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舉案
作者:酒初祀      更新:2020-06-22 10:40      字數:3560
  眼見得婢女將食案抬至了亭中,正要擺到兩人麵前,蘇六郎倏爾笑著出聲:“將食案交我。”

  隨後就在王沅疑惑的目光中將食案接過,舉得高了些,他還微微低了頭,整張麵容都被食案遮住,隻露出束發的玉簪來。

  大約習慣了邊關的舊風俗,蘇六郎平素並不像洛京城的郎君一般戴著黑紗襆頭,而他又未到二十加冠,所以多是用玉簪將發絲束起。

  所以……這是故意引得她看看今天用的簪子,誇讚一番?王沅覺得自己跟蘇六郎熟識久了,果然腦回路跟常人都不同了。

  這會蘇六郎已經將食案擺到了兩人麵前,她仔細看了看他束發的玉簪,就是普通男子發簪樣式。就有點違心地誇讚道:“蘇郎君束發所用之簪玉質甚好,潤澤無暇,稱得上羊脂美玉。”

  耍了點小心思的蘇六郎突然被問道了玉簪,他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發簪,也有些莫名。

  隻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回應道:“卿卿若是喜歡,我便讓人給你琢一支。”

  凝神回想了一下玉簪的由來,他也來了興致:“這還是舊日自胡商攤位上作賭所得的原石,開了才發現是有如此美玉。”

  “另外半塊想是還在庫房,我回去便讓人尋了出來為卿卿作簪。”

  自己果然猜對了,蘇六郎也真夠迂回的,想送個同一塊玉石雕琢的簪子給自己就明說,還非得引自己去看。

  自以為猜對了蘇六郎心思的王沅溫和道謝:“那便多謝蘇郎君了。”

  覺得自己又無意間討好了小娘子的蘇六郎有些不甚滿足,此地又無外人,連著婢女們都站到了亭外候著,卿卿怎地還如此客氣。

  難不成是卿卿麵皮薄,不好意思?

  這便需得自己先開了口了,蘇六郎一麵拿起銀著為她夾了塊點心,一麵溫聲道:“卿卿怎得還喚我蘇郎君,聽起來太過客套。”

  他輕咳一聲,目光閃動,提示了她一下:“家中親友,都是喚我六郎的。”

  稱呼都是小事,就是覺得喊他六郎有些怪怪的。

  王沅其實是有些慶幸的,幸好蘇六郎沒有早生兩年,排行到了六,若排行到了四……

  想想曾經看過的清宮劇,就覺得稱呼裏都帶了幽怨,讓王沅的小心肝跟著顫了一下。

  算了算了,她微微抬眼,看著眼中閃爍著期待的郎君,慢慢地喚道:“六郎。”

  隨後就果不其然地看見眼前人咧開了嘴,甚至還露出玉白門齒,為了掩飾自己的欣喜若狂,還故作鎮定地揮了揮手。

  啪嚓,斜後側插了玉蘭與雜七雜八野草花的花瓶,就碎了一地,很是淩亂。

  這下,蘇六郎直接愣住了。

  方才,他就是看著阿沅擺弄了半晌,才插出這麽一瓶的,結果被自己的袖角卷到,就化為烏有了。

  他臉上的笑容也都僵住,有些遲疑地轉過了頭,對上了王沅低垂著的,沒什麽波動的眉眼。

  雖說阿沅平素也是冷冷清清的,可他分明就覺得阿沅此時定是生氣了。

  分明是吹麵不寒的初春,蘇六郎卻覺得額角仿佛真有了汗珠滾過,薄唇張了張,嗓音艱澀:“阿沅……”

  正在琢磨著,桌上這碟粉色點心上的玉蘭花瓣到底是不是今早新炸好的,王沅就捕捉到了蘇六郎的緊張。

  她對這瓶插花沒什麽想法,大致與原來時代買了十字繡,繡完就扔一邊的人心態相似,重要的反而是個過程。

  更何況這瓶花顯然是帶不回去的,碎了也便碎了,讓婢女收拾起來碎片免得傷人便好。

  所以她此時很是不以為意,正要說無事,莫要在意時,就見眼前的人像是回了過神,小心翼翼地問道:“卿卿,我帶你再去采花可好,附近便有一片玉蘭,這些野花更是到處都有……”

  “到時候我陪卿卿再插一瓶,可好?”

  出去走走?

  這倒也不錯,春日踏青,本就是放鬆遊樂之事,便是王沅再是鹹魚,苟了一冬也覺得不耐,如今這提議很是不錯。

  總比一直在這亭中呆坐有趣,再好看的景,看了許久也有些無趣,尤其是她還不得不一直跪坐著,實在是雙腿不適。

  見王沅眉梢微微一動,就頷首答允,蘇六郎的唇角便是一彎,卿卿答允了,方才所為,想來是能補救了的。

  等王沅略嚐了嚐端上的點心小食,兩人就一同離開,蘇六郎放慢了速度,刻意等著王沅與他並肩而行。

  待到他們走遠,都不曉得,不久前有人正要來尋他們二人,見兩人在亭中獨處,還未打擾便離開了。

  來尋他們兩人的,不是別人,正是盧嫻與柳箐。

  往日上巳,王沅總還會去她們兩家的宴席上去露個麵,今年倒好,左等右等不見。

  最後還是柳箐斷言,定是讓蘇六郎截了胡去。

  隨後,又在各府娘子的小宴上竄席時見著了蘇九娘,盧嫻自來熟地上前搭了搭話,才確定了消息。

  好不容易從宴會上脫了身,念著許久未見,兩人便趕來想與阿沅說幾句話,照個麵。

  這兩人尋來時,正趕上婢女抬了幾案過去,而盧嫻正要讓人通傳一聲時,就被柳箐攔住了。

  她順著柳箐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得蘇六郎接過幾案,刻意舉高了一些,才安放下去。

  亭中,郎君俊秀,小娘子貌美,一深一淺的綠衣,分明一對璧人。

  隨後,柳箐就扯著她離去,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待到走遠了些,她才回過神:“阿箐扯我做甚,可還未與阿沅說上話呢。”

  柳箐這才鬆了手,一臉似笑非笑,語氣還是溫和的:“阿嫻方才可見著,那蘇六郎在做什麽?”

