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對水煮蛋
作者:酒初祀      更新:2020-06-22 10:40      字數:3338
  玉蘭林中小道上, 身量稍低的郎君正在肅色勸說兄長:“阿兄何必咄咄逼人, 那顧二郎與王娘子又與你無怨無仇。”

  而在他身前半步,與他麵容肖似,神色卻十分倨傲的郎君很是不屑:“便是說了又如何?”

  “不過是顧家的棄子和個不起眼的小娘子罷了。”

  秦王的眉梢高高挑起:“一個嫌棄壽安,一個更是怨恨她,便是我與壽安素不來往,那也是我皇家血脈。我不過嘲諷幾句, 扒了他們的麵皮, 怎地了?”

  不怎麽,隻不過仗著親王威儀故意跟兩個不起眼的人計較, 有些跌了麵子, 楚王不動聲色地嫌棄兄長。

  但想想兄長也不過就是興致來了護個短, 也算不得什麽,他也就不再開口。

  雖是跋扈, 秦王與這個同母胞弟很是親近,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拍了拍楚王的肩膀, 笑著轉移了話題道:“我方才提及蘇九娘, 你又何必急於撇清?”

  提及意動的小娘子, 楚王也有些不自在:“阿兄如此言說, 豈不是毀了她的名聲,這不是先與蘇家結了怨。”

  顯然楚王很有自知之明,垂眸說道:“蘇家向來中立,想來不會願意與皇子結親。”

  瞧瞧自家這老實弟弟, 秦王幾乎要怒其不爭了,他聲調都高了幾分:“那有何難?蘇家不過忠君罷了,你若為君……”

  話還沒說完,就被楚王急急捂住唇鼻,唔唔幾聲,秦王隻得打住。

  見他收聲,才放了手。

  這下倒真是把楚王惹急了,他麵色不虞:“阿兄,便是你行事張狂,也不當如此說嘴。”

  “嗬,我在阿耶麵前,不也是如此麽?”

  秦王很是不以為意,甩了甩衣袖,張口就來:“阿耶還道我這才是真性情。”

  他瞧著楚王眸中厲色漸起,這才撣撣袖,不甚在意地說道:“阿兄日後無意與你相爭,素日裏放浪些,阿耶都是許了的,定不會與我計較。”

  他自嘲一笑:“若非如此,有些話你說不得,阿兄可是說得的。”

  此言一出,連楚王也不好說什麽了,兄長待他如何,他是最清楚的,且兄長所言非虛。

  若是日後他為儲君,蘇家又要如何拒了他,蘇九娘隻得嫁了他,而蘇家也隻能效忠於自己。

  至於方才被秦王所嘲諷的兩人,早被他們拋諸腦後,不過小事而已。

  顧二郎早為顧相所棄,王元娘又無得力父兄依靠,在這偌大的洛京城,若不是與王沅他們沾些關係,隻怕是絲毫不起眼的所在。

  此時那兩位在二王眼中不起眼的所在,卻是也不複方才的沉默。

  原是王元娘語氣輕忽地先開了口:“顧郎,你可是怨兒了?”

  她問的忐忑,也不敢正視顧二郎,隻盯著他袖口的素色繡紋,心中還是有點點期待,畢竟顧二郎當年說過的,與王沅相比,寧願娶她的。

  聽得秦王譏諷之後,顧二郎一直心神恍惚,這些時日被耶耶多次訓誡,耳提麵命,他已經有些認命,隻道前世緣分已盡。

  如今見王沅與蘇六郎的親密情狀,他更是徹底死心,隻當夢魘不過是夢魘。

  可當麵被秦王揭了舊事,還是又悔又痛。

  這會又被王元娘詢問,難免勾起他一絲怨氣,若是賞梅宴上王元娘肯分說一二,何至如此。

  他鑽了牛角尖,口氣也不大好:“元娘何必在意我如何作想,昏事已定,木已成舟。”

  話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悔,明明答允了耶耶收心,日後與王元娘相敬如賓的,此時何必遷怒於她。

  何況王元娘畢竟是阿芷的長姐,前世夢中自己冷落阿芷,難不成今生還要如此作踐她的長姐麽。

  就緩了口氣,溫和道:“如今顧王兩家聯姻已是定局,元娘莫要多想。”

  王元娘的臉色也是又青又白,她如今騎虎難下,拋了顏麵與大母的疼愛,才能嫁與顧二郎,可顧郎分明是對她有怨的。

  便是日後兩人相敬如賓,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付出了這許多,隻得個相敬如賓,這算什麽。

  可她又不敢於此時對顧二郎橫眉冷待,怕將他推得更遠,隻得笑笑:“顧郎所言極是,是兒想岔了。”

  可她心裏自萌生就不曾散去的念頭又升騰起來,若是王沅當初病重去了,那該有多好……

  自己明明讓人偷拿走了幾味藥材,想讓她繼續纏綿病榻幾年,怎麽就沒下狠手,讓她就此去了。

  畢竟,這麽多年也沒人發現,當年便是下手了,也不見得會被察覺。

  要不然,不至於讓自己如今陷入此等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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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管方才見著的幾位如何作想,這會王沅還在跟蘇六郎在林子裏轉呢。

