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7-20
作者:點清鏡      更新:2020-06-22 21:36      字數:4814
  17.

  然而河道工事卻必須想辦法找到足夠的人手,何禹的意思是讓蘇燁城直接以欽差之權,他又是江西巡撫,可以將所有推脫的、不願意得罪鄉紳的縣令就地免職。

  蘇燁城無語,說我又不是你,一上任就搞人,你這樣粗暴的話隻怕反彈會更大。而且這個縣令雖然咱倆不熟,但是他據說是之前陛下欽點來曆練的地方官,以後早晚要入朝為佐,你直接把陛下的人搞了,陛下肯定會對你有意見的。

  何禹聽了很不高興,說得罪就得罪了,陛下若是因此怪罪我受著就是。而且你是江西巡撫,江西數十萬生民重要還是帝心重要,你自己看著辦,說完就直接走了。蘇燁城愣了半天,終究追了出去,說你說的對,我剛才想的太顧眼前蠅頭小利了。

  於是蘇燁城一邊去送罷免令,一邊何禹帶兵隨著他一路查抄鄉紳,因為來的突然,毫無準備,故而隱匿戶口瞞而不報偷稅漏稅的證據被拿了個正著,兩人強行將一縣之民從地主戶下脫出另立戶籍,而後又以大量的錢糧為酬,雇傭了民夫前去修河道工事。

  蘇燁城知道輕重,對於哪裏該花錢十分有數,因此下令嚴禁克扣民夫的酬勞,佃戶們一看去河道做工的錢都能歸自己拿,又待遇優厚,十分劃算,便都欣然前往。

  而後一傳十十傳百,連鄰縣都有很多人前來聘工,工程進度便快了很多,新的堤壩終於在汛期最嚴重的時候到來之前完成了。

  兩人坐鎮江西,終於等到汛期過後,又馬不停蹄的安置災民、從鄰省調配務農工具、安排土地重新墾荒等等。直到十月,局勢漸漸平穩,蘇燁城也在當地站穩了腳,繼續任職江西巡撫,何禹便領兵回京了。

  回京之後傅懷堯先是在朝堂上大肆表彰宣揚兩人的治河功績,言語中頗多暗示,等下次有新職空出位置來就升官雲雲。

  眾大臣知道何禹實績在手,又為官清廉沒有把柄,實在無可挑剔,帝王又看重,因此皆不敢反對,並且各自暗中戰戰兢兢,生怕哪裏出個錯被陛下抓住機會就地免職,給這位朝堂新貴騰位子。

  而兩人私下見麵之時,除了多月不見的敘舊,何禹著重提起了鄉紳大族隱匿賦稅、壓榨佃農之事,頗為憂慮。

  傅懷堯也感歎說此事曆朝曆代屢禁不止,先帝在位時也想過整治,然而也隻是某一州一縣的長官做事有為,才能稍微收斂,一旦調職依然如故。

  而整個景朝的整治更無從談起,不是傅懷堯不敢觸動利益,而是主事之人必須是自己的心腹,並且完全忠誠。說到這裏,何禹插嘴說為何不讓屬下去,主人是信不過屬下嗎。

  傅懷堯非常糾結複雜的說,不是信不過,而是不願。我說必須忠誠的原因是,因為曆來社稷圖強的變革,主事者從沒有過善終,萬一激起眾怒,到時候恐怕要犧牲掉主事之人。而我根本不舍得讓他們如此,不然為何朝中能為我做此事的人這麽多,不止你一個,我卻遲遲未動。

  何禹聽了傅懷堯完全沒有矯飾的直白之語,當即跪了下去,輕而堅定的說,若能使陛下新政順行九州,我願以身為陛下辟路,九死無悔。

  傅懷堯看著他的堅如磐石的身影,良久未能言語,知道此事雖然危險,然而也隻有侍衛出身的何禹去,才能將危險降到最低。於是最後說,我會護住你的。

  建隆十六年初,何禹調任都察院右都禦史,奉旨稽查農稅,賜金紫符節,巡按天下。

  18.

  雖說從軍隊調任到都察係統是從未有過的先例,升遷的速度也實在太快,然而朝堂眾人卻自認心明眼亮,很清楚何禹這個調任是去幹什麽的,恐怕再一次回京就沒好果子吃了。於是暗中嘲諷何禹傻乎乎賣命的有之,看不起他愣頭青的也有之。

  何禹動身出發,傅懷堯沒給他規定路線,他為了不被人提前針對,也不做計劃,走到哪個省算哪個。何禹深知自己脾氣,而他卻更不願意給傅懷堯找麻煩,因此這次去各省巡查,並沒有像之前那樣雷厲風行。

  他每到一處,一反常態的先和當地父母官打交道,言明此來並無稽查官員之意,且若是能配合巡視組,則算實打實的政績一件。

  因而在之後查匿戶隱田的時候,有當地官員的協助,幾乎沒怎麽動刀兵,而對於那些被查的鄉紳豪強,何禹也轉達了傅懷堯的聖意,隻要不給巡視組添亂,則以前匿稅偷稅之事便既往不咎。

