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長嘯起
作者:酒初祀      更新:2020-06-22 10:40      字數:3502
  此時王沅是徹底明白了, 但凡跟著蘇六郎獨處, 總是能突然間就被安排好了行程。

  她轉著手上的一對水煮蛋,覺得好似先前拾得的那枚已經很是模糊了。於是取過了蘇六郎方才擱下的毛筆。

  時人所用的毛筆,筆鋒胖短,並不似後世所見的那般難用,她也能寫的幾分。

  模仿著蘇六郎的筆跡有幾分隸書風格的筆跡,重新挑了個頭顏色相近的水煮蛋, 把上半首“春日春風動, 春江春水流”寫了上去。

  正想說讓人備著小舟可以出發了,抬頭就見得蘇六郎正盯著水煮蛋上的筆跡, 眼神專注, 唇角勾起。

  他的眼中盈滿了和煦春光:“我的字跡不算上乘, 卿卿何必學我。”

  這話好似有些不對,蘇六郎又連忙補了句:“卿卿若是喜歡, 我回頭好好寫些帖子親自送過去。”

  想想妝台邊裝滿絲帕的匣子,王沅覺得大可不必,但是他想送, 自己便收著好了, 所以簡短地回道:“那有勞六郎了。”

  這話坐實了蘇六郎的想法, 唇角更彎了幾分。

  如今反而有些後悔, 早些年未能好好練字,他打定了主意回頭多寫一些,再挑了最好的送給卿卿。

  蘇府的下仆調訓得力,很快便安排好了一葉扁舟, 還有個壯實下仆站在舟尾,等著為府裏的少郎君與他的未婚娘子撐持。

  等蘇六郎扶著王沅坐在了舟中所鋪陳的柔軟褥墊上,他才故意一拍手,有些為難地說道:“卿卿,那對素卵被我忘在亭中,可否容我回去取,片刻就回。”

  言罷,也不待王沅反應,就直接大步邁上了岸,生怕王沅阻攔他的模樣。

  這才掀起麵紗的王沅唇角有些抽搐,跑得如此之快,是生怕自己看不出端倪嗎。更何況,蘇六郎這演技也著實浮誇了些。

  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麽。

  王沅也不再管他,這舟小而精致,自然容不下阿顏,她隻能自己調整了下褥墊的位置,往舟中心偏了偏。

  好在不多時,蘇六郎就回來了,將用巾帕托著的一對水煮蛋遞給了她之後,就把舟尾的壯仆斥退下去,揚言要親自替王沅劃舟。

  看看蘇六郎線條流暢的身姿,王沅覺得也不是不可行,也就沒有提出異議。

  在郎君戴上竹笠,用細布條縛上袖袍時,王沅還注意到他似乎刻意護了護袖袋。

  除去胡服窄袖,一般的服裳,袖袍多是寬大,在肘部會縫著個袖袋,可塞些印章碎金等物事。若是小娘子,則會放些胭脂巾帕。

  難不成蘇六郎今個出行,袖中還帶了私章不成。

  這個念頭打了個轉,就如煙消逝,也不是什麽值得關心的大事。

  不過,王沅細細端詳手中的一對水煮蛋,這好似……與方才所寫的那對不太相似。

  且不論自己的字跡,當然是自己最有印象,就是這對水煮蛋的殼色,好像也更深了些。

  她的目光飄到了才扶著長篙的蘇六郎身上,難不成他方才把水煮蛋打碎了,這才匆匆回去掉個包。

  有些心虛的蘇六郎又托了托袖袋,觸到了內中圓潤的質感,才笑道:“卿卿莫要擔心,便是有個一二,我識水性,也是無礙的。”

  這人會不會說話的,還沒有入江,就開始惦念著落水了如何,王沅有些狐疑,難不成他是第一次撐舟有些緊張。

  畢竟少年郎君,還是鼓勵下比較實在。

  她回身向後望去,朝著蘇六郎的方向,稍稍提高了聲調:“我自是不會懷疑六郎的。”

  一句話使得蘇六郎將袖袋中的素卵拋諸腦後,他滿心都是,卿卿如此信任我,真是甚好的,怎地這一句話就讓自己如此歡喜。

  便是眼前的春江春水,都更美了幾分。

  手中的長篙一抵,載著兩人的一葉輕舟就離岸而去,淺淺搖晃在了曲江之上。

  顧慮到上遊兩岸有諸多權貴世家支了帷幕,若是被人認出,少不得還要上岸去拜見寒暄,白白辜負了這獨處的好時光。

  蘇六郎索性就調轉了方向,順流而下。

  有舟行江中,舟頭有身姿頎長的郎君撐篙,舟中又坐著位帶著雪白帷帽的小娘子。

  即便是隔得太遠,岸邊見者也都猜測他們定然是容貌出眾。單單從兩人周身的出塵氣質,他們就能窺得一二。

  江麵上泛起碧波,又被小舟撞散,聽得流水嘩然。兩岸邊有青樹翠蔓,鬱鬱蔥蔥間,有零零星星的踏青百姓鋪了席,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在岸邊吃著點心。

