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望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3-07 12:39      字數:3246
  臨近年底,下午,彭蠡湖畔白石村裏,家家戶戶升起炊煙。

  漁船靠泊在碼頭,回家的大人們忙著準備今日的“夕食”,孩童們則在村裏各處嬉戲打鬧。

  白石村為雜姓聚集的漁村,村民基本上都是靠水吃水的漁民或者養魚戶,沒有什麽人多勢眾的大姓,左鄰右舍之間關係還算融洽。

  村內一隅,一個平平常常的院子內,一名幼童從外麵跑來,推開柴扉進入院子,跑向散發香氣的廚房,又有一條大黃狗緊隨其後。

  幼童跑進,見著灶台邊有個同樣梳著總角發髻的少年在煮菜,上前扯著喊起來:“三叔!魚做好了麽?”

  被人喊做“三叔”的李笠,自己都還未成年,因為年底官府放假,總算能夠回家。

  他見小侄子李昕眼巴巴看著灶台上的釜,於是笑起來:

  “再等等,慢工出細活,一會三叔煮出來的魚,定然好吃得讓你舔碗。”

  李昕眨著眼,用力點點頭,李笠看著那大黃狗搖著尾巴近前,於是從砧板上捏起一塊魚肉,拿給侄兒:

  “帶著大黃出去看家,莫讓老鼠溜進來,把美味都偷吃了。”

  李昕應了一聲,接過魚肉,在大黃狗麵前晃了晃,邊往外跑。

  出廚房時迎麵走來一名年輕女子,女子身著布裙,用布巾包頭,手裏提著竹籃,李昕向其喊了一聲“娘”,女子點點頭,繼續往裏走。

  這是李笠的嫂子,他長兄的未亡人林氏。

  林氏樣貌平平,身高也平平,身材略瘦,麵色有些蒼白,見著小叔子正在煮湯,忙得滿頭汗,關心道:“小郎,不如嫂子來煮湯吧?”

  按習俗,小叔子稱為“小郎”,李笠不太習慣這種稱呼,他看向林氏,笑了笑:“沒事,嫂子幫個手就行。”

  林氏也在廚房裏忙起來,又看著小叔子忙碌,看著小叔子將米放在銅鐺上煎,當米被煎得散發出香味後,再將其放入碗裏碾碎成米粉。

  然後將早已洗淨、切好的魚塊和在一起,放在碟子裏,加佐料,靜止片刻,再放到蒸籠中蒸熟。

  此即為“粉蒸魚”的大致做法,林氏之前聞所未聞。

  李笠沒有藏私,把粉蒸魚的烹飪方法細細和嫂子講解,尤其最關鍵的米粉,那是一定要用心製備的。

  米粉,就是碾碎的碎米,製作魚鮓時都會用到,但是粉蒸魚用的米粉想要香,碾碎之前必須先炒,這樣才能讓碾出來的米粉具備特別香味。

  然後摻入陳皮等尋常可見調味料,“秘製米粉”就調製完畢。

  李笠沒打算這麽早把“炒”的烹飪技巧透露出來,再說如今手頭也沒有炒菜鍋,所以改良了一下做法,用銅鐺來煎米,效果也是不錯的。

  至於那花鰱魚頭湯,不用酒和薑也能有效去腥的訣竅,就是對半剖開後先用茶水泡大概半個時辰(一個小時),然後用銅鐺煎。

  這樣處理後的魚頭,既沒有腥味,煮出來的湯又濃又白,然後用自製味精(土法味精)提鮮,魚頭湯會很好喝。

  如果這個時代有味精,那可真的能讓天下英雄“競折腰”,但李笠沒本事製作味精,他所用的土法味精,是黃豆味精。

  黃豆,鄱陽城內就有賣,於是他按著後世的家庭廚房做法,自製土法味精。

  先將幹黃豆泡水,直到泡脹,然後瀝幹水分,放到鐺裏大火煎至起泡,然後小火煎至金黃、酥脆即可。

  等烹飪時將適當黃豆碾碎下料,菜肴就有了不一樣的鮮味。

  雖然這鮮味比不上真正的味精,用的黃豆也比不上名貴調料,卻是物爾美價廉的土法味精,用來烹飪家常菜很合適。

  這就是李笠的秘方,在後世不算得什麽,正確的做法是用炒菜鍋油炸黃豆,但是他利用現有炊具進行改良,土法味精的提鮮效果還是可以的。

  以上就是兩道菜的做法,李笠已經將其賣給了常來食肆的東主馬青林,所得銅錢用來還自家欠下的高利貸,化解了一場危機。

  之後,還剩下一些錢,可以過個好年。

  林氏帶著兒子李昕在白石村守家,所以不知道姑婆(婆婆)和小叔子具體是怎麽把債還的,隻知道小叔子年底放假回家後,做事麻利,很有主見。

  如今煮菜講得頭頭是道,讓她聽得入神。

  心中隻覺奇怪:怎麽小叔子一場大病之後,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清清楚楚記得,自己嫁入李家後,李三郎可從沒下廚,畢竟還隻是個孩子,可眼下卻知道複雜的菜譜,還說得頭頭是道。

  莫非那一場病,讓小叔子得了佛祖指點,領悟了什麽?