  “不就是舉了舉桌案……”

  盧嫻忽然明白了過來,她笑出了聲:“原來是這等心思啊。”

  她挑了挑眉,接著笑著說:“便是這般迫不及待與阿沅舉案齊眉麽。”

  “如今,倒是這孟光先接了這梁鴻案了。”柳箐故意反著說道,很有幾分調笑之意。

  舉案齊眉說的是漢時故事,道是有恩愛夫妻,妻子孟光每每向丈夫梁鴻獻上飯食,都會舉著食案到齊眉高處,以示敬意。

  可那也是妻子對著丈夫之禮,如今蘇六郎這麽反著一來,倒是能看出他著實對阿沅很是上心。

  盧嫻笑過之後也是很感慨:“蘇六郎少時紈絝之名滿洛京,誰能想到短短數年,承了蔭職,倒讓人刮目相看。”

  “前些時日,還聽得我耶耶誇讚他年少機敏,處事得宜呢。”

  整理著衣袖的柳箐卻是不這麽認為:“便是蘇六郎少時,也不過是不愛讀書,有些頑劣罷了,從未傳過什麽惡名。”

  “如今再有一兩年怕是也要及冠了,說不得就要迎阿沅回府了,成家立業,可不得穩重些。”

  “不過瞧他今日這作為,將來怕是要被阿沅壓得死死的。”

  這話盧嫻也很是讚同,兩人相視一笑,也就離去了,改日再尋好友便是,何必非要在今日討蘇六郎的嫌。

  還以為蘇六郎舉案的舉動是為了送自己玉簪的王沅,此時正在與蘇六郎在林間小道上漫步。

  城南多有遊人出行,附近也有耗費人力打理出的景致,如他們身處的玉蘭花林,便是在杏園的一角。

  三月初,玉蘭花正是枝頭綻放的時候,沒有綠葉的遮掩,一朵朵玉蘭在枝上亭亭玉立,素裝淡裹。

  頗有些高潔氣質,這花若開在雪中,許是詩人讚歎的梅花也要靠後了。

  行在林中小道上的王沅也覺得這花林很是不錯,隻除了花香過濃,有些嗆鼻。

  林中小道顯然是擴寬過,兩三人並行也是無礙,蘇六郎便與王沅一同並行,幾位隨從婢女遠遠綴在身後。

  這會才值午後,王沅就又取了帷帽帶上,隻不過掀起了一角麵紗掛在頂上,露出欺霜賽雪的麵容來。

  她的右手裏還把玩著一支玉蘭花,還是方才蘇六郎挑揀一番後折給她的,雖然她也沒瞧出了與其他花枝的不同。

  不過這枝上倒是沒幾朵花,隻有兩朵,一前一後,枝幹還打了個彎,似是兩朵花在回望彼此一般。

  回頭看了看離得很遠的隨從,蘇六郎不動聲色地往王沅這邊邁了邁步子,兩人之間的距離,由著三尺,兩尺,一尺……

  等王沅忍不住側首望他時,這得寸進尺的郎君已經是近前了,兩人袖擺也就隔著一兩拳的距離,隨著兩人走動,袖角就會時不時糾纏片刻。

  可王沅側首仰頭望他時,蘇六郎還是目視前方,隻除了玉白的喉結不住的滾動,兩頰似乎微微緊繃,好似也沒什麽異樣。

  單單就是不看她而已。

  可等王沅一擺正視線,蘇六郎就又偏過頭來看她。

  因著兩人的身高差,與王沅的帷帽的緣故,蘇六郎也隻能看見王沅下頜的柔美弧線。

  如工匠細細雕琢,再由最柔軟的羊羔毛萬般摩挲才能潤出。

  這般看著,便讓他覺得,仿佛心都被柔軟織物包裹住,溫綿巧纏,難解難分。

  他試探地抬了抬右肘,隻一觸便離,還馬上轉過了頭,繼續目不斜視。

  可才走了兩步,他又故技重施,這次依舊沒有見到小娘子又何異樣。

  這回他終於大膽了起來,佯作不經意,擦過了身側小娘子的手肘,一連數次,都未見小娘子斥責見怪。

  再次回了回頭,看看被遠遠落在後麵的眾人,蘇六郎徹底安下心來。

  他唇角的弧度拉得開了,此時心中反而有一種即將如願以償的平靜。

  忍不住又側首凝視了身側之人一眼,蘇六郎才笑著往前望去,望向眼前的玉蘭花海。

  自青衣袖袍中,有隻修長有力的手慢慢伸出,遲疑片刻,忽而擒住了右邊淺綠衣袖下的雪白柔夷。

  稍一用力,便將溫涼柔夷握在了暖熱掌心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講道理,他們牽手時,寫文的我發出來土撥鼠式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