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3-16
作者:點清鏡      更新:2020-06-22 21:36      字數:4367
  13.

  在那之後,陳良甫就再沒特意關注過何禹,井水不犯河水。而過了幾天,何禹進宮之時,這才聽傅懷堯跟他說了原委。

  傅懷堯跟何禹說,你當初從邊關回京卻沒有遭到任何懲處和打壓,他覺得你一定是溜須拍馬的諂媚小人,所以才那麽針對你的。

  平王這事發生之前有他在內推動,不然為什麽你這麽巧,出宮就遇上他了。陳太傅是想借此事試你心性,你表現不錯,他現在對你沒有成見了。

  而這隻是傅懷堯的說法而已,實際上陳良甫試何禹,目的是因為替自己多年的學生考察一下他的心上人。觀察了幾個月,覺得何禹有能力,心性堅韌,倒也配得上傅懷堯,終於放下了對他出身不高的不滿。

  何禹在任數月,殿前親軍整肅一新。

  建隆十四年初,何禹調任禁軍都督府指揮使,統領京城十萬禁軍,包括殿前親軍、中軍、儀仗,以及各侍衛部門。

  隨後,傅懷堯以管理不力的由頭,下旨將五城兵馬司並入禁軍都督府下轄,沈昱調任五城兵馬司。

  何禹升職的速度明眼可見,手握京城重兵又簡在帝心,一躍成為最炙手可熱的新貴。然而何禹向來不與朝堂眾人有所交涉,以軍務繁忙為由,躲到禁軍中推掉了所有想拉攏交結的應酬。

  傅懷堯見他如此,雖然內心感慨欣喜,然而憂慮他做派過於耿直會惹來妒忌,多樹敵人。於是暗搓搓地命禦史三天兩頭地在朝會上彈劾他,今天說京北有山匪為患,明天說城南發生了一起盜竊事故治安堪憂,後天又說禁軍列隊把皇城西麵的一個花壇子給踩了,有失帝王顏麵雲雲。

  諸如此類,全是零七八碎無傷大雅的小事,而傅懷堯也做出不勝其煩的樣子,時常在朝會上隨口批評幾句,何禹便誠惶誠恐地認錯雲雲,而後在工作中又借著“陛下點名要整頓”的名義,名正言順的整肅軍風,開展工作。

  而後傅懷堯又總在他們在宮中私下會麵的時候,安慰幾句,何禹自然明白陛下的意思,每次都說無妨,但是傅懷堯每次都堅持以心靈補償費的名義送他些小東西。

  這些小東西都是生活裏實用的物件,然而隻有皇帝自己用的是質量最好的,傅懷堯並沒有打著什麽賞賜的名義,就常常這麽直接讓他順手帶回去。

  何禹哭笑不得,一邊覺得陛下實在小題大做了些,自己哪有這麽不經罵,然而一邊又時常暗自捧著陛下送給他的東西發呆,心中熨帖不已。

  而這些變化傅懷堯自然看在眼裏,他們私下的相處從一開始的恪守君臣之道,到現在的熟絡自然,兩人的關係逐漸親切,於是傅懷堯覺得自己當時決定主動去追的決策十分英明。

  建隆十四年中,傅懷堯依舊選擇了封傅晗容為太子,不過這次因為傅懷堯準備充足,並不像上一世那樣倉促,故而進行的較為順利。

  14.

  建隆十四年秋,三年一次的西番諸國使臣來京朝貢,並賀太子加封。何禹的禁軍需要布置京城防衛和典禮儀隊,逐漸忙碌了起來。

  每三年一次的進貢,除了進貢和各項明麵上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典禮宴席以外,同時也是番國使臣攜各國王命與景朝商議外交政事的時候。

