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灰度值      更新:2020-06-21 11:49      字數:3274
  沒有言寧澤會怎麽樣?

  其實言寧澤沒有出現之前,言寧佑也健健康康的好好長大了。

  不過熟透的是蘋果的外表,腐敗的卻是內裏的果核。

  雖然何陽舒每次安慰言寧佑時都會說——這世上沒有哪個人離開哪個人會過不下去。

  但言寧佑卻覺得沒有言寧澤,他肯定早就死在某個晦暗陰冷的角落,或者直接成為一個殺人犯。

  “我會死的。”雙手捧著言寧澤的手掌貼到臉上,溫軟粗糙的觸感讓言寧佑長舒了一口氣,他合上眼,神色繾綣的蹭了蹭言寧澤留疤的掌心。

  世人皆有私心,言寧佑是,俞婭楠是,俞帛書也同樣是。

  在說出這句話時,言寧佑看到了哥哥眼神中的動搖,他有點開心的想,就算言寧澤無法理解,但也無法再逃跑了。

  他和言寧澤間,有的就是最俗套的救贖戲碼。

  古板老舊又自信清高的俞帛書不接受女兒的感情生活,視言寧佑的存在為恥辱。

  他要掰正言寧佑的想法,要給言寧佑套上一層聽話的枷鎖。

  就像植入了機器人定律的大腦,明明能感知到自己在做什麽,卻又無法阻止自己去做什麽。

  所謂的偏執,最開始的表態是不可遏製的強迫症。定點的時間、定點的位置、定點的穿著,任何一點被打破,都會讓言寧佑難受到嘔吐。

  回到言家的大部分時間裏,他都被這種身體和精神的記憶折磨到大哭,可是俞婭楠捂住了他的嘴。

  ——要讓你父親多喜歡你一點,所以別像個女孩一般。

  沒人相信言寧佑病了,也沒人會關心他是否病了。

  在言易旻眼中,唯一存在的就是大兒子言寧澤,這裏麵有多少愛意,多少愧疚,言寧佑不知道,他隻是敏感的覺得哥哥是特別的。

  言寧澤不會要求他什麽,不會試圖矯正言寧佑的生活、習慣。除了那次戒毒外,言寧澤基本做到了所有他可以做的事情。

  找到喝醉躲藏的弟弟、給言寧佑處理學校的糾紛、讓偏科的言寧佑減少無用的課外學習、帶他去公司實習、把人放在身邊做助理、按下內部八卦的汙言穢語……

  “哥哥問過我,為什麽是你,哈德利問過我,為什麽別人不可以。”

  言寧佑睜開眼,瑩亮的瞳孔上流瀉著極光,言寧澤以為他在哭,可拇指撫上的感覺卻是幹澀的。

  “因為我不可能回到十四歲,遇到另一個人,然後陪伴我十年。”

  他的心很小,隻有方寸之地,塞滿了言寧澤後就不可能再給別人了。

  “那,我的意誌,就不重要嗎?”言寧澤垂下眼,輕聲的問道。

  明明這段表白很簡單很深情很溫柔。

  可“溫柔”過度就剩下乏味,就像“我愛你”聽了千百遍後,就難以感受到其中的動人。

  言寧澤抿了抿唇,翕動的鼻翼裏沁入一絲酸疼。

  他和言寧佑的問題再次回歸開頭——他們誰也不肯讓步,誰也不肯妥協,於是鋸刀拉扯,鮮血淋漓。

  “哥哥就是太心軟了。”言寧佑舔唇一笑,貼在臉側的粗糙傷痕在心底的惡意上燃燒,他感到了滾燙,感到了疼痛,可隨之而來的還有喜不自勝的歡欣雀躍。

  在言寧澤被他關起來的那些年裏,他陪對方看過不少電影,大多都是沉重又複雜、陰暗又晦澀的,言寧佑不喜歡這些電影,他喜歡輕快愉悅又童話圓滿的。

  不過有一部電影,看完後他還找過作者的小說,因為裏麵有一句話,他至今都覺得,非常貼合言寧澤。

  ——心太軟的人快樂是不容易的,別人傷害她或她傷害別人都讓她在心裏病了一場。

  把這個“她”替換成“他”,基本就是言寧澤一次次縱容自己、原諒自己的前提。

  “我愛你。”

  言寧澤沒有回答言寧佑的說法,在手心被親吻著留下一圈水痕後,他摸著手腕上的轉運珠,目色飄遠的發了會呆。

  原本言寧澤覺得這世上最大的謊言以及道德綁架就是——一輩子有個人可以如此愛你是一種幸運。

  現在他仍然如此認為,卻又無法真的狠心丟掉手邊的一切。

  說到底,其實還是他自己的過錯而已。

  言寧佑的休假結束,要從佛羅倫薩趕去羅馬轉機回國,停留羅馬的九個小時裏,言寧佑獨自溜達去了萬神殿,轉悠完後還和國內的向晨發消息說:神殿沒有神,就和書中沒有顏如玉般無趣,不過旁邊有家咖啡店的咖啡很好喝。

