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東今天做了引體向上，雙手抓住欄杆，借助手臂的力量把整個人往上提。六歲的小孩子根本沒什麽力氣，吊在半空中身體好像隨時會被扯成兩半。偏偏教練非要讓他們做完規定的數目，做不完就不準下來，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胳膊像注了水銀一般沉重，餘東現在隻想回家泡在熱水裏舒緩舒緩。和姚啟軒並肩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晃了晃腦袋，以為是自己過度疲勞出現了幻覺。

  靜水看到了餘東，糯糯地叫了聲：“哥哥。”

  這一聲熟悉的聲音讓餘東確信不是夢境，驚喜衝昏了他的頭腦：“李阿姨，你們怎麽來了？”

  “靜水非要來找你，我就和你們爸媽說幹脆讓我接你們回家好了。”

  “阿姨你們吃飯了嗎？”姚啟軒問。

  “沒呢，靜水一直不肯吃，非要等哥哥來。”

  “累壞了吧。”姚啟軒伸手想去摸靜水的頭，手指剛碰到頭發，靜水就往李穎的背後縮了縮，姚啟軒隻好尷尬地收回了手。

  餘東之前的疲勞一掃而光，此刻又來了精神：“靜水，餓不餓？哥哥帶你去吃東西。”

  他話音剛落，靜水的肚子就很配合地叫了一聲。

  靜水臉紅了，有些害羞地把臉埋到餘東的懷裏。

  此刻陸陸續續有結束訓練的孩子走過，看到來了個這麽可愛的小女孩，紛紛駐足停步，有一些和餘東認識的還直接走上來問道：“餘東，這是誰啊？”

  “我妹妹。”餘東的語調上揚，帶著炫耀的成分。

  “借我抱抱唄。”那人狗腿地笑了。

  “你先問問靜水願不願意。”餘東裝模作樣地說了一句，隨後笑嘻嘻地問道，“靜水，你要不要這個哥哥抱？”

  靜水把頭搖得像個搖頭娃娃。

  “看吧，靜水不願意，所以少打她主意。”餘東雖然是玩笑的語氣，卻有幾分警告的意味。

  那人自討沒趣，隻好走掉了。

  李穎在旁邊看戲看得正熱鬧，看到那人走了，趕緊收起了笑容說道：“好了，你們訓練很辛苦，要不我帶你們在外麵吃一頓吧，別客氣，阿姨請客，不會讓你們爸媽付錢的。”

  “不用了，李阿姨，多不好意思。”姚啟軒從小就被教育不要白吃別人的東西，因此趕緊推辭。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餘東拍了一下姚啟軒的肩膀。

  “跟阿姨還客氣什麽，走吧。”李穎一手牽著姚啟軒，一手牽著餘東，餘東手裏牽著靜水。

  很奇怪，每次他覺得累的時候，隻要靜水一出現，就像一個加油站一樣，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活力。

  他之前做什麽都是三分鍾熱度，圍棋下了幾天就不想下，畫畫學了幾天就不想學，就連學拚音算術都是能偷懶則偷懶，但是這一次，他卻想好好為一件事拚搏一下。

  因為他是她最驕傲的哥哥。

  三天後，餘峰苦著一張臉去老婆那裏領罰，並主動承包了所有的家務。

  他實在想不明白，餘東這臭小子，怎麽一下子腦袋開竅了呢？

  令餘峰更驚訝的是，餘東不僅僅堅持了三天，還堅持了一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

  他的態度，也由一開始的不支持，轉變為了默許。

  反正這小子還年輕，隨他自己折騰吧。

  餘東還算是有天賦的人，很快就和姚啟軒從市體校脫穎而出，拿到了Z市青少年遊泳比賽的入場券。

  比賽從周六開始，一共三天。餘東此次報了200自和400自兩個項目，而姚啟軒則報了100仰和200仰。

  餘東剛接觸到自由泳這種泳姿的時候，便深深著了魔，它快速、幹淨、利落，尤其是起腿的一瞬間，腳下陣陣浪花翻騰，讓他渾身都充滿了衝勁。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把自由泳作為了自己的主項。

  靜水聽說兩位哥哥要參加比賽的消息以後，興奮了老半天，嚷嚷著要跟著他們一起去看比賽。

  餘東和姚啟軒竭力爭取，才幫母女兩爭取到了兩張入場券。

  比賽的前一天晚上，靜水怎麽說都不肯睡，非要睜著眼睛等到天明，直到後麵困意慢慢襲來，才極不情願地閉上了眼睛。

  餘東同樣也睡不著，他躺在旅館的床上，輕輕翻了個身，看著窗外的滿天星鬥。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比賽，所以格外緊張，怕自己比不好，辜負靜水的期待，也辜負教練的期待。

