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顛倒黑白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10-22 15:19      字數:4957
  文德殿內,太後端坐上首,小皇帝並不在身邊,但太後身邊站著一個內侍。

  此人著內侍服飾,身材魁梧,有胡子。

  與此同時,幾位輔政大臣,站在階下左側,身後也站著內侍。

  雖然這些內侍沒有胡子,但同樣身材魁梧,和“正常”的內侍有明顯區別。

  然後,大臣們出殿,內侍們尾隨,仿佛大臣們是被這些“內侍”押出去一般。

  入殿的蕭繹和蕭大臨,看著如此情形,心都涼了。

  毫無疑問,太後已經被蕭嗣挾持,那麽,小皇帝也必然如此。

  而幾位輔政大臣,肯定是得了太後傳召,不明就裏入宮,結果陸續被挾持。

  此刻,叔侄倆站在階下,而方才候在殿前的鄱陽世子蕭嗣,站在他們右前方。

  蕭繹盯著堂侄蕭嗣,獨眼閃爍著寒光,一臉鐵青。

  而蕭大臨瞪著堂兄蕭嗣,臉因為極度憤怒而漲紅。

  心中卻是哀歎:完了,全完了!

  小皇帝、太後,以及幾位輔政大臣,都已經被蕭嗣挾持,那麽,他倆就是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不僅如此,蕭嗣已經不動聲色控製了中樞,可以假借太後的名義,將許多身處要職的官員、武將賺入皇宮,然後軟禁。

  如此一來,其黨羽可以很輕易的控製武庫、奪取禁軍的兵權。

  然後把台城各門一關,文武百官便成甕中之鱉,任由蕭嗣處置。

  接著,控製建康城防,將在京的宗室王侯、地方官員家眷軟禁,作為人質。

  一番布置之後,就能為所欲為,最後,改天換日!

  想到這裏,蕭大臨血氣上湧,他還以為此次能把鄱陽王父子扳倒,未曾料

  見太後默不作聲,看著蕭嗣,蕭大臨的心漸漸又被憤怒覆蓋,便抬手指著蕭嗣。

  想破口大罵,卻罵不出什麽粗鄙的語句,畢竟他從小就被教育得彬彬有禮,無法如同街頭潑婦般叫罵、口不擇言。

  嘴角蠕動,憋了一會,脫口而出:“你,你,你如何會在建康?”

  “賢弟這話說的,我為何不能在建康?”蕭嗣笑道,並未回答蕭大臨的問題。

  蕭繹盯著侄兒,開口:“你是坐船走海路回來的吧,如今嶺表東南風起,倒是順風。”

  蕭嗣點點頭:“叔叔說的是,侄兒是乘海船回來的。”

  蕭大臨聞言一愣,好一會才回過神:原來如此,我,我為何沒想到!

  蕭繹反問:“你如何知道,建康出事了?”

  蕭嗣收起笑容:“元月十四日,夜,我在番禺入睡,夢中,看到父親滿頭是血而來,向我哭訴,說今日在宮中,被建平王、綏建王殺害!”

  托夢這個答案,出人意料,卻“很有道理”,讓蕭繹、蕭大臨啞口無言。

  是啊,托夢。

  鄱陽王遇害當晚,給遠在嶺表的兒子蕭嗣托夢,於是蕭嗣在嶺表廣州乘坐大海船,揚帆北上。

  不,還帶著精兵同行,出其不意回到建康,偷襲皇宮,挾持小皇帝和太後,然後

  想到這裏,蕭繹閉口不言,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他不認為蕭嗣今日就要對付他,所以性命暫時無憂,應該是被軟禁,那麽話說多了,容易自取其辱。

  但蕭大臨不打算沉默,他知道蕭嗣既然已經控製了皇帝、太後和輔政大臣,就一定不會放過他和建平王、綏建王。

  不僅如此,也不會放過他的兄弟們,因為隻有除掉先帝子孫,蕭嗣才好厚顏無恥的受禪稱帝。

  “我先走一步,在下麵等你。”

  蕭大臨笑起來,笑容裏帶著不甘:“你你以為,朝野內外,無數忠臣良將,會作壁上觀麽?”

  “這話說的,我回來,隻是要為父親討還公道!”蕭嗣斬釘截鐵的說,“你為何東扯西扯,仿佛我要造反一般!”

  蕭大臨大笑:“不是麽?不是麽!你父子二人,圖謀不軌,陷害宗室,不就是想篡位麽!”

  “我父子二人並未得罪與你,你為何要顛倒黑白!”

  蕭嗣說話聲陡然大起來:“也沒招惹建平王、綏建王,為何你們要要如此行事!”

  “你們認為我父子有過錯,大可明說,讓太後,讓宰輔們查個清楚,卻行刺殺之卑劣行徑,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麽!”

  “我心裏有鬼?!”蕭大臨也罵起來,熊熊燃燒的怒火,將他已經不剩下多少的顧忌都燒掉了。

  反正都要死了,他顧不得什麽教養,顧不得什麽禮節,挽起袖子,指著階上被控製著的太後,看著蕭嗣:

  “若不是她,若不是那些宰輔有私心,局麵何至於此!何至於給你父子可乘之機!”

