏好奇不已,仿佛看見了比六月落飄雪還要荒誕不經的場景,下意識地望向那座燈火昏沉大門緊閉的城隍廟,可一切並無異樣。

  陳長柏重新收拾神思,當下時節春意正濃,荒山野地驟然飄起濃霧也不是什麽稀罕事,適才多半是心魔作怪罷了。

  陳長柏又回過頭,狠狠瞪了一眼那頭居高臨下的赤目岩羊,牽著老夥計重新出發,趕在天亮前給商家送上豆腐。

  當少年的背影漸漸隱沒於黑夜之中,城隍廟昏黃的燭光忽地明滅一瞬,在那尊泥塑金身前,有道黃袍高冠人影如一縷煙霧竄上瓦頂。

  岩羊站直了四肢,神態變得有些深沉,與那道人影一同眺望著少年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動視線。

  天穹泛起魚肚白,陳長柏將兩大桶豆腐送達秋水鎮後,便牽著老夥計沿路折返,他本想在秋水鎮逛上一陣子,想起送貨前陳震的叮囑,嘴裏念叨了一句“大爺的”。

  在路過一間酒家時,陳長柏停住了腳,秋水鎮最負盛名的桃花燒便出自此處,亦是陳震最鍾情的酒水。

  有一

  回陳震親自到秋水鎮送貨,買回了一壇子桃花燒,抱在手裏愣是沒舍得喝,想著等個喜慶日子再掀開封泥好好品嚐,料不到被陳長柏摔了個稀碎,那一頓“黃鱔幹”讓陳長柏至今依舊記憶猶新。

  陳長柏摸了摸口袋,將老夥計的韁繩綁在酒家門前的拴馬柱上,一咬牙走進了酒家。

  一壇子桃花燒得將近二十枚銅板,這對家境不怎麽富裕的陳長柏而言,的確是一筆不少的巨款,至少在他上學塾念書那陣子沒有一段日子存不下這些零散銅板。

  不過好在陳長柏前些日子發了筆橫財,鎮子廊橋那頭,時常能碰見一個抱著二胡的瞎子,年逾花甲的歲數,瘦骨如柴滿頭霜雪,關於瞎子的具體來曆,就連鎮子的好事之徒也不清楚,隻知道是一位來到鎮子不久時日的外鄉人,姓肖。

  每到黃昏日落時,肖瞎子便獨自一人坐在廊橋邊上,靜靜地拉著二胡,從不與人交談,也不管來往行人投來如何這般的目光,始終全神貫注地拉著二胡。

  鎮子裏頭上了年紀的老人,特別敬重這位雙目失明的外鄉人,每到黃昏夕陽降臨,便會專程搬來椅子到廊橋聽上一曲。

  肖姓瞎子不僅拉得一手好二胡,就連那些愛從雞蛋裏挑骨頭的老人們也讚口不絕,要知道那些老人可都是耳朵渾過油的曲精,能讓他們折服不容易,想要蒙混過關更是沒門。

  而肖姓瞎子演奏曲子又從不收分文,似乎演奏二胡隻是他的喜愛意趣,與銀子沒有分毫的關係,與那些兩袖清風的讀書人雷同相似,故而更得鎮子老人的尊重。

  那日大雨,肖瞎子如常在廊橋邊拉奏二胡,由於大雨滂沱直下的緣故,不見有平日圍觀的閑人。

  一位鎮子紈絝經過避雨,便賞了那瞎子一大把銅錢,隨手丟在了廊橋的青石板上,肖瞎子當時隻顧著拉二胡渾然不知,一曲過後抱起二胡撐起油傘乘雨離去。

  恰好路過的陳長柏見此一幕,待那肖瞎子離開後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本來他心裏頭也有些忐忑,畢竟這二十銅板是人家肖瞎子的辛苦錢,自己這麽個做法究竟對是不對。

  後來陳長柏漸漸地被心中的一個念頭動搖了,地上拾到寶問天問地要不著,陳長柏就這麽將那二十枚銅錢袋袋平安。

  “老板,來一壇子桃花燒。”陳長柏昂首挺胸大步邁進酒家,握起的拳頭一鬆,將十來枚銅板嘩啦啦地倒在櫃台前。

  看似出手闊綽的姿態,霎時遭來酒家掌櫃的一頓白眼,沒個好臉色地讓店小二取來一壇桃花燒。

  掌櫃將酒壇重重地擱在櫃子上,又重新低下頭記賬,頭也不抬地冷嘲熱諷道:“總有些人沒見過大蛇拉屎,手裏頭撰著幾個銅板便以為是金山銀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