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灰度值      更新:2020-06-21 11:49      字數:4333
  周六睡了一天,周日言寧澤起來後還是有點懨懨,和言寧佑說周一要去療養院複健時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坐在小墩子上剝板栗的言寧佑,臉色五彩繽紛地想到那兩顆被自己放入哥哥體內的冰球——不會因為這個感冒了吧?

  “寧佑。”

  “嗯?”

  “鼻血。”

  彎腰拿過茶幾上的紙巾,給剝個板栗都能把自己剝出血的家夥堵上。言寧澤有理由懷疑,這人一定又在想什麽有顏色的東西。

  “明早我請假。”鼻子裏塞了兩團帶血的紙巾,言寧佑甕聲甕氣地開口,雖然造型很狼狽,但看起來卻多了點可憐巴巴的味道。

  “我可以自己去。”

  “我要防止有人試圖拐帶你。”

  言寧佑深知言寧澤的性格,要是醫生和護士說得懇切一點,內部條件也不錯,說不定言寧澤真的會同意住院治療。

  本來言寧澤想回:除了你,還從沒別人幹過這事。但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他拍了拍言寧佑出汗的臉頰,讓他取下紙巾看看還會出血嗎。

  晚上,言寧澤拿言寧佑剝的板栗燉了個小公雞,黏在廚房的言寧佑以“防止哥哥站久了會腿疼”為由,一直躲在後頭擋事。

  新公寓的麵積遠沒有大平層的寬敞,兩室一廳一衛,次臥還被改成了衣帽間與書房。

  廚房的大小更是兩人並排轉身都困難,本來屋內空調開得很足,言寧澤卻硬生生被言寧佑擠出了一身汗來。

  調了小火等雞肉收汁,言寧澤抓了抓頭發,發現好像又長長了,已經可以掐出個小揪。

  趁著飯鍋冒熱氣的功夫,言寧澤準備回屋衝個澡再吃飯,留下言寧佑看火,別把燉雞燒粘鍋了。

  脫下衣服背對著鏡子照了照,脖子上的掐痕已經變成了青黃交錯的疤淤,被吮腫的奶尖會因為衣料的摩擦而發癢刺痛。

  言寧澤覺得自己或許該找個時間,和言寧佑的心理醫生談談。

  衝掉一身的熱汗,又換了一件麵料柔軟的衣服,等言寧澤出來時,就看到站在廚房內的言寧佑,正試圖把自己的手掌貼到燉雞的滾燙鐵鍋上。

  “你做什麽?”膝蓋發軟地往前快走了兩步,那種經絡被挪位般的脹痛讓言寧澤微微氣喘,他還不能做太大幅度的邁步與小跑。

  “好香啊,聞得我都饞了,所以想把火關掉。”

  言寧佑彎著眉眼微微笑起,那掛在鼻尖的細汗,顆顆晶瑩如珠,襯得星亮的眼眸裏多了一層柔軟的薄暮。言寧澤低頭看向不斷冒泡的雞肉,按在言寧佑小臂上的手掌微微收緊。

  住在平層公寓時,言寧澤就常常會自己弄些吃的,但大部分都是不需要用到灶台的。去到國外手術那段時間,偶爾實在吃不慣西餐了,他也會弄點比較簡單的燉菜開開胃,雖然賣相一般,但味道不錯。

  吃完飯後,言寧佑端著鍋去洗,之前把手往火裏伸的事情仿若沒有發生一般。

  因為公寓裏就一張床,兩人睡在一起雖然不擠,可難免會有些肢體的碰觸,所以言寧佑半夜抽搐般發抖時,言寧澤就醒了。

  屋內沒有開燈,拉開的窗簾外透著夜幕的霓虹和層層烏雲籠罩下的月色,雖然手臂僵硬地繃緊著,可早就習慣噩夢的言寧佑,幾乎在瞬間清醒。他睜開眼躺了一會,摸向床頭的手臂在碰亮手機時停頓。

  言寧澤把臉埋進枕頭,沒有動、沒有出聲。

  發現這裏並不是自己的房間,床頭也沒有擺著阿普唑侖,燒在心口的嘶吼,飆高了層層疊疊的風暴。他站在風暴眼內,看著周圍螺旋而上的蝴蝶,忽然萌生出一個怪異的念想。

  ——如果他把哥哥再次藏起來。

  在偏執的界定下,脫離掌控的事情會加重情緒的割裂。

  言寧澤回來了,言寧澤沒有被他關起來。

  兩件事之間的錯位,讓固定情態下本該擁有的安撫變成了致命毒藥。

  言寧佑輕悄悄地躺回床上,合上的眼中,出現了樂園。他走在其中,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沒有臉孔,他行了很久,視線慢慢上移,他以為是建築變高了,其實是他自己在一點點變小。

