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隱形的翅膀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10-21 15:15      字數:3929
  夜,段玉英坐在名為“椅子”的高腳坐具上,就著燈光,擺弄著麵前名為“桌子”的高腳用具上的小衣物。

  這是她為即將出生的孩子所準備的衣物,要分類放好。

  一旁榻上,李笠正和一個小男孩玩耍。

  這是段玉英為李笠生的兒子,長得像娘,李笠覺得兒子將來應該是一個帥哥。

  而段玉英肚子裏懷著的,不知是小帥哥的弟弟還是妹妹。

  李笠把兒子抱起,將一個撥浪鼓塞到兒子手中。

  哄著哄著,忽然眼前一花。

  他走投無路,以徐州北附齊國,於是,齊帝高洋哼著小曲,在太廟前架起大釜,親自劈柴燒水

  他和全部兒子站在旁邊,排好隊,等著下釜。

  小帥哥不在隊伍裏,因為已經被剁碎了喂狗。

  李笠收回妄想,把注意力放在兒子身上。

  過了一會,段玉英整理完衣物,讓侍女把裝著衣物的籃子放好,見兒子居然被李笠逗得“咯咯”笑,手舞足蹈,有些驚奇:

  “他這麽乖的?平日很難哄的。”

  李笠笑笑:“我覺得吧,你得真把他當幼兒看,而不是當做成年人。”

  “但他無法表達自己的意圖,你理解不了,他急了,就鬧了。”

  “小家夥鬧,無非是肚子餓、不舒服、困了、想方便,亦或是要人陪著玩,用排除法,就能大概猜出他想幹什麽。”

  段玉英看著李笠和兒子玩,心中隻覺幸福非常。

  又過了一會,小家夥累了,不停打哈欠,李笠把兒子抱在懷裏哄著,輕聲唱著歌。

  段玉英仔細一聽,發現李笠唱的是一首“白話歌”。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

  “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

  “我終於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裏會有風就飛多遠吧”

  這首歌,名為《隱形的翅膀》,段玉英聽李笠唱過,據說歌詞是一名盲女的心聲。

  她覺得這首歌雖然歌名和歌詞很“白”,旋律“不正常”,但挺好聽的,將其編為鋼琴曲後,李笠有時會自彈自唱。

  不僅如此,段玉英聽李笠唱過許多歌,歌名和歌詞都很“白”,旋律也“不正常”,但真的很好聽。

  李笠哼著哼著,見懷中的兒子漸漸睡著,鬆了口氣。

  兒子多,他當然高興,可一旦開始履行起父親的職責,那就頭大了。

  陪小孩子玩,很費精力,每天陪不同的熊孩子們玩,更是一種折磨。

  按說兒女不用那麽多,但李笠可不服輸,要知道,徐州長史王衝,就有二十多個兒子。

  前幾日還添丁了,真是老當益壯。

  當然,這是侍妾成群的結果,李笠隻有四個妾,在這個時代,以富貴人家的“配置標準”來說,人數少得可憐。

  奶娘將熟睡的小家夥接過,抱去寢室,李笠便坐在段玉英身邊,閑談起來。

  段玉英自幼錦衣玉食,隨身佩戴香囊,李笠拿起香囊端詳,聊著聊著,話題就落在香囊裏放著的香藥上。

  香藥,可以用來給衣物、器具、房間熏香,可以給放在香囊裏隨身佩帶,起著後世香水的作用,自古以來,深受富貴人家的歡迎。

  中原所產香藥種類較少,氣味不及海外香藥香氣濃鬱,於是,來自西域的香藥,在中原一直都是暢銷貨。

  每年都有大量胡商,不遠萬裏將西域香藥販賣到中原,銷往長安、洛陽、晉陽、鄴城等大都會。

  然後將中原所產的大量絲綢運往西域,這條陸地商路,就是後世所稱“絲綢之路”。

  段玉英當然不知道這個名詞,她隻是好奇:梁國似乎並不與西域接壤,那麽梁國富貴人家用的香藥,是從哪裏來的?