  如此這般,進展便飛快,且竟然沒有引起太多的反對意見,即便有棘手之處,也都被何禹從側麵迂回化解了,而沒有像以前那樣直來直去。

  在他外出的幾個月中,傅懷堯與他的書信並沒有談及什麽政事,於傅懷堯而言是為了讓他放手去幹,不讓他多心,於何禹而言是不想讓陛下擔心。

  兩人在書信中,何禹隻談談大江南北的風光,還有各地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傅懷堯也隻說些宮廷趣聞雲雲。這些書信對於事務繁難的何禹來說,不啻是最溫暖的安慰劑。每當收到傅懷堯的書信,裏麵字裏行間那些對他淡淡的關懷,總能讓他心情好上好幾天。

  這日何禹行程受阻,正有些焦心之時,卻收到了照例五日一封的書信。何禹深夜在府衙中讀完信,再出門時臉上的高興之意怎麽也掩不住,隨行的親兵見了,便問他您是不是收到心儀的姑娘的家信了,怎地每次都這般高興,看書信的那神情跟看自家夫人一樣。

  何禹忙斥道哪有的事,自己尚未有婚娶的打算,而後有些慌張的回了自己屋裏,心中亂成一團。

  他此時想來自己的心情,確實和有了心儀之人一般無二,而後又想起陛下平時對他種種的好,還有他以前當侍衛的時候,後來宮中和陛下閑聊的時候,每當和陛下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自己最高興最歡喜的時候。

  而那些他對陛下的仰望而依戀的心思,他離開陛下會覺得想念不舍的心思,何禹猛然發覺自己對陛下之情早就已超過了忠誠和感恩而情根深種不能自拔。

  何禹深夜既自明了心意,思念之情便澎湃不能抑,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夜,又是欣喜甜蜜又是患得患失。他回想兩人的相處的點點滴滴,忽而發覺陛下對他恐怕也是有意的。

  隻是陛下身為帝王之尊,自己卻身無長處,不知哪裏讓陛下看上了,不過無論陛下是想如何對自己,想收入宮中為男寵也好,自己都不會有什麽不願。

  而後的日子對於何禹來說似乎更加難熬了些,一邊繼續走走停停的查稅戶,同時相思之情卻也一日比一日更甚了。

  直到一個月以後,傅懷堯收到消息說何禹在x縣遭到數名死士的刺殺,不過有驚無險被何禹和親衛製服雲雲,驚的不行,立刻下旨讓他暫停稽查,回轉京城。

  19.

  回京以後,何禹因為查抄了一路過去,繳了許多稅回來,便都充進了國庫。眾人見何禹一路沒有引起什麽不滿,傅懷堯也依舊對他盛寵如昔,都暗恨沒撈著這差事。

  兩人在宮中相見,傅懷堯笑問你自己留了多少,何禹愕然,以為傅懷堯要找名目整治自己,忙跪下說自然一分沒留,沿路也未曾收過好處,求陛下明鑒。傅懷堯十分心疼,說你怎麽自己怎麽沒留點,我讓你去這趟就是為了讓你攢點家業出來。

  何禹驚訝萬分,傅懷堯又說這樣吧,你交到戶部之前自己留一成吧,不要留珠寶之類的,留那些好存的,何禹不明其意,不過陛下讓他怎麽做他怎麽做便是,即便以後這可能會成為把柄,但他依然照做了,留了一百萬兩白銀,換成銀票放在了府中。

  建隆十六年十月,聖上擺駕秋狩,欽點何禹以禦前侍衛長之職伴駕隨行,眾人均羨慕其盛寵。

  秋狩持續數日,前幾天將該走的過場、給群臣的賞賜都按著位次分完之後,眾臣因為皆是文官,傅懷堯“很體貼”的給他們放了假,說之後不必再跟著我了,眾臣自然欣喜。而後的幾天便是傅懷堯帶著一眾侍衛在山中肆意玩鬧起來了。

  這日他帶著何禹,兩人跑馬跑著跑著不知不覺漸漸甩開了眾侍衛,傅懷堯追著一匹雪狐,想找到那雪狐的老窩,最後獵了幾隻雪狐。

  傅懷堯看著那雪狐的皮毛讚歎不已,對何禹說等回去讓內務府做成個鬥篷給你,你看你除了官服,平時也沒個正經衣服。何禹知道傅懷堯自己很喜歡那雪狐皮,但看陛下語氣不容拒絕之意,隻得拜謝了。

  傅懷堯想了想,又解下自己的九爪黑龍貂裘鬥篷,一邊給何禹係上,一邊說你這一身武將氣派,我讓他們給做個威風些的款式。隻不過在攬過何禹的肩膀的時候,兩人相距過近,傅懷堯實在情難自禁,手指在鬥篷領上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將帶子係上。