  當一隻海倫娜閃蝶落在他的手上,言寧佑舉高手臂,小心翼翼地尋找起對方的主人。他越來越小,就像吃了餅幹的愛麗絲,可這裏不是仙境,他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出口。

  已經變成豆丁大小的言寧佑停下了腳步,落於指尖的蝴蝶飛走了,飛回了被蝴蝶風暴包圍的地方,那個帶著滿身絢爛鱗翅而來的家夥,遞給了言寧佑一個紅色的氣球。

  手機鬧鈴響起時,言寧佑還在夢境裏停留了片刻,他記得那個紅色氣球。

  在意大利、在加達爾湖、在樂園內。

  言寧澤轉贈了一個紅色的氣球給他,回程的途中,氣球炸了,碎裂的殘片落在掌心,就像斑駁飛濺的血沫。

  趁著言寧澤還沒睡醒的功夫,言寧佑違背協議低下頭,在哥哥的額上親了一口。

  他有那麽多惡毒而可怕的想法,不知道說出來後,會不會嚇到哥哥。

  早上言寧佑請假去了醫院,陪言寧澤做了兩個小時的複健按摩,趁著中午午休的功夫開回市內辦公。因為聽說言寧澤也會跟著老板一塊過來,向晨決定暫時原諒對方忽然請假的偷懶行為。

  雖然言寧澤不接觸工作多年,但一般的常識和基礎還在,而且他比向晨好的一點——他是有決策權的。

  上班上到頭禿,還要被董事會的家夥刁難,言寧佑每天必出的厭班情緒,因為哥哥的身影而稍稍好轉。

  原來他給言寧澤做助理時,也常常會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看文件,現在兩人關係對調,那個在一旁研究學習的人變成了言寧澤。

  翹著腿在桌邊走了會神,直到進來送水的裴邵俊,給言寧澤切了一盤水果,還附贈秘書處小姐姐們帶來的芝士蛋糕切片,而言寧佑卻隻得到了一杯咖啡。

  發現了裴邵俊的差別待遇,言寧佑挑了挑眉,麵上堆著驚訝的威脅。

  觸到自己老板的目光,裴邵俊麵上一鼓,眯起眼敲了敲腕部的手表。

  言寧佑不認識那個手表的牌子,就知道開頭字母是CHO,他還因此調侃裴邵俊是不是想做言氏的CHO。

  望著小助理氣鼓鼓的模樣,言寧佑直到下班才反應過來,對方想說的是——Chocolate。

  “何陽舒那家夥!”

  “怎麽了?”

  “沒事。”言寧佑摸著鼻頭微微心虛,沒想到何陽舒居然真的拿去用了。

  周三公司例會,言寧佑沒法請假去陪言寧澤複健,於是把裴邵俊丟去做個打雜的。

  裴邵俊和言寧澤間基本沒有話題,寡言少語的言寧澤碰到小助理,還得自己找個話頭,不過聊來聊去最後卻說道:謝熙雯出國深造,俞婭楠來辦公室打砸的事跡。

  “其實我也沒聽到老板說了什麽,反正言夫人聽後特別特別生氣。”

  提起這事,裴邵俊還有點臉紅,在言寧佑對俞婭楠說完那句悄悄話後,他就被亂飛的筆筒直接砸暈。事後何陽舒還說,本來隻覺得他很傻,因為那次,他突然發現了裴邵俊的可愛。

  說到俞婭楠,言寧澤也有些奇怪,畢竟他回國、去公司都不是什麽秘密,對方一直以掰正言寧佑的人生為己任,在自己回來後居然會沒有任何動作。

  下午言寧澤沒去公司,而是買了一大束花,回到公寓修修剪剪地插了兩瓶。

  本以為結束會議可以得到一口“言寧澤”的家夥,直到下班回來才看到坐於沙發上的哥哥。

  言寧佑哀嚎一聲,剛想開口,剝了個蓮子沒去芯的言寧澤,就把這又甜又苦的東西塞進了言寧佑張開的嘴裏。

  “唔。”

  “吃掉,你最近有點上火。”