  窗外的清冷月光照了進來，投射在姚啟軒的床上。突然間，姚啟軒轉了轉身子，剛好和自己麵對麵，餘東魂都嚇飛了，壓抑著不讓自己叫出來，許久才撫摸著自己的胸口，罵了一句：“你有毛病啊，想嚇死我啊。”

  “我太緊張睡不著，看你也沒睡著，就想和你聊聊天。”姚啟軒說。

  “教練給我看過幾個選手的資料，比我快了好幾秒呢，要是我拿不到獎牌，靜水會不會不高興？”餘東愁眉苦臉地說道。

  姚啟軒笑出了聲：“別想靜水了，想想明天怎麽把動作遊好吧。”

  “也是。”餘東覺得很有道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直到天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靜水一大早就醒了，吃完早飯和李穎急匆匆地往市體育中心趕。到的時候看台上已經坐滿了人，大多數是參賽的選手，教練員和選手的家長。

  母女倆和餘峰趙淑芬還有姚啟軒的父母挨在一起，六個人都坐在前排接近終點的位置，剛好能把比賽情況都收入眼中。

  餘東第一天上午比400自，第二天上午比200自，而姚啟軒則第一天上午比100仰，第二天上午比200仰。

  靜水在看台上呆不住，時不時走到欄杆前張望著，看看她的餘東哥哥出場了沒有。這個時候李穎隻能把她拉回來，提醒她注意安全。

  餘東參加的是兒童組的比賽，一共四組，他被分配在第三組第三泳道。

  選手一個個地上場又上岸，正當靜水百無聊賴之際，李穎用手指著一個穿黑色泳褲的小男孩說道：“看，餘東哥哥。”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靜水就一溜煙跑到了欄杆前，出神地望著那個男孩。

  餘東抬起了頭，沒抱希望地在觀眾席上搜尋了一圈，一個小小的藍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家夥穿了一條藍色的裙子，頭上紮了個蝴蝶結，圓圓的臉蛋，烏黑如桂圓仁的大眼睛，可不就是靜水嘛。

  他露出了稚氣的笑容，朝靜水招了招手。

  靜水也揮舞著小手做出回應。

  “你看這沒良心的小子，光顧著和靜水打招呼了，連我們都沒看見。”餘峰有些不滿地對妻子抱怨道。

  趙淑芬笑笑沒說話。

  接下來的一聲鳴笛卻又把千斤重擔壓在了他身上，餘東感覺胸口發悶，呼吸不暢，艱難地走向了出發台。

  那個年代出發都是鳴槍。餘東做好出發姿勢後，聽到了一聲比較長的鳴笛，繃緊了身體，兩眼虎視眈眈地目視著水池。

  “砰！”一聲響亮的槍響過後，餘東像是一顆□□般一頭紮入了水中。

  餘東一開始就衝了出來，處在第一梯隊的位置。

  靜水的眼睛追隨著那個黑色的身影，看見餘東處在領先的位置，歡呼著指給李穎看：“媽媽快看，哥哥遊得好快。”

  李穎卻眉頭緊鎖，她知道四百米是一個持久戰，餘東這麽快就衝出來了，會不會後麵體力不夠？

  餘峰和趙淑芬的臉上也是各種表情交織在一起。

  人在極度的緊張下確實會亂套。餘東一開始想著跟緊對手，不要落後，誰知兩側泳道的選手一開始就把速度帶得非常快，他不甘落後，於是也咬咬牙，把速度提了上來。

  李穎預料得沒錯，兩百米之後，餘東的速度就明顯慢了下來，離第五道的選手越來越遠，劃水的效率也不如之前。

  靜水看得焦急：“哥哥，加油啊，快追上他。”

  可是餘東聽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他被對手帶亂了節奏，過早把體力消耗完了。現在他每抬一下胳膊都覺得是煎熬，水此時像個很不友好的魔鬼把他使勁往回推，他努力地抗爭著，卻終究敵不過。

  靜水的聲音弱了下來，懂事地坐回了座位上，她知道哥哥現在一定很累，沒關係，能堅持遊下來就好了。

  到了最後一百米的衝刺階段，餘東憋足了勁，開始起腿，可即使他加快了打腿的頻率，速度卻並沒有快多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旁邊泳道的對手離他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視野中。