  帶著水汽的微風拂麵,間雜著隱隱約約的遠處華美樂聲,漸行漸遠。

  王沅覺得,再沒有比這更愜意安寧的時刻了。

  一竿一竿地撐著小舟,泛舟在曲江之上,舟中又有他心悅的小娘子,蘇六郎忽而想起幼時翻看詩經時讀到的一首《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當年吟唱的搖船越人,也不過是想表達對著楚國鄂君子皙的心悅之意。

  可惜的是,鄂君子皙並不通越語,還需央人譯出歌詞。

  可如今舟中的小娘子,日後是要與自己同飲合巹酒,記入蘇家譜牒,與自己延綿子嗣,白頭偕老的。

  不僅僅是生時同衾,死後同穴,便是後人香火祭祀時,他們二人的牌位也是擺在一處的。

  有滿腔的喜悅難以言表,蘇六郎收起了長篙,隨意平放在了舟尾,用繩索勾住,而後就走到了王沅所坐之處。

  他站在了王沅麵前,卻沒有坐下,而是深深吸氣,將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間,繼而發出了悠遠清越的長嘯聲!

  聲聞數百步,有岸邊聞之者,皆是駐足細聽。

  嘯聲初時低而和韻,隨著長嘯者直抒胸臆,嘯聲便如長鷹擊空,乘風而起,扶搖直上。

  俊秀的青衣郎君筆直地佇立在麵前,放聲長嘯,連眉眼間都沾染了午後春暉,有些遙遠而模糊夢幻。

  而王沅靜靜聽著這嘯聲,聽出了他未曾說出的心意,他是真的心悅自己,他為著日後能迎娶自己而歡喜。

  少年郎君的情意純粹濃烈,在澄澈雙眸中有著繾綣情思。便是長嘯著,也一直凝視著心悅之人。

  嘯聲的尾音低而綿長,正如他的情意一般,有天地清川為證,綿綿而無盡。

  嘯聲已消散天地間,蘇六郎卻還在凝視著王沅,他燦爛地笑著,耳垂有些紅,又慢慢吟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郎君莫不是歡喜傻了,他都如此明目張膽處處示愛了,自己怎麽可能不知道。

  王沅的腦子急轉著,難不成就是因為今日自己回握下了他的手。

  應該不至於吧,僅僅是回握一下就能把他歡喜成這樣……那日後自己與他成婚之時,怕不是要坦著上半身,去朱雀街上狂奔一圈。

  腦補了一下,王沅有點想笑,事實上她也笑了出來,唇角翹起,眉眼彎彎。

  得了卿卿回應,蘇六郎念及卿卿麵皮甚薄,自己也不好再逼她如自己這般沒臉沒皮地表白心意。

  就又回了舟尾,拾起了長篙,慢慢撐著小舟回返。

  他笑著搖頭想道,若是撐著這舟,帶著卿卿一去不返,從此逍遙天地間,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小舟順流而下時,王沅是背對著陽光的,如今回返,倒成了正對著光線了,這可就有些刺眼了。

  可她又不願將麵紗放下,便索性掉轉方向,麵向了小舟的另一麵,正是舟尾了,也是蘇六郎所在方向。

  撐舟的蘇六郎便笑著看著王沅轉了身,心想,定是卿卿被我方才長嘯打動,如此也是與卿卿之心更近一步了。

  這些時日的相處,王沅對著蘇六郎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譬如他此時的笑意,王沅就能窺得一二。

  不外乎是以為自己是想多看他兩眼,可以,這很是自以為是。

  可是她的目光也挪不開了,眼前之人如斯俊美,又雙目含情地凝視著她,著實有些……勾人,也著實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生得好的郎君就是有優勢,王沅腹誹道,生得好還知道自己生得好的更是有優勢。

  直到晚上回了府,癱在貴妃榻上,半闔著眼簾的王沅半睡半醒間,都覺得耳邊有長嘯聲餘音嫋嫋,腦海中也還能憶起郎君眼中的綿綿情意。

  一旁伺候的阿顏瞧著自家郡主臉上隱隱的笑意,也是心中稱意,但還是想調侃一二。

  “不知郡主與蘇郎君去江上泛舟,可是遇上什麽趣事?”

  被阿顏打斷了回憶,王沅也沒什麽怒意,她未曾睜眼,有些漫不經心地應道:“不過就是蘇郎君長嘯了一聲,讓我開了開眼界。”

  自前朝以來,就有諸多名士喜好長嘯吟誦,特別是喜歡發嘯於長風皓月下,山水縱情時,並引以為傲。

  在蘇六郎嘯聲初起前,王沅也是沒想到他還有這等風雅的喜好,畢竟也曾聽說過他年少時鬥雞走馬的紈絝行徑。

  想不到,如今她識得的蘇六郎是這般模樣……

  “蘇郎君竟是會長嘯!”

  這可讓阿顏大吃一驚,她是郡主的貼身婢女,比這一般小門小戶的嫡出小娘子見識都多,對此也是了解一二。

  她正想誇讚蘇六郎一番,就發覺自家郡主仿佛是已經睡了過去。

  取了夾紗被替郡主蓋上,又仔細地掖了掖被角,她才示意著周圍婢女小心退下。

  輕手輕腳地取了自己的被褥鋪在郡主的榻邊,直到睡過去之前,阿顏都在慶幸,郡主得以遇上蘇郎君,真是上天垂憐。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不想寫小劇場!

  就想說!甜不甜!甜不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