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仰的成績也出來了，餘東沒費什麽力氣就在前十六名中找到了姚啟軒的名字。

  他拍了拍靜水的頭：“走吧，大人們該著急了。”

  餘東牽著靜水回來的時候，趙淑芬擔憂地看了他許久，問道：“阿東，你還好吧？”

  “放心，媽媽，我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趙淑芬舒了一口氣，臉色緩和了下來。

  “別難過，不是還有機會嗎？”一旁的姚啟軒也說道。

  “對了，啟軒，你去看成績了沒有？”餘東問道。

  “沒有，不過我想應該能進吧？”姚啟軒對自己有信心，但又不太確定。

  “恭喜你啊，進半決賽了。”餘東向他祝賀。

  姚啟軒捏緊拳頭，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隨後抬起頭來，凝視著餘東的眼睛，臉上帶著鼓勵的微笑：“你明天也要加油啊。”

  “會的。”餘東伸出拳頭，和他碰了一下。

  下午姚啟軒的100仰半決賽更加殘酷，這16個人個個都是從小組裏殺出來的精英，馬虎不得。

  姚啟軒明顯比上午緊張許多，就連靜水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也隻是機械地抬了一下手臂，臉上沒有一點笑容。

  發令槍響，姚啟軒這回的出發稍微遲緩了一些，落在了後麵。出水的那一刻，餘東仔細研究著姚啟軒的動作，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太僵硬了，和預賽的水平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五十米過後，姚啟軒還處在第五的位置。

  靜水此時也坐不住了，不顧形象地吼道：“啟軒哥哥，遊快一點。”

  不知道是靜水的這句話起了作用還是姚啟軒自己意識到了問題，他加快了劃水的幅度，用力到動作都有些扭曲變形，和第四名的差距在逐漸追平，最後兩人幾乎齊頭並進，同時碰壁。

  姚啟軒上岸的時候，被水打濕的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餘東可以想象得出來，他一定正在經曆著從天堂跌到地獄的過程。

  姚啟軒沒有走到觀眾席，而是站在布告欄邊等成績，餘東放心不下，跟了上去，靜水也緊抓著餘東的手，由他帶著向前走。

  走到布告欄前，餘東輕輕戳了戳姚啟軒的後背，姚啟軒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過頭來，餘東這才看清他的眼睛，紅得像兔子，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上午是你來安慰我，這次是我來安慰你了。”餘東用調侃的語氣說道，發現姚啟軒的心情並沒有好多少後，他隻好乖乖住了嘴。

  令餘東驚訝的是，靜水主動走到了姚啟軒麵前，仰頭看著他：“啟軒哥哥，沒關係的。”

  姚啟軒還算聽得進靜水的話，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一個裁判員繞過他們往布告欄貼了一張紙，正是100仰半決賽的成績。

  姚啟軒排名第九，無緣決賽。

  他瞥了一眼成績，轉身就朝觀眾席走去，他走得很快，步子邁得格外大，餘東沒辦法，隻好把靜水抱了起來，才能勉強跟上他。

  回到觀眾席的時候李穎絲毫沒有問成績的事，隻是叫姚啟軒先去洗個澡，待會兒一起吃個晚飯。

  姚啟軒不好意思拒絕李穎的好意，隻能照辦了。

  這頓晚飯吃得極其尷尬。姚啟軒沉浸在失敗的情緒中走不出來，餘東因為即將到來的200自而緊張，大人們的情緒也隨著孩子起伏，隻有靜水像沒事人一樣，一個人吃得正歡。

  吃完飯後靜水不肯走，一定要多陪餘東哥哥一會兒，李穎隻好強行把她抱走了。

  回到賓館後，餘東的腦袋飛速運轉著，姚啟軒說得對，他確實應該把動作遊好，可這一點連姚啟軒都不能做到，他也未必能做到。

  餘東痛苦地抱著腦袋，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的200自比400自人更多，足足有六組，餘東在第五組第六道。等候的時間比較長，他調整著呼吸的節奏，讓自己的心跳稍微慢一點，一個不落地把該做的準備活動都做了。