  而何禹看著陛下緩慢之極似乎小心翼翼又有些不舍的動作,心裏驟然一痛,在傅懷堯即將把手收回之時果斷握住了他的手。傅懷堯一驚,看向何禹,何禹點點頭,輕輕靠近了他的懷裏。

  傅懷堯攬過他的身子,兩人靜默良久,各自的心跳卻是飛快。直到何禹覺查出傅懷堯漸漸的猶豫,便跪下表明態度,說若主人您想要我,何須一直藏著掖著,您直接將我納為男侍便是,臣絕無不願。

  然而傅懷堯一聽,卻以為何禹誤會自己是貪色之人,對他隻想占有身體,頓時心中冰冷,又氣,沉了臉說我就是既要和你光明正大的相好,還要讓你掌天下權柄。

  何禹大吃一驚,以為傅懷堯失了理智,忙說陛下您怎麽可以對自己寵侍放權,曆朝曆代後宮不得幹政的規定是自有道理的。而且我又有抗旨的罪名在先,得罪天下鄉紳在後。

  到時候天下人針對我倒還罷了,隻怕他們會拿我這些事做由頭來指摘您,陛下您清明這麽多年,我不想讓您為了我一介匹夫,惹得四海人心紛亂,若萬一清君側起兵禍,我豈不是成了景朝之罪人。

  傅懷堯怒,說難道你覺得以我的本事我護不住你嗎,何禹心情十分複雜,但他知道絕對不可再給陛下惹麻煩了,於是鄭重的行了大禮,說請陛下三思。傅懷堯說你當真不允?何禹也生氣了,說陛下莫要胡鬧,您身為帝王之尊,把江山當做兒戲了嗎。傅懷堯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接拂袖而去。

  20.

  他心情煩躁之極,本來以為和何禹各自有情,兩人應該很快的順理成章了,誰知何禹居然如此執拗。秋狩結束,回京的路上直接沒搭理何禹。

  朝堂平靜了兩天,何禹忙著給戶部清繳不//法//財產,見傅懷堯一直沒再召他進宮,心中暗痛。兩人各自心思百轉千回了幾天,這日深夜,何禹在自己的宅邸中發呆,卻聽得有人叩門,十分驚訝,因為自己幾乎不與官場中人來往,這麽晚還會有人來。

  開門一看,卻見竟然是傅懷堯,就他一個人,穿了一身便裝。何禹大驚,傅懷堯說別擔心,有影衛跟著我,何禹這才稍微放了心。

  他把傅懷堯請進門,恭敬的以臣子之禮問陛下何事,傅懷堯遞給他一個很普通的包袱,他抖開一看,是一件純白色的,樸素之極卻極盡氣勢的白狐裘,心中茫然,沒想到陛下已經對自己失望之後居然還想著這個事。

  他問傅懷堯為何還親自送來,傅懷堯說想找你喝酒,何禹欣然應允。兩人放開了喝,談天說地,卻都很默契的沒有提兩人之間的感情問題。

  然而何禹酒量不行,很快就醉了,他迷迷糊糊中感覺到陛下把他摟起放到了床上,以為傅懷堯要和他做,心中哭笑不得,心想陛下何須用這種法子。他既這樣想著,便強撐著讓意識保持一絲清醒,沒有醉過去,畢竟完全醉死的話陛下用起來肯定無趣的很。

  何禹靜靜等著傅懷堯的動作,誰知傅懷堯雖然不知道他尚是清醒的,但卻什麽都沒做,隻是抱著他在床上,而後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著話,何禹卻越聽越心驚。

  傅懷堯從兩人相見說起,何禹這才知道原來陛下對自己竟然十幾年前就起了心思,自己卻最近才知道,而後又說到漠北的那次大捷,和自己找澹台靈微還魂之事,何禹心驚不已,原來他和陛下一樣是重生一回的。

  最後傅懷堯輕輕的說,你說的對,我不能這麽任性的把你放在那種位子上,把你我架在火上烤。但是我卻不願你折翼為籠鳥,寧願你一直鋒利下去。

  傅懷堯一邊溫柔的說完,一邊極輕地吻了吻他的眉角,何禹聽他話中似有所指,心中隱隱有所猜測。他察覺傅懷堯起身要離開時,剛想出聲挽留,卻被傅懷堯輕輕拂了下睡穴。他本就醉的厲害,這下便徹底睡死過去。

  何禹睡過之後,卻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在夢中想起了前世自己戰死以後靈魂被封印的所有東西。因為秘術之故,他的靈魂和傅懷堯的本就有連結,此時他知曉了這事,封印解除,他便在夢中,看到了前世死後的五年,發生在傅懷堯身邊的所有事。

  他看到了傅懷堯在接到死訊那時候的心如死灰,看到了傅懷堯為他還魂時的堅定,看到了傅懷堯深宮之中獨自思念的酸楚,看到了傅懷堯一年比一年身體虛弱,看到了他逝世之前青絲成雪,最後還看到了傅懷堯臨終之前輕輕呼喚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