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想法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11-09 21:15      字數:3369
  上午,多雲間晴,軍營校場內,兵卒們正在操練。

  操練科目有射箭,有刀盾演練,以及長矛刺殺等等,也有隊形演練,都是軍中常見訓練科目,還會定期考核。

  率軍鎮守建康(諸軍之一)的中軍將軍李笠,此刻現場觀看操練,看著看著,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x,國家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旁邊幾位將領,見李笠一臉不爽的模樣,驚疑不定:營兵們這段時間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怎麽彭城公板著個臉?

  莫非哪裏還做的不夠?

  不可能啊!

  明明都已經做得不錯了,不可能還有哪裏出問題。

  將領們百思不得其解,雖說建康城內各營營兵的操練,比不上傳聞中徐州軍那麽誇張,但基本的訓練都是有的。

  而且,隨著李笠到任,兵卒們平日裏跑出軍營去給人幫傭、賺錢養家糊口的情況已經沒有了。

  一是管得嚴,二是李笠為兵卒們解決了欠餉問題。

  並在現有條件下,大幅改善軍營居住環境,改善夥食,並且為軍屬解決了務工問題。

  所以,沒有了後顧之憂的營兵們,不需要跑出去給人幫傭,訓練起來頗為認真,士氣不錯。

  平日裏那些經常鬧事的刺頭,一個個都變得服服帖帖。

  隨李笠而來的“軍士”,把營兵們管得妥妥當當,無論是日常起居還是操、練,都能把兵卒們指揮得如臂使指。

  現在,李笠板著個臉,營中將領心中惴惴。

  然而李笠此刻在走神,雖然身處營中校場,但心思飛到了別處。

  想得不是軍務,而是其他事。

  不一會,他瞥見左右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先是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笑道:“將士們的操練不錯,我是在想別的事情。”

  原來如此,將領們鬆了口氣,卻不好問李笠想的是什麽事。

  眾人就這麽站著,看兵卒操練。

  李笠繼續走神,想著其他事情。

  如今是九月底,以“新法”征收建康商稅的總稅司,正式履行征稅職責已有四個多月,這四個月來的征稅成績,最近已經統計出來,並上報。

  四個月征收的商稅,以數額計,頂得上過去兩年建康所征商稅總和。

  粗略預估,實行新稅製以後,往後建康稅關一年能夠征收的商稅,頂得上過去至少六年的商稅總和。

  這個成績十分耀眼,讓極力支持李笠在建康實施新稅製的湘東王等宰輔們臉上有光。

  所以,李笠初步完成了“監稅”的任務,做到了正真意義上的“開門紅”。

  隻要堅持下去,總稅司往後會陸續在淮陰、廣陵、湓城、夏口、江陵、襄陽等商賈雲集之處設立“分署”,朝廷財政增收不是妄想。

  屆時,獨立於現有行政體係(相對而言)的總稅司,就會成為直屬朝廷中樞的一棵搖錢樹。

  然而收獲了好成績的李笠,卻不怎麽高興,因為耀眼成績的背後,愈發彰顯之前的稅務漏洞有多大。

  很明顯,建康城的“商品流通總量”沒有太多變化,總稅司這幾個月之所以業績出眾,無非是把該收的商稅收上來了而已。

  也就是說,這幾十年來,每年建康城的“商品流通總量”,其實都是相對穩定的,隻不過稅務機構過於無能,無法將該收的稅收上來。

  幾十年下來,因為偷稅漏稅,朝廷少收了多少商稅?

  商稅在這個時代,乃至大部分朝代,還不是主稅,國家稅收的大頭是土地稅,即依附於土地的戶稅(田租、戶調)、丁稅等。

  對於如今的朝廷而言,商稅為輔稅,不過是添頭,結果連“添頭”都漏了那麽多,可見作為“大頭”的主稅,漏的隻能更多。

  日積月累下來,國庫的稅收損失是驚人的。

  所以在李笠看來,整個稅收體製就像一個超級大漏勺。

  他之前已經意識到國家是個爛攤子,卻對能爛到什麽程度,沒有確切的感受。

  現在有了初步的數據,即便隻是一小組數據,也能“管中窺豹”,看出國家有多爛。

  所以,才會突然冒出一個念頭:x,國家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財政收入,是一個政府維持下去的關鍵,而稅收能力,決定財政收入能否充足。

  稅收良好,財政收入高,國家體製運轉正常,遇到天災也不怕:外可以組織軍隊抵禦強敵,內可以賑濟災民,確保社會穩定。

  稅收體製,如同人的消化係統,若消化係統有問題,身體無法獲取足夠的營養,各器官就會失能,人也活不了多久。

  人是這樣,國家也是如此。

  考慮到商稅的征收難度,比起土地稅的征收難度要低得多,李笠愈發覺得事情十分棘手。

  建康的商稅不好收,關鍵不在稅製,而在如何堵住特權,堵住特權在稅製上捅出的無數個漏洞。

  隻要解決了這個問題,在建康收商稅,就等於是在自家收房門通行費一樣輕鬆,因為貨物總是要從那幾個門口進出的。

  而要征收各地的土地稅(田租、戶調),關鍵在於如何從大地主手中收稅。

  這就是到別人家去收保護費,收尋常人家的保護費倒還好說,碰到有塢堡、私兵武裝的大地主,收保護費的成本極高。

  高到得不償失,高到朝廷隻能妥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無論是誰來當皇帝,亦或是主政,稅收問題是繞不過去的,李笠最近在想,若他來收土地稅,麵對數百年來就不老實繳稅、藏匿人口的大地主們,要怎麽解決問題?