  梁國崇佛,上到天子,下到庶民都信佛,林氏和婆婆吳氏同樣信佛,所以她隻能把小叔

  子忽然“開竅”歸於佛祖保佑。

  也不枉我天天念佛,終於得佛祖顯靈,保佑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林氏如是想,多年來的鬱結一掃而空。

  她臨盆時難產,差點就一屍兩命,虧得穩婆有經驗,最後母子好歹熬過來,但她也傷了元氣、落下病根。

  禍不單行,兒子還在繈褓,舅公(公公)和良人死於兵亂,李家家境急轉直下,年紀輕輕的林氏守了寡。

  這年頭,寡婦改嫁很尋常,沒人會指責什麽,林氏娘家人想讓她改嫁,她卻想留在李家撫養兒子。

  加上臨盆時落下病根,穩婆說她可能再無法生育,所以娘家人也不強求,畢竟無法生育的女子想要嫁個好夫家是很難的。

  李家家境不錯(相對而言),有魚池,林氏有兩個小叔子,熬過幾年,就好了。

  然而,接連的變故,讓李家家境繼續跌落。

  以至於家裏負債累累,連賴以為生的魚塘都要被債主收走。

  眼見著日子越過越艱難,回娘家不受待見,想帶著兒子改嫁也嫁不了,林氏心中抑鬱,幾乎沒多少笑容。

  即便有,也是強顏歡笑。

  如今好了,債還了,小叔子忽然能幹起來,行事很有主見,這讓林氏鬆了口氣。

  加上朝廷前不久昭告天下,讓各地官府酌情放免服役女丁,婆婆吳氏得脫吏役,回家主持家務,林氏肩上的擔子瞬間輕了許多。

  最艱難的時候終於熬過去了,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林氏正憧憬間,粉蒸魚已經做好,蒸籠散發出淡淡香味,讓人聞了食欲大增。

  忽然外麵傳來喊聲,喊的是李笠的小名“寸鯇”,李笠讓嫂子收尾,轉出去一看,卻是武祥和梁森來了。

  兩人各自拎著幾條大魚,笑眯眯的走進院子裏,和正在收拾院子的吳氏打招呼。

  見著李笠出來,兩人拎著魚衝過來道謝。

  謝的是什麽?謝的是每人三千文。

  那日李笠還債之後,神秘兮兮的跟兩個夥伴說有驚喜,待得放假回村,就在昨日,給武祥和梁森各自送了沉甸甸的三千文錢。

  李笠有計劃,要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就當自己是在創業,而跟著他一起創業的“老員工”可不能虧待。

  如今新年將至,給老員工發年終獎不是應該的麽?

  武祥和梁森當然不知道什麽“年終獎”的說法,但沉甸甸的銅錢,著實嚇人。

  三千文,至少三十六七斤的分量,這筆錢的數目,好像比他們自家的積蓄還要多。

  兩個少年當時就嚇蒙了,硬是不要,還是李笠“恐嚇”了許久,才傻笑著帶錢回家。

  現在,武祥和梁森以牙還牙,把沉甸甸的大魚掛到李笠肩上,三人打鬧起來。

  一如往日三人在村頭村尾嬉戲那般。

  梁森捏著李笠的麵頰,武祥扯著李笠的頭發,而李笠一手掐著梁森的腰間肉,一腳踩著武祥的腳。

  他在和夥伴較勁的同時,滿不在乎的說:“謝什麽謝嘛,打小起的交情,前些日子你們跟著我奔波,多辛苦,我怎麽能虧待自己的好兄弟?”

  武祥和梁森沒見過世麵,不善言辭,隻是用熟悉的方式,表達對李三郎的謝意。

  “寸鯇,過完年,我們還跟著你做事,一起捕魚!”

  梁森激動的說,武祥不住點頭,李笠也很高興:“好!我們一起努力,一起發財,將來住大宅子,有許多田產!”

  李笠小名“寸鯇”,指的是一寸長的鯇魚(草魚)苗,武祥小名“黃團”,團即“團魚”,也就是鱉。

  梁森小名“灰鴨”,當然就是灰色的鴨子。

  三人小名包含著濃鬱漁家氣息,自幼一起長大,終於在十三、四歲年紀,有了不同以往的誌向。

  嬉戲打鬧的三人,讓小院充滿了活力。

  李笠下定決心,接下來抓緊時間掙錢,帶著小夥伴一起發財致富,然後置辦田產、招募人手,想辦法改變社會地位。

  有了錢,就可以結交人脈、找靠山,壯大自己的實力。

  這就是當務之急,是他最該做的事。

  在院子一角做事的吳氏,看著幺子和夥伴嬉鬧,看著笑盈盈的守寡兒媳,還有跟著湊熱鬧的小孫子,同樣開心的笑起來。

  兒子有本事了,家裏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