  在國內忙到頭禿的向晨,怒火中燒又不得不心平氣和的回道:我不會為了一杯咖啡而出國,就像老板你不可能因為一個休假而辭職一樣。

  看完這條消息,正坐在咖啡店裏品嚐美食的言寧佑,好笑的歎了口氣。

  他現在嚴重懷疑言易旻當年培養言寧澤,就是為了能賦閑在家,而言寧澤教導自己也是如此。

  沒了言寧佑插足的旅行,狀況頻發的日子再也沒有出現,伊萊的健談和言寧澤的好脾氣真的非常適合一場時間充裕的放鬆。

  以至於到了錫耶納的那天晚上,坐在酒館裏的伊萊,舉著碩大的啤酒杯表示,這是最讓他舒服的半個月,恐怕以後都不會再有這麽讓人放鬆的機會了——他們看似漫無目的,又好像走過了所有會走的地方。

  有過兩回醉酒經驗的言寧澤選了一杯果汁,他覺得自己的心境其實還沒有從出國手術的那段時間中剝離。

  在他獨自醒來,身體還沉浸於麻藥的作用,鼻腔內消毒水的氣味、頭頂慘白的天花板、無法挪動的四肢、安靜又時而聒噪的走廊,那感覺很微妙,仿佛一瞬之間被全世界所拋棄。

  現在再回想,言寧澤發現自己最無法原諒言寧佑的,就是對方剝奪了他活著的目的性。

  他不再是言氏的CEO,他無法保護自己的家人,他照顧不了公司的下屬,他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玩物,雖然他的主人是愛他的,可又有什麽意義呢?

  在他無法接觸到的地方,言寧佑可以交往著女友,假公濟私的收個助理,一邊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一邊在他身上發泄性欲。

  他不能結交朋友,僅有的小貓,和唯一一次的心理輔導最後也演變成了噩夢。

  過去的每個人,都說言寧澤和魏安鳶很像,就連言易旻也是如此覺得的。

  可魏安鳶行走在旭日繁花之中,熱烈而旺盛的生命力是言寧澤永遠也不會擁有的。

  離開錫耶納,最後的一站就是羅馬。

  言寧澤之前看丹·布朗的《天使與魔鬼》時,基本就是跟著文字和電影在丈量這座城市,雖然實際拍攝時,電影的場景都是在洛杉磯的廠棚內完成,可數字電影技術的加工增添了視覺上的真實性。

  不過從另一個方麵來說,肉眼看到的場景,有時還沒有電影和照片呈現出的效果好。

  在連續拍攝多日,又沒有開電腦選片的情況下,言寧澤在進入梵蒂岡城後存儲卡告急,他沒帶備用,一時又來不及刪減之前拍的,最後隻能用雙眼記錄下了這座聖城的光景。

  羅馬的行程前後用了一個多星期,言寧澤在最後三天訂了一張回國的機票。

  伊萊問他不準備去歐洲其它城市轉轉了嗎?

  言寧澤表示,他已經快吃不下這裏的美食了。

  登機前,言寧澤在機場附近的書店買了一本名字可愛的小說,因為是英文原版,讀起來到也不會有太大的障礙。

  一本薄薄的書冊,翻起來不過數個小時,剩下的時間言寧澤在飛機上睡著,他夢到書頁裏的文字飛起,在腦海中構建起了一片柔軟而透光的風景,他在景色中尋覓,妄圖擁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回國後,言寧佑被向晨從機場一路挾持進了辦公室。

  因為老板放假而淪為勤雜工的裴邵俊,看著言寧佑真是眼淚汪汪,數日心酸不可多提,現在言寧佑要忙著開會,裴邵俊就跟前跟後保證對方不會渴了、餓了、病了、困了。

  降落的第七天,言寧佑手握鋼筆趴在桌上,感覺自己從言寧澤身上吸取的動力正逐漸消退。言寧佑又開始失眠,因為害怕服藥過量,哈德利開始控製他的安眠藥攝取,這讓言寧佑每日都很困倦。

  介於言寧佑臉上的黑眼圈,裴邵俊已經吃到了四種說法的猜測,反正對於底層員工來說,言寧佑要是沒交七八十個女友,包上三五七個情人,每日奮戰到天亮,那都是不對的!

  至於不對在哪裏,那就沒人知道了。

  言氏下層八卦不斷,言寧佑還是頂著黑眼圈我行我素。

  在裴邵俊加班了整整一個月後,忍無可忍的何陽舒衝進言寧佑的辦公室,一把拉走了總裁的生活助理,徒留下正在吃麵的言寧佑和哐哐作響的門扉。

  端著保溫桶把裏麵剩下的雞湯喝幹,言寧佑擦了擦嘴,手掌推著鼠標調出了言寧澤腕骨上的信號發生器,隨著紅色圓點出現、縮放、最後準確到了街道。

  言寧佑眉梢一挑,揉著眼按了幾下刷新,奇怪這東西居然出了問題,不然言寧澤現在怎麽會在言氏辦公大樓的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