  來使期間京城戒嚴,何禹每日忙於京城守衛,傅懷堯應付各國使臣,兩人見麵時間少了一些,見麵時也都說的是近期政事雲雲。

  這日何禹接到沈昱的來報,沈昱重整五城兵馬司之後京城治安改善良多,而他此次前來則是說最近京城糧價莫名上漲不少,百姓頗有怨言,最近時期特殊,恐怕有什麽內情。

  何禹前幾日剛聽傅懷堯跟他抱怨,景朝與諸國使臣想要的合作並未達成,西番諸國連年大旱,想以金銀珠寶換大批的糧食。

  而傅懷堯因為重生一次,知道之後的一兩年景朝會有洪澇之災,因此不肯輕易放糧,除非以耕牛或青壯為價。而諸國不允,談判扯皮了幾天,毫無進展。

  何禹聽得此事,心生警惕,連忙派親信去京城各處糧店明查暗訪,發覺是有不明人士接連幾天在收購各處糧商小散戶的屯糧,明麵上劃了單子,卻還沒拿走貨。

  各小糧商被收購一空之後,糧價漲得飛快,但是糧又沒見拿走。何禹心生疑竇,直覺此事跟番國來使有關,卻又苦於沒有證據。

  恰逢使臣在京數日,各路朝官都要挨個拜訪一遍,這日正好有人托人請何禹赴宴,他便順手推舟的去了,想趁機套點情況。

  酒席上何禹冷靜觀察,西番使臣諸人言談粗鄙,喜歡交淺言深,並不像有智謀之輩,故而何禹決定直接從這邊下手,把真實情況套出來。

  使臣們繼承了西番各國的豪放風格,飲酒千杯不醉,何禹便也故作豪放之態,引得對方大生好感。然而西域使臣酒量實在太高,何禹常年在軍中,恪守軍規滴酒不沾,頗有些不勝酒力。

  但何禹因心中堅定,強撐著不醉一直陪喝,直到對方都醉的東倒西歪之後,便輕易套出了話。

  原來糧價上漲一事是有京畿糧道漕運使xxx(人名)在內為他們策劃,預備攪亂京中糧價,而後暗中使提前準備好的人員混在百姓裏煽///動不滿。漕運使掌管京畿糧倉,若百姓鬧得厲害了,他便以情況緊急為由先斬後奏,從糧倉中調糧入市平糧價。

  而後先前收購的糧食再一並退回,退不回的便放出市場,糧價便會一跌不起,西番諸人便可在這時,名正言順的在京城以極低的價格買回大量今年的新糧。(相當變相出賣國家資產。)

  15.

  何禹心驚不已,雖然京畿糧倉的儲入和例行檢查由糧道漕運使管,然而糧倉的守衛卻由禁軍看守,漕運使既然敢定下這個計策,必然是有禁軍看守與之串通聯合,才能無令開門。

  何禹撂下醉倒的眾人,一邊給傅懷堯傳信,一邊回了府衙,命數個親信暗中看住漕運使xxx,如有異動立刻回報。同時命沈昱帶領五城兵馬司的人加緊戒備,若有人煽///動//百//姓則立刻斬之,杜絕發生群//體//事///件。

  他拚酒過命,這時實際身體已然難受之極,腦子昏昏糊糊,卻因擔心事態有變,未敢放鬆。在府衙強撐了一兩個時辰,吐了幾回,酒稍微醒了些,卻在這時接到傅懷堯宣他進宮的急令。

  他自知禁軍麾下的守衛兵被收買,責任無可推卸,因此一進宮便卸了武器,除服去冠,向傅懷堯跪請罪責。而傅懷堯十分驚訝,忙問怎麽了,何禹說自己禦下不嚴,有失軍紀,請陛下依律處置雲雲。

  傅懷堯心疼地把他攬在懷裏,說禁軍十萬人,你哪裏能個個管的過來,反而如果不是這次你的手下在百姓中發現情況,提早有所準備,否則才是真的會有大禍。

  而傅懷堯本來宣他進宮是因為聽說他被人拉去喝酒,還一喝就好幾個時辰,十分擔心他,所以才這麽著急的把他叫來,跟何禹所想的陛下是來問罪於他的完全南轅北轍。

  何禹身子沉在傅懷堯有力的懷抱裏,隻覺暖得不行,借著酒勁貪戀地沉醉了一會兒傅懷堯的氣息,終於還是掙脫出來,自陳君前失儀等等,而後又問傅懷堯這事如何處置的。

  傅懷堯輕描淡寫的說,釜底抽薪,被收買的那幾個禁軍守衛直接讓我的影衛暗中處理掉了,外人看來隻會是“一次集體意外”,而漕運使無可串通,糧倉無法說開就開,計策自然無法實施了。

  何禹這才放下心來,而後在傅懷堯的命令之下直接睡在了他的寢宮,傅懷堯又暗中令心腹太醫來為他開了調養喝酒過度之後的身體。

  而後的幾天,漕運使尚未發覺計策敗露,便被傅懷堯從都察院調出他的貪腐證據(不一定是這次事件有關的),直接以其他罪名當場按律查辦了。

  一次嚴重的事件就這麽被何禹敏銳發覺,而後消弭於無形。

  待使臣走後,傅懷堯便在他入宮之時,從府庫裏拿出一堆堆的箱子,笑著問他說進貢的這些玩意兒裏麵有什麽喜歡的,拿去便是。

  何禹不戀珠光寶氣,隻挑了一個他看著特別順眼的、晶瑩玉潤,卻並不貴重的夜明珠,白天是黑色,夜晚則是月光之色,將一顆夜明珠帶回來自己的宅子(傅懷堯送的那個),放在了臥室。