  “兩條路,陸路和海路。”李笠回答,並做出解釋:“蜀地尚在時,與名為吐穀渾的小國接壤,西域胡商通過吐穀渾入蜀,將西域的奇珍異寶運來,其中包括香藥。”

  “所以,益州多有胡商定居,大多富甲一方,不過江南地區的香藥,主要來自海外,是海外胡商舶來之物。”

  “海路就是水路,拉貨運人的是船,行船得靠風,風往哪裏刮,船往哪裏走。”

  “所以海船走沿海航線,不是隨意就能走的,得等風信。”

  “正如夏天刮東南風、冬天刮北風那般,風的風向分季節,是為季風。”李笠說著說著,在紙上畫草圖,方便段玉英理解。

  草圖是東南沿海的概況,李笠簡要講解了一下,說下去:“我在建康,多方打聽,聽人提起過海外香藥的事情,如今大概說給你聽。”

  “海外香藥產地,主要是南洋,以及南洋以西的天竺各國。”

  “每年秋天,天竺各國香藥豐收,且那邊秋天時吹西風,於是海商收購香藥之後,揚帆起航,往東而來。”

  “抵達南洋,南洋也是香藥豐收季節,於是再次購入香藥,然後沿著海岸,借助偶爾出現的南風,慢慢往北走。”

  “但更多的海船是停留在南洋南端番邦海港,到了來年年初,東南風起,這些大海船便乘風而來,北抵交州龍編,或者廣州番禺。”

  “海商將大量海外奇珍異寶舶到中原,換取中原的絲綢等特產,這買賣,從秦漢時起就有,發展了數百年。”

  “所以,交州龍編港、廣州番禺港,是有名的海貿港,有大量海外胡人、番邦客商暫居,也有大量海船聚集。”

  “當然,有的海商會繼續揚帆北上,到了長江入海口,轉入江中,抵達建康東南的京口。”

  “所以,每年春天,就是新的海外香藥抵達江南的時候,而這些海商,會停留在龍編、番禺乃至建康,一來是待貨,二來是等風信。”

  “到了秋冬季節,北風起時,滿載中原貨物的大海船便揚帆起航,往南而去。”

  “抵達南洋以西時,這片地區此時吹的是東風,於是海船向西航行,抵達天竺等香藥產地後,將中原貨物出售,或者前往更西的地方。”

  “到了秋天,海商們重複一遍,趕在來年開春、東南風起時,再次揚帆起航,前往中原。”

  段玉英得李笠講解,初步理解了“海上航線”,明白梁國的海外香藥,大概是怎麽被海外胡商運過來的。

  想了想,她問:“如今新年已過,那海外香藥,眼見著就要開始進入建康了?”

  “沒錯。”李笠點點頭,將香囊還給段玉英:“將來時機若合適,我帶你去建康看大海船。”

  。。。。。。

  早晨,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建康城裏一條街道上,一列隊伍正向著台城前進。

  這是南海王蕭大臨的隊伍,因為得了太後旨意,蕭大臨要前往宮中議事。

  所議之事,當然是鄱陽王蕭範涉及謀害宗室一事。

  蕭大臨坐在牛車中,想著近日發生的事情,喜上眉梢。

  叔叔湘東王的主意真是不錯,張榜懸賞,隻要有人能拿得出鄱陽王圖謀不軌的重要證據,就能封侯。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數日來,應榜的人陸續增多。

  其中,有鄱陽王的門生故吏,也有一些吏員或者兵卒,他們提供的證據,有司正在整理之中。

  蕭大臨因為要避嫌,所以並未參與案件審理事宜,不過據他聽來的風聲,有司已經收集到不少有分量的證據。

  似乎,這些證據可以證明鄱陽王兄弟確實有問題。

  可以證明這些人策劃了兩年前的元宵燈會事變,以及設計陷害南郡王蕭大連,誣陷蕭大連投毒。

  想到這裏,蕭大臨的呼吸變得急促,雙拳緊握。

  鄱陽世子蕭嗣,如今在嶺表,即便得了消息連夜北返,也來不及了。

  蕭大臨倒要看看,他的堂兄,麵對大量的人證物證,到底會如何狡辯。

  凶手,是你們害死了他們!