  隨後,他看向太後。

  “數百年來,有哪個幼帝能守住江山的?你告訴我!”蕭大臨質問著大嫂(太後)。

  太後被他指著罵,愣住了。

  蕭大臨心中的憤怒以及不甘,此刻如同破堤而出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當初,皇位是兄終弟及,而不是父死子繼讓一個小孩子繼位,哪會有後來的一些事。

  “你不就是怕兄終弟及,兒子會被奪位的叔叔弄死?”蕭大臨繼續罵大嫂。

  “可現在,現在呢!不僅害死你兒子,還會害死那麽多人!”

  “兩年時間,兩年!桂陽王、瀏陽王、南郡王,還有許多宗室子弟,都被害死了!”

  “他們是怎麽死的?是為了保住侄兒皇位,才被害死的!可你,可你倒好!無端端猜忌親人,讓外人有機可乘!!”

  “你為了你兒子,把我們,把小叔子們當賊一樣防!好,好!現在好了,賊來了,來了!”

  “我和建平王、綏建王,已經盡力了,奈何無力挽回,先走一步,在九泉之下,和父親,還有兄長團聚。”

  “你你自己想清楚,日後,還有沒有臉和我兄長相見九泉之下!”

  “不要覺得我說話難聽,你捫心自問,如今出鎮在外的幾位兄弟,誰還服你這個大嫂!”

  “父死子繼,讓一個小孩子當皇帝,哈哈哈哈,你是想當太後,不想當皇嫂!!”

  太後被罵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看著蕭大臨,滿臉震驚,說不出一句話。

  也不知是因為被後麵長胡子的內侍製著,還是理虧,無法開口和小叔子爭辯。

  “你別得意得太早!”蕭大臨又指著蕭嗣,氣勢洶洶,怒火宛若熔爐赤炎,灼熱非凡:“你別以為大權在握,就能顛倒黑白!”

  “我顛倒黑白?!”蕭嗣大喝一聲,“我父親輔政以來,所作所為,利國利民,你憑什麽顛倒黑白,說我父子意圖不軌!”

  不等蕭大臨說話,蕭嗣反問:“證據呢?你空口無憑,靠著潑汙水,就想把我父子弄死?你有證據,為何不上告?”

  “不敢告,是因為你心裏有鬼!你別以為暗地裏做的那些事,父親不知道!”

  蕭大臨氣極而笑:“我暗地裏對,沒錯,我就是暗中做準備,要誅殺你父子,為國除害!”

  既然落到對方手裏,蕭大臨決定趁著還有機會當麵罵人,便把自己為了“為國除害”的一些作為說出來。

  包括要趁著蕭嗣南征嶺表,他要在建康對付鄱陽王蕭範一事。

  這種秘密,他不想埋在心裏帶入墳墓,他要說出來,讓別人知道,自己也曾嚐試過挽回局麵,而不是混吃等死。

  而且這話得現在說,不然,被蕭嗣關起來後,他想罵當麵蕭嗣都沒機會了。

  說了一通,太後依舊一臉震驚的看著蕭大臨。

  蕭嗣反問:“所以,你們處心積慮對付我父子,手頭上卻沒有什麽像樣的實證?”

  “你說我們意圖謀反,既沒有我父子私藏鎧甲禁物的證據,也沒有我父子收買禁衛、宮人的證據,甚至連半張寫有謀逆內容的書信都沒有。”

  蕭大臨確實知道自己沒掌握過硬的證據,所以這麽糾纏下去沒意思,沒搭話。

  蕭嗣再問:“就憑著‘我認為’,便可以在宮中行凶,擊殺輔政藩王?”

  “其實就是為了奪位,說得冠冕堂皇!你真要有拿得出手的證據,還會行刺殺之事?”

  “你們敢在宮裏行凶,擊殺輔政藩王,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下一次,你們要擊殺誰?其他宰輔,還是太後?”

  “你血口噴人!”蕭大臨破口大罵,蕭嗣反罵回去:“莫要狡辯!說!你和他兩個,接下來,還要在宮裏擊殺誰!”

  “此事,我事前並不知情!”蕭大臨反駁,隨後補充:“但他們做得對!”

  “沒有證據就可以殺人,還做得對!”蕭嗣罵道,“好啊,你覺得太後做得不對,侄兒做皇帝不合適,那是不是要行廢立之事!”

  蕭大臨覺得反正都要死了,心裏話不用藏著,脫口而出:“主少國疑,就該兄終弟及!!”

  一直不吭聲的蕭繹,聽到這裏,望向太後,卻見太後愣愣的看著蕭大臨。

  “我再問你一次,建平王、綏建王,在宮裏行凶,你當真事前不知情?”蕭嗣盯著蕭大臨,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

  “我事前不知道。”蕭大臨說的是實話,他事前真的不知道。

  “那,叔叔知道麽?”蕭嗣看向蕭繹,蕭繹隨即盯著侄兒。

  心中怒罵:這麽問,是什麽意思?威脅我?