  建隆十四年平穩渡過,建隆十五年夏,贛江大汛,洪澇兩月,災民愈盛,六月初,陳良甫的門生弟子、戶部侍郎蘇燁城調任江西巡撫,帶大批戶部、工部官員主持賑災事宜。

  同時,因為江西多山,每逢有災則必匪患橫行,江西總督兵力糧草皆不足,無力鎮壓。故調禁軍都督府指揮使何禹,領兵三萬,協同蘇燁城一同前往江西剿匪鎮亂。

  16.

  臨去江西之前,傅懷堯將何禹叫來,偷偷囑咐說,雖然你和我師弟蘇燁城都是欽差,明麵上以他為主,但是你重兵在手,若有突發情況可臨機決斷,不必顧忌他。

  且蘇燁城雖是老師的弟子,但與你不同,終究是官場中人,若是他出了什麽問題你也不必猶豫,我相信你能處置好的。

  何禹應道必當為主人處理好江西之事,應得是很果斷,然而臨走之前不知為何卻心中忽生不舍。之後的數月都在江西,加上來回,半年多與陛下不能見麵,一想到無人再像陛下那樣關心自己,何禹這個久在軍旅之人也心中略有淡愁。然而他很快又驚醒起來,自己一介臣子怎麽可以貪戀陛下對自己的額外的關照,忙又斂了心思。

  一路上,何禹與蘇燁城漸漸熟悉起來,蘇燁城是建隆三年的狀元,在傅懷堯最需要人才的時候入為天子心腹。飽讀詩書又曆任要職,精明強幹手段高明,又有陳良甫為靠山,一路穩紮穩打的過來,政績斐然,也是個實幹派。

  到了江西府,兩人意見統一,為了避免當地官員接見欽差的繁文縟節,並沒有下榻在州治所在,而是直接去了贛江流域附近城鎮,第二日便讓何禹的兵士護送工部勘查水利的員吏,去往汛情最險的幾處,測查畫圖。

  河道的堤壩工程一邊順著贛江一路下行建設,戶部也一路有條不紊地安置流域附近的災民、配糧等等。

  時近八月,雨季持續不散,汛情更緊,有當地經驗豐富的老河工說若不能在下一次潮峰來之前將全河竣工,恐有決堤之險,於是蘇燁城決定加快工程進度。

  然而何禹帶兵不多,除去日常護衛一隊、附近平山越匪患一隊以外,即便剩餘的所有兵士都進入河道的工程,人手依舊不夠。何禹向蘇燁城提出需要當地xx縣的援助,征調民夫前來治河,問蘇燁城有沒有足夠的錢糧來支撐這部分的費用。

  景朝承平日久,國庫充盈,蘇燁城自然同意,於是兩人便向當地縣令和州知府交涉,請求協助按戶征調符合年齡、且非獨生子女的青壯。誰知卻碰到了釘子,縣令支支吾吾來回扯皮,態度不明,然而河道之事緊要耽誤不起,兩人一再追問之下,縣令才說本縣符合要求的民戶並不夠。

  然而光他們一路所見的農耕繁盛的情形來看,分明便不是這樣,蘇燁城按一貫的官場思路去想,以為縣令不知何故與他或者何禹有過節,所以故意作對,有所隱瞞,便十分生氣。而何禹卻說你別急我去查查,於是半夜親自夜探府衙,從府內盜出了戶籍,這才發現縣令說的竟是真的,一縣之中每年繳稅之戶竟不過百。

  何禹莫名其妙,蘇燁城卻一下子反應過來了,說必然是鄉紳地主瞞報蓄養私戶,以便低價壓榨農民和逃稅,所以縣令無法應允的原因就在於其實這些佃農都是被豪族鄉紳想辦法操作成了私有財產,而非僅僅是雇傭的佃戶,他征調不動。

  何禹震驚,說各地都是這樣嗎,蘇燁城說京畿直隸不會這麽明目張膽,但是山高皇帝遠,又不好統計管理的地方基本都是這樣。

  何禹生氣,說那這每年少繳了好幾倍的稅,都是朝廷的,蘇燁城無奈的說曆朝都是這樣的,有什麽辦法,何禹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