  殺,不繳稅就殺。

  明末,朝廷想要對大地主征稅難於登天,可等清兵入關,換了個朝廷,這幫大地主不是乖得跟孫子一樣?

  在絕對的武力麵前,不交稅,真的會死全家,看誰敢不交。

  李笠想著想著,注意力回到眼前。

  眼前這些營兵,經過他到任後的整頓,表現已經算是不錯了,僅就“鎮守京城”而言,能夠勝任。

  按照李笠自己的練兵標準,京城各營的兵,野戰能力堪憂,他覺得這些兵更像是一群保安。

  平日裏承擔著震懾宵小的職責,一旦城中有人圖謀不軌,這些兵就要拱衛台城、拱衛皇宮,阻止政變(宮變)。

  但這些經常兼職打工的營兵,屆時派不派得上用場,就難說了。

  今年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李笠回京任職,順便監稅,局麵打開了,很不錯。

  梁森接任徐州刺史,徐州今年平平安安,屯田軍民又迎來了一個豐收之年,徐州的局麵,穩了。

  梁國國內局勢穩定,而其他兩個國家,卻出了大事。

  李笠收到消息,今年四月,周國的皇帝宇文毓忽然重病不治,臨終前,親口傳旨,把皇位傳給弟弟、魯國公宇文邕,而不是自己年幼的兒子。

  於是,短短數年時間,周國換了兩個皇帝(一開始叫天王)。

  宇文泰的嫡長子宇文覺、庶長子宇文毓“暴斃”,第三個兒子宇文邕上位。

  種種跡象表明,宇文毓是中毒身亡,其堂兄、輔政的權臣宇文護,脫不了幹係。

  所以,新上位的宇文邕,必然也是傀儡皇帝。

  也不知九泉之下的宇文泰,得知本該守護兒子的侄兒宇文護,殺堂弟如同殺豬一般,會作何感想。

  周國換皇帝如同換戲班換主角,齊國,也開始換皇帝了。

  去年年底,齊帝高洋去世,才十五歲的皇太子高殷繼位,得先帝留下的幾位大臣輔政。

  祖珽當時就判斷,新君坐不穩禦座。

  今年年初,輔政大臣們和太後李祖娥商量好,要將常山王高演等幾個極具威脅的皇叔調離京城,然後削其羽翼。

  結果走漏風聲,被皇叔們先發製人。

  常山王高演,是高洋的同胞兄弟,和其他兄弟征得晉陽勳貴的支持,隨後發難。

  先突襲、逮捕幾位輔政大臣,然後率兵攻入皇宮。

  禁軍將士,多有忠於皇帝和李太後者,他們和闖宮的高演及其手下對峙,就在這時,太皇太後婁昭君出現。

  軟弱的李太後,麵對婆婆,就像老鼠見了貓,話都說不利索。

  娘都嚇得六神無主,年輕的兒子自然是腦袋一片空白,本來還有心盡忠的禁軍將士,見皇帝和李太後向太皇太後服軟,自然就放棄抵抗。

  於是,皇叔們奪權成功,幹掉輔政大臣,架空侄兒高殷。

  宮變時,婁昭君給自己的親兒子高演做保,對李太後和高殷說高演此舉隻是為國除奸,別無異心,軟硬兼施逼得兒婦、孫兒放棄抵抗。

  結果到了八月,也就是前不久,高殷被廢,高演取而代之,奪了侄兒的皇位。

  這消息,是身處鄴城的細作用飛鴿傳書傳到徐州寒山,然後傳到李笠這裏。

  預言成真,李笠感慨的同時,知道這件事的影響恐怕不會小。

  當齊、周兩國皇位更迭、齊國叔奪侄位的消息傳到建康,傳到梁國的太後耳中,太後怎麽看?

  數百年來,有幾個幼帝能坐穩皇位的?

  要知道,前朝蕭齊時,就發生過叔奪侄位(堂叔侄)的事件!

  對於太後而言,娘家人完全不給力,東宮故人也未必撐得起大傘給小皇帝遮風擋雨,輔政大臣們則心思難料。

  沒有得力外戚和親信班底依仗的太後,看著那麽多壯年皇叔和宗室,也不知會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