  蕭繹覺得有些奇怪,他方才判斷蕭嗣或許現在不想要自己的命,因為自己門生故吏眾多,蕭嗣現在要直接動他,得考慮後果。

  但是,他的命在對方手中捏著。

  一旦蕭嗣讓蕭大球、蕭大摯“供認”,是湘東王指使他們行凶,那麽,蕭嗣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殺他。

  “我如何知道?建平王、綏建王行事,我也是事後得知。”蕭繹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

  蕭嗣又問:“那叔叔認為,他們做得對?”

  蕭繹回答:“不,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所以必須先弄清楚,他們對你父親的指控是對是錯,才能再做處置。”

  “如此,才能讓朝野內外,心服口服。”

  蕭嗣繼續問:“如果這指控不成立呢?亦或是,現在出首應榜的那些人,所說不實呢?”

  “若指控不成立,建平王、綏建王必須授首,方能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蕭繹沉著應對,既不想刺激蕭嗣,也要撇清自己在這件事中的關係。

  好歹多爭取一些時日,自己也來個絕境求生。

  畢竟,他的“故吏”王僧辯坐鎮沔北,蕭嗣肯定不好立刻動他。

  蕭繹接著說:“至於誣告,朝廷張榜懸賞時已經說了,如果出首之人所言及所呈物證,經查實為假,夷三族。”

  蕭嗣再問:“真真假假,誰說了算?若有人不依不饒,說我父子就是有錯,如之奈何?”

  蕭繹覺得頭疼:你都控製了皇帝、太後以及輔政大臣,詔令想怎麽寫就怎麽寫,還要我表態?

  但話不能明說,他決定虛與委蛇:“當然是幾位宰輔斟酌之後由太後決斷。”

  “叔叔,若還是有人不服,嚷嚷著這是顛倒黑白,如何是好?”

  “誰敢不服,可與我理論,行了吧?”

  蕭繹被迫表態,但心中極度不快,這種被人威逼的感覺,很不好受,他決定日後加倍奉還。

  蕭嗣聽到這裏,轉身麵向太後,躬身行禮:“太後,臣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請太後處置。”

  太後愣愣坐著,仿佛沒聽見蕭嗣的話,兩眼看著蕭大臨。

  蕭繹看著呆若木雞的太後,覺得無奈:這裏能有幾個人,還演什麽演!

  他覺得太後和東宮佐官們都是廢物,太後用東宮將佐接管禁衛,守衛皇宮,居然還會被乘船趕回來的蕭嗣給翻了盤。

  早知如此

  想到這裏,蕭繹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太後,臣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蕭嗣再次說道,聲音大了些,“請太後處置。”

  太後被再次提醒,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仿佛上課打瞌睡的學生,被先生點名,手足無措。

  蕭大臨見了,隻覺悲哀:就你這樣,還想保住兒子的禦座?

  防我們如同防賊,卻被奸賊輕易控製宮禁,連同兒子,成了傀儡。

  “來人,請諸位宰輔入殿。”太後吩咐,身後長著胡子的內侍應諾,對著殿門大喊:“請諸位宰輔入殿!”

  話音剛落,腳步聲起,包括王褒在內的幾位輔政大臣,幾乎是“瞬間”出現在殿門,然後入殿。

  蕭繹回頭看著,心中不安增加:好像,這幾位方才就在殿外聽著?這什麽意思?

  此次王褒等人進來,身邊沒有跟著旁人,而站在太後身邊的那個內侍,隨後也離開。

  又有幾人入內,卻是平日裏常跟隨太後的那幾個內侍,以及幾名侍衛,站在階前。

  蕭繹見著如此動靜,愈發覺得情況不對:看樣子,莫非太後沒被挾持?

  “鄱陽世子,昨夜忽然求見。”太後緩緩說著,語氣有些發顫,仿佛情緒有些激動。

  “他求我做主,為鄱陽王主持公道,隻求有一個機會,能和太尉以及南海王說一些話。”

  太後說到這裏,看著王褒等幾位輔政大臣,又看看蕭繹,最後看著蕭大臨,眼眶忽然有些發紅。

  下意識抬手捂了一下嘴,隱約抽泣了一下,隨後收起手,看向王褒:“方才,殿內對話,諸位宰輔都聽到了。”

  王褒等人點點頭,方才他們被太後安排在殿外“旁聽”。

  太後又看向蕭繹:“太尉,鄱陽世子昨晚是獨自入宮的,他若真的一直圖謀不軌,想來不敢如此行事吧?”

  話音剛落,蕭繹隻覺腦袋嗡的一聲炸開,而蕭大臨被這個“孤身入宮”的說法驚得目瞪口呆。

  孤孤身入宮?

  我,我被耍了!!

  再想想方才自己指著太後破口大罵,蕭大臨隻覺天旋地轉:我、我、我方才做了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