  上場的時候，他往觀眾席的方向望了望，靜水今天穿了一條粉色的蓬蓬裙，在人群中更為顯眼，她被李穎抱著，手上比了個“V”。

  餘東感覺背上的那座大山忽然被搬走了，他同樣比了個“V”，還調皮地衝靜水做了個鬼臉，逗得靜水咯咯直笑。

  一聲短促的鳴笛，通知各位選手上道。

  餘東雙腳靠後站立，雙手抓住出發台的前沿，看著清澈見底的遊泳池，眼神格外堅定。

  身體在聽到槍響後本能地彈了出去，緊接著全身被清涼的池水環抱，水像一個溫和的母親，托著他，把他送出了水麵。

  餘東這次的狀態明顯好了很多，出發處在第三的位置，兩百米比賽不像四百米，奪得先機還是很重要的。

  靜水的雙手攥著欄杆，眼睛都不舍得眨，生怕漏掉一絲一毫。

  餘峰和趙淑芬也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眼前的小男孩是他們的兒子。

  一百米快要遊完時餘東所處的位置剛剛好，幹脆地翻滾轉身，把一名選手甩在了後麵，追到了第二的位置。

  現在他離第一還有半個身位的距離，沒事，還有機會。

  他牢牢鎖定那個身影，加大了腳下的水花，雙臂輪流屈肘抱水，像在自己身上安了一個助推器。

  靜水看著餘東如餓虎撲食一般超了上來，大幅度地縮小了差距，第一名的那個男孩感覺不妙，也加快了速度，但他劃水的效率比餘東差了許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餘東把他甩在後麵。

  雖然遊到後麵乳酸會大爆發，聚集在手臂和腿的肌肉，但餘東還是咬緊了牙關，讓自己忽視掉逐漸失去力氣的身體，把劃水保持在原來的頻率，心裏不斷計算著離終點還有多遠。

  手指終於觸到了池壁，餘東扶著池壁喘氣，確認了自己是第一個碰壁之後，心裏有種難以言狀的喜悅，不知道該如何發泄，隻好伸出一隻手，猛地一拍水麵，把手都震疼了。

  靜水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她激動地擺動著身體，差點從李穎的懷裏掉下去，第一，哥哥是小組第一！

  餘東上岸之後，剛走上看台的樓梯，就看見靜水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撲到了他的懷裏。

  餘東的臉有點紅，趕緊拉開靜水，用毛巾幫她把臉上的水擦掉。

  當他領著靜水走到餘峰麵前時，他看見爸爸難得換了一副慈祥的麵孔，敲了他的腦袋一下：“幹的不錯，小子，下午繼續加油。”

  餘東揉著腦袋，傻乎乎地笑了。

  200自的實力果然強勁，餘東小組第一最後的成績也隻能排到第十。姚啟軒這次狀態沒調整好，200仰大失水準，與半決賽無緣。

  賽後姚啟軒在他父母的懷裏哭得格外傷心，餘東看著心疼，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

  這句話很蒼白無力，姚啟軒像沒聽到似的，哭得更加響亮。

  不知過了多久，姚啟軒的哭聲終於停止了，他低著頭，渾身失去了力氣，癱在了座位上。

  他的父母看到他這樣，於心不忍，和所有人打了個招呼，送他先回賓館休息。

  餘東的喜悅雖然被衝淡了不少，但他此時對獎牌的渴望超過了對姚啟軒的關心，很快就把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摩拳擦掌地在休息室等待下午的半決賽。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餘東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有壓迫感，他索性閉上眼睛，放空大腦，回想著上午的狀態。

  一聲粗魯的叫喊聲打斷了他的思路，有人通知他們該上場了。

  餘東感覺心髒快要衝出他的胸口，他用理智把它硬生生地按回了原來的地方，朝出發台走去。

  依舊是熟悉的鳴笛，熟悉的槍響，餘東右手疊在左手上，整個人呈錐形，紮入水中。

  剛入水的時候，餘東就感覺到了一種疲態，身體怎麽也使不上勁，好像隨時要沉到水裏一般，上午暢快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靜水看著落在後麵的哥哥，抿起了小嘴。

  水蹭著他的皮膚，冰冷刺骨，餘東想要掌控它們，他們卻如脫韁的野馬又不聽他的馴服。

  最後一百米，拚了。餘東下定了決心，把打腿的力度加到最大，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巨大的半圓，掌心向後用力推著水，企圖讓水給他點力量。

  肺部和腦部有點缺氧，餘東的意識有些迷離，但他明白他不能慢下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他用顫抖的手碰了池壁，渾身像被抽成真空一樣，手差點抓不住水線。