  不過這會,還牽著手的兩人就是有說有笑了,隻不過說的是蘇六郎,笑的也是蘇六郎。

  王沅覺得自己仿佛是雙口相聲中的捧哏的,隻負責點頭,應聲捧場即可。

  好在蘇六郎一人也說得歡喜,在他心中,王沅就好比是皎皎牡丹花,便是不言不語,那也是淡妝濃抹總相宜,任是無情也動人。

  如果王沅知曉他的想法,大概會嫌棄地想,連牡丹與月季都分不清,還把她比作花,那可算了吧。

  “卿卿方才想的是如此啊。”

  蘇六郎低頭看她,含情目光落在如玉耳垂下一晃一晃著的珍珠,那是自己今晨所送的耳墜。

  “秦王便是再得陛下寵信,也不敢去向陛下直言說要將九娘許給楚王。”

  他接過了王沅手中的所執花枝,輕搖兩下,笑著為她分說清楚。

  “陛下也不會允了的,起碼在他未定下儲君之位時,是不會允準此事的。而陛下春秋鼎盛,想來前些年都未定下,短時間也不會製詔宣布太子人選。”

  “楚王與九娘不過偶然見得一麵,說是對她有意,想來實在是對蘇府有意。便是他日後入住東宮,我蘇家定然會效忠新君,聯姻便也失了用處。

  “倒是他自可選其他高門貴女,額外增些助力,不必浪費這太子妃之位予我蘇家。”

  這話好似在理上,王沅琢磨著,簡而言之,就是楚王沒當上太子時,聖人肯定不會允許他勾結邊關將領,當上太子後與蘇家聯姻便失了意義,蘇家自然會效忠東宮。

  想來如今需防的,便是蘇九娘莫要與楚王接觸,以及早日為她定下昏約最是合適。

  她瞧著蘇六郎在正事上胸中自有溝壑,也就不打算接著過問了。不費腦,多睡覺,才是養生之法。

  兩人又逛了逛,就回了亭中,已經有安排好的下人去取了一模一樣的花瓶回來,可此時王沅已經沒了插花的興致。

  蘇六郎自然不會多說什麽,他無意間往水中一瞥,就走到了亭邊,俯身扶著袖擺,自水中撈出一枚圓潤潔白的物事,笑著道:“卿卿快瞧,這可不是個好兆頭麽?”

  往他手中物事一瞧,王沅也有些樂,倒也不是什麽稀奇物,是枚煮熟了的白煮蛋。

  這也是洛京城當下的習俗,上巳遊春時,常有些祓禊之人,會往流水中投些紅棗,煮雞蛋什麽的,讓下遊之人有幸拾得的,也算是好兆頭。

  這還有個說法,叫做“曲水浮素卵”,或者是“曲水浮絳棗”。

  往年王沅也拾得過的,不過她可沒什麽興趣吃泡發了的紅棗,或者是沒什麽味道的白水煮蛋。

  不過蘇六郎拾得這枚,好似上麵還寫了字?順流至此,倒也沒將字跡化完。

  她伸出手,指如削蔥,就想自郎君手中接過,辨別上麵寫的是什麽。

  可蘇六郎並沒有如她所想,第一時間就遞給了她。

  反而是踱步到桌邊,自取了巾帕,先將水煮蛋表麵的水漬擦幹,才妥帖地放到她的掌心中。

  隨著王沅轉動著手中的雞蛋,郎君清朗的聲調也傳了來:“春日春風動,春江春水流。”

  音如清泉,念得正是這白煮蛋上勉強可辨的打油詩,言詞簡樸,便是對著春日最簡單的讚美。

  這般瞧著,投了這枚水煮蛋的郎君或是娘子,也是很有些風流情趣的。

  覺察出王沅有些意動,蘇六郎便笑著開口:“這裏隻得了半首,加上下半首,才夠完整。”

  他喚了亭外的婢女,吩咐了幾句,不多時,就有人送來了一碟白煮蛋和筆墨硯台來。

  俊秀郎君挽了挽袖,略微挑揀片刻,才拈起一枚,略蘸了些墨,就提筆寫了兩句。

  又輕輕吹了吹墨跡,待幹了些後,才遞給了王沅。

  把兩枚色差不明顯的水煮蛋擺到了一起,王沅念出了聲:“春日春風動,春江春水流。春人飲春酒,春官鞭春牛。”

  小娘子嗓音低柔,念著樸實無華的打油詩作,和著亭外大好春景,再加上今日種種,著實讓蘇六郎心魂蕩漾。

  他朗笑出聲,伸手輕輕握住王沅衣袖,熠熠生輝的雙眸凝著她,一派意氣風發的模樣,詢問她:“卿卿,我帶你去泛舟遊江,一起投這對素卵如何?”

  雙手正托著一對水煮蛋的王沅???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打油詩確有其詩啊~~

  其實唐時世人很風雅的,街邊酒瓶上就有些很有意思的打油詩~

  覺得心情很好的蘇六郎:卿卿我們去泛舟吧~

  突然就被安排了新行程的王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