  蕭大臨之前誤會了蕭大連,所以蕭大連被賜死的時候,認為是罪有應得。

  可現在看來,蕭大連是打虎不成,為虎所害。

  人死了,還背上罪名,被別人恥笑、嘲諷,這是多麽可悲?

  而桂陽王蕭大成、瀏陽王蕭大雅,當年元宵夜裏得知台城出事,心念皇宮安危,帶人救急,卻慘死街頭。

  他的三個弟弟,並沒有做錯什麽,結果卻被奸賊算計,丟了性命。

  雖然蕭大臨和三個弟弟並非一母同胞,但始終是同父兄弟,兔死,尚且有狐悲,他一想到三個弟弟的遭遇,不由得怒火中燒。

  爾等行事如此狠毒,莫怪我來個斬草除根!

  蕭大臨已經想清楚了,鄱陽王一係子孫必須為其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們謀害先帝子孫以及許多無辜宗室和官員,現在,就得用命來補償。

  人要斬草除根,名位也不能留下來。

  鄱陽王的王爵、封國廢除,其他人的爵位、封國同樣廢除。

  這是蕭大臨的主張,他覺得兄弟們也一定會這麽想,隻是主張要變成現實,還得看太後和諸位宰輔怎麽定。

  車隊入了台城,來到皇宮前,蕭大臨下了車,見叔叔湘東王剛好先到一步,便上前問候。

  湘東王蕭繹今日看起來氣色不錯,蕭大臨琢磨著或許叔叔這幾日沒和叔娘爭吵,故而才有滿麵春風。

  畢竟,湘東王和王妃這對怨偶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隻是知情者都裝作不知。

  蕭大臨作為小輩,更不會摻和這種事,他落後叔叔一個身位,一起入宮。

  叔侄倆在內侍的帶領下,往文德殿而去。

  太後在文德殿召見諸位宰輔和宗王,看來,是要對鄱陽王一案“定調”。

  鄱陽王一係數百口人的性命,或許就在今日定下結局。

  而建平王蕭大球、綏建王蕭大摯,應該可以結束軟禁,昂首挺胸,出宮、回府。

  蕭大臨想著想著,頗為激動,走起路來,仿佛腳下生風。

  殿前,一人站著,麵向殿門,背對著他們。

  蕭大臨見其身材魁梧,覺得有些眼熟。

  因為要入殿就得從其人身邊過,蕭繹緩緩走到那人身邊,卻見那人轉過身,向他行禮:“叔叔安好?”

  蕭繹見是堂侄,笑道:“喔,是長胤啊,你在嶺表要注意”

  話音戛然而止,蕭繹獨眼圓瞪,笑容凝固,嘴角抽搐,一臉驚悚地看著本該在嶺表的堂侄、鄱陽世子蕭嗣。

  蕭嗣字長胤,去年年末率軍南征嶺表,討伐廣州刺史蕭勃,此時不該在這裏。

  蕭繹僵住了,蕭大臨見著堂兄居然站在眼前,瞬間驚得汗毛倒豎,心都要停跳了。

  原本的誌在必得,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無數疑問在蕭大臨腦海裏浮現。

  怎麽怎麽回事?

  你不是在嶺表麽?怎麽會在這裏?

  這才過了幾日,你怎麽回來了?

  嶺表和建康,可是隔著千山萬水,你是怎麽回來的?

  莫非是長了翅膀飛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