  他的心裏湧起了絕望，但還是說服自己把比賽比完。手和腿此時像被人拉扯著，隻要稍微動一下，酸痛感就會在全身蔓延開來，最後的五十米，完全是靠毅力硬生生撐下來的。

  終於碰了壁，餘東從水麵鑽出來，數了數人頭，有四個人在他之前碰了壁，心裏好像有一塊石頭不斷墜落，墜落，掉進了無底的深淵。

  成績都是裁判掐秒表的，出來要一段時間，餘東知道自己是肯定進不了決賽了，但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想看看自己排多少名。

  他把外套披在身上，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了觀眾席。

  靜水看著餘東朝她走了過來，她能捕捉到哥哥臉上的失落，但又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哥哥。”

  餘東強顏歡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靜水放心，哥哥沒事。”

  李穎輕輕撫摸了一下餘東濕漉漉的頭發：“阿東沒事的，第一次比賽，能遊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謝謝李阿姨。”餘東動了動嘴邊的肌肉，使勁擠出一個笑容。

  看餘東這小子心裏不怎麽好受，餘峰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招呼他過來坐到靜水身邊。

  餘東坐下了之後，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比賽場地上。現在輪到姚啟軒上場了，他看起來比自己冷靜一些，不緊不慢地做完了熱身活動，準備入水。

  靜水跟姚啟軒不是很親近，至於為什麽，她也說不出來，可能是更喜歡餘東哥哥的性格吧，但她覺得還是有必要給啟軒哥哥加一下油。

  她把雙手放到嘴邊，成喇叭狀，大喊道：“啟軒哥哥加油！”

  聽到靜水的加油聲後，姚啟軒的嘴角微微上揚，朝觀眾席這邊點了點頭，算是回應，隨後跳入了水中，抓住了出發台下麵的欄杆，做出發姿勢。

  一聲長的鳴笛過後，姚啟軒抬起了身體，挺直了背，像蓄勢待發的箭。

  “砰”的一聲槍響過後，這支箭刺入了水中，消失了好一會兒才又逐漸浮現了出來。

  姚啟軒的出發不錯，一開始就占據了靠前的位置。他雙手交替著在空中劃出半圓形，雙腿配合著上下擺動，遊出了一條漂亮的直線。

  遊到遊泳池邊上時，姚啟軒熟練地碰壁，翻滾身體，用力蹬池壁彈了出去。

  五十米過後，姚啟軒處在第三的位置，與第二名相隔不到半米的距離。

  姚啟軒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微弱的差距，加快了打腿的頻率，腳下的浪花歡快地翻滾著，碧藍的池水跟隨著他手臂的軌跡在空中劃下一道弧線，隨後“嘩啦”跌回水中。

  30厘米，20厘米，10厘米，5厘米，姚啟軒一點一點縮短距離，又一次的劃水過後，可以明顯感覺到姚啟軒的頭部比之前的第二名靠前了一點。

  靜水看得入迷，跳了起來：“啟軒哥哥好厲害！”

  餘東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到岸，碰壁，小組第二。姚啟軒還算滿意這個成績，進個半決賽應該不成問題，他心情愉悅，但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怕刺激到餘東。

  此時餘東的目光沒有在姚啟軒身上，而在貼成績的裁判員身上，他對趙淑芬說了一句“媽媽，我下去看看。”就急急忙忙地朝布告欄跑過去。

  餘東從最後一名開始找，慢慢地往上，最後在中間那個位置上停留了好久。

  真差勁，餘東，比成這個樣子。

  恍惚間，他感覺有隻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他低下頭，看見了靜水惶恐不安的眼睛。

  他正要開口，靜水卻搶先了一步：“哥哥，你怎麽了？”

  餘東吸了吸鼻子，他不能在靜水麵前哭，那樣不像個男子漢：“靜水，哥哥這次沒拿獎牌，你不會生氣吧？”

  “我沒有生氣啊。”靜水的聲音此時像是清脆的風鈴飄入了他的耳中。

  “真的？”他有些不相信，左看看右瞧瞧，試圖在靜水臉上找出一絲生氣的痕跡。

  “真的，哥哥在我心裏是最棒的。”靜水把大拇指舉到了他的麵前。

  “那啟軒哥哥呢？”餘東試探著問她。

  “啟軒哥哥和哥哥不能比。”靜水一個字一個字，有板有眼兒地說道。

  餘東感覺此刻他像是一個在寒冬的黑夜裏漫步的人，突然看見了火光那樣欣喜，他摟住了靜水，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200米自由泳的比賽，哥哥一定把獎牌給你拿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好想有這麽一個哥哥，小時候與表哥都是互相傷害，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