  小組第四，這個成績很懸，萬一運氣不好就進不了了。

  他真想躺一會兒，可意識告訴他，不能躺下，要等結果出來。

  等待成績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時間像凍住了一樣停滯不前。終於等到了貼成績的那一刻，餘東用最快的速度衝了過去，瀏覽了一遍前八名的名單。

  沒有？

  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看得太快漏了，直到重新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時，才確定自己沒有在名單上。

  心裏好像有一個氣球瞬間炸裂開來，衝動戰勝了理智，餘東徑直朝遊泳館外走去。

  靜水看見哥哥的臉色，立刻明白了幾分，從李穎的懷裏鑽了出來，向前狂奔而去：“我要去找哥哥!”

  李穎還沒來得及拉住女兒，就看見她消失在了樓梯的拐角。

  雖然已經進入了四月份，天氣開始暖和了起來，和煦的春風拂過他的臉頰，夾雜著濕潤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但餘東的心仿佛跌進了冰窖。

  他在一個花壇邊坐了下來，雙手捂著臉，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匯成了源源不斷的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滑落。

  為什麽？自己總是在關鍵的時候出錯？這樣怎麽對得起靜水，對得起教練，對得起所有人？

  他哭得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心像是被人絞著，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哭著哭著，他感覺有一雙溫暖的小手拂過他的臉頰，替他擦去了淚水。

  他有些震驚，放下雙手，淚眼朦朧地看著站在他眼前的靜水，許久，才苦笑著說道：“哥哥很沒用吧。”

  “不。”靜水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在我心裏，哥哥你就是冠軍，別哭，靜水會難過的。”

  他看著眼前的小人兒，那個崇拜他，把他當作英雄，還無條件信任他的小妹妹，可他卻隻能一次次地讓她失望。

  看哥哥並沒有高興起來，靜水也跟著他坐到了花壇上，小聲說：“哥哥，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好。”餘東有氣無力地回答道，他也確實累了。

  靜水往餘東這邊擠了擠，把瘦弱的肩膀伸了過去：“我爸爸每次累的時候，就靠在媽媽的肩膀上。”

  餘東不忍拒絕靜水的好意，隻好彎了一下頭，靠在了靜水的肩膀上，但並沒有把全部的力量加在上麵。

  靜水看著哥哥憔悴的樣子，心裏也是悶悶的，渾身都不暢快。

  現在的她，隻想快點長大，和哥哥並肩作戰。

  餘東出來的時候並沒有披外套，此時他身上的水都已經差不多蒸發幹了，寒意入侵了他的身體，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靜水敏銳地察覺到了餘東發抖的身軀，脫下了外套，披在了餘東肩上。

  4歲小女孩的外套隻能把他的肩膀包住，穿在他身上像一個小醜般滑稽可笑。

  “哥哥不冷。”餘東很不好意思，想要把外套還給靜水，但一觸碰到她不滿的眼神時，還是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兩個孩子又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仿佛掉入了真空的宇宙當中。靜水覺得還是應該說點什麽，不能讓哥哥一直頹廢下去。她望著“遊泳館”三個大字，意味深長地問道：“哥哥你還記得我們看奧運會的時候嗎？”

  “記得。”

  “你想不想站上最高領獎台？”

  餘東愣住了，他的眼前浮現出了第一名的那個領獎台，成千上萬的觀眾，高高升起的五星紅旗，而他自己站在上麵，手捧鮮花，和那個金發少年一樣哭得不能自已。

  “想。”他的眼睛明亮得像是破曉之前的啟明星。

  “以後還有更多的獎牌在等著你的，我希望我以後能在電視裏看到哥哥。”靜水的臉上充滿了向往，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天。

  餘東有些動容。

  他也太沒用了，一點點的困難就要死要活，以後還怎麽走向更大的舞台，贏回更多的榮譽？

  心裏的疙瘩忽然解開了，他跳下了花壇，指著天空：“會的，哥哥答應你，我發誓。”

  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好像一旦違反就要天誅地滅。

  靜水終於露出了笑容，抱著哥哥的手臂撒嬌：“好，我可是記住了。”

  餘東用手指輕推了一下她的腦袋，牽起她的手走回了遊泳館。

  作者有話要說：

  科普一下泳道，半決賽第一名決賽第四泳道，第二名第五泳道，第三名第三泳道，第四名第六泳道，第五名第二泳道，第六名第七泳道，第七名第一泳道，第八名第八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