  含著一嘴發酵開的甘苦,言寧佑癟著嘴默默吞下,等嘴裏的味道散去一些,言寧澤手掌一翻,變魔術般又弄出了一把來。

  “你是想毒死我吧。”

  “周末我想去見見你的心理醫生。”

  兩人同時開口,言寧澤看到了言寧佑目中的驚詫。手裏的蓮子滾圓白嫩地聚集,就像一顆顆飽滿待放的蝶蛹。

  “為什麽,突然要去見他?”言寧佑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也許讓這兩個人見麵後,他心底藏匿的齷齪就會變得無所遁形。

  “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事?”言寧澤發現,言寧佑真的非常喜歡遮遮掩掩,不捅到麵前,他絕對不會開口擠出一個字眼。

  “我有很多事,哥哥都是不知道的。”

  “比方說。”拇指推著掌心裏的蓮子,言寧澤塞了一顆在嘴裏咀嚼,迸在味蕾上的苦味混著一絲清醒的脆甜。

  從言寧澤回來的那一刻起,就已進入矛盾螺旋的言寧佑,愣愣地望著對方,嘴唇開合後卻沒有發出聲響。

  在看到言寧澤掌心的傷疤時,言寧佑總會問自己——那該有多疼啊?

  他控製不住地想要感受哥哥曾經感受過的東西,他們簽下協議,卻給不了言寧佑所需的滿足感。

  他遊離在了這場風暴之外,看著蝴蝶環繞中的言寧澤一次次消失,隻留下掌心裏炸裂的氣球碎片。

  言寧佑常常想,他的病已經不可能好了。

  他被永遠拘禁在了那個充滿時鍾的房間,每一件喜歡的東西都從指尖溜走,被炸毀、焚燒、掐斃。

  隻要世界上不是就剩他和言寧澤兩人,那總會有太多太多的意外存在。

  也許有一天,言寧澤也會變成那隻被淹死的鴨子、被銷毀的遊戲機、被焚燒殆盡的蝴蝶標本。

  無法控製的情緒蔓延成災,言寧佑伸手去抓言寧澤的腕骨——他是真的想把對方再藏起來。

  “你威脅了俞婭楠?”

  熟悉的嗓音吐著熟悉的名字,言寧佑晃神地愣了一秒,他仰起頭看了看天花板,這裏不是意大利、不是樂園、也沒有紅色的氣球。

  如果他把言寧澤關起來,那這些東西,都再也不會出現。

  “我,去了監獄。”

  五個字出口,言寧佑握著哥哥的雙手打了個冷顫。

  在遊東洋被抓,被判刑後,言寧佑想了很多種辦法,可以讓他腐爛在監獄深處,而對方也知道言寧佑不會讓自己好過,所以他在會麵那日,送了言寧佑一個秘密。

  一個隻有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在言家別墅內,在言寧澤的屋內,在他猥褻昏睡的言寧澤時,曾有人進來。

  她打開門,一條縫隙。

  遊東洋看向那兒時,房門緩緩地關閉。

  無聲無息,宛若從未有人到來過一樣。

  在言易旻工作、言寧佑上學、管家很少會來二樓的情況下。

  別墅內是有一個自由人的,她可以去到任何的地方,且不會遭到指責。

  當謝熙雯出國,俞婭楠深知被騙,那種被言寧佑玩弄擺布的感覺惹得女人大發雷霆。

  看著眼前歇斯底裏、除了恨意再也找不到一點感覺的俞婭楠。

  言寧佑走上前去,在母親掛著珍珠耳墜的臉旁低語:

  “從你把哥哥獨自留在那個房間時起,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俞婭楠對待言寧澤的態度,就像當初規劃幼小又無力反抗的言寧佑般。

  她擁有的,不過是比二人更高的站位。

  現在言寧佑站得比她高了,於是操控與被操控的關係發生了反轉。

  如果沒有那場火災,言寧澤可能永遠也不會記住這段故事,也不會想到,故事的出場人物,其實並不僅有那麽兩人。

  言寧佑把遊東洋推下樓時,一個故事結束。

  言寧佑把言寧澤關起來後,另一個故事開始。

  他撲閃著翅膀從蝶蛹中孵化,最後卻發現自己原來還是活在一個被包圍的牢籠中。

  “那,車禍。”言寧澤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緒,他有點茫然地低下頭,捧在掌心的蓮子虛化成了一個個浮動的蝶蛹,他微微作嘔,又止不住地想把這困擾多年的問題問完。

  “我的車禍,和你、們有關嗎?”

  ——TBC——

  不出意外,明天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