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灰度值      更新:2020-06-21 11:49      字數:2719
  伊萊的全名是伊萊亞斯·施瓦布,按他的說法,自己這名字,在國內是非常受人喜愛的。

  當然他的國內是指自己的出生地德國。他是德意混血,家族是做旅遊發家的,有一艘往返於地中海的高級遊輪,大學期間是言寧澤的校友兼室友。

  雖然隔著一層衣服,可伊萊的體溫透過布料滲透到皮膚表麵時,言寧澤還是不可避免地打了個冷顫,還好對方在言寧澤推拒前鬆了手。

  “我看到那筆訂單時,就猜可能是你。”

  “原來是你家的產業嗎?”言寧澤沒想到自己的訂單是掛在了伊萊家公司的下屬中介,而且因為地點多、時間長、要求細致、付費也高,所以第一時間就傳到了主管那裏。

  “是啊!是啊!”伊萊抬起手還想給言寧澤的肩膀拍上幾下。趁著對方尚未落下魔爪,言寧澤側身指了指屋內的輪椅。

  “別動手,拍倒了你負不起責的。”

  “受傷了?生病了?”

  從床邊走到門口再走回去,已經是言寧澤的極限,對於伊萊的追問,言寧澤並沒有立即開口。

  從主觀的意願上來說,他並不想見到過去的熟人。

  從客觀的角度而言,他必須對現有的一切做出改變。

  反正不管怎麽樣,以伊萊大大咧咧的性格,都是不可能注意到言寧澤的抗拒。

  作為一個母親德裔,父親意裔的富二代,伊萊完美承接了自己母親的謹慎細致和父親的浪漫紳士。

  看到言寧澤擺弄相機時,伊萊表示,能用那麽幾毛錢請到他來做導遊,言寧澤真的賺大發了。

  正在調光的言寧澤回了男人一聲冷哼,舉起的鏡頭對著伊萊那張燦然又英俊的臉孔連下三張。

  “你要拍也把我拍帥點啊。”

  “隻是試一下連拍。”

  畢竟米蘭大教堂門口可是有不少亂飛的鴿子。

  言寧澤對參觀路線和購物路線的興趣都不大。伊萊朝著言寧澤做了個標準而優雅的貴族禮,然後請教言少爺:

  “那您到底想去哪?我的少爺。”

  言寧澤烏潤如卵石的眼珠輕掃過麵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混雜其中的各色旅遊團上,標注著熟悉又簡單的字眼。

  他動了動耳尖,氤氳而出的濕意在卵石上打磨著。

  其實言寧澤沒有一個具體的方向。

  在那架遠離言寧佑的飛機起飛時,他在萬米高空之上做了個夢,夢裏的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

  水洗般透徹的天空,綿軟若花團、茸毛的雲朵,他穿行其間,摻雜著秋果香氣的涼風掃過臉側,可直到夢醒,他都沒有找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我不知道。”撐到酸疼的眼眸緩緩地眨動著,到了此刻,言寧澤才意識到自己前三十年的生活過得有多失敗。

  他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他討厭的人死了,他喜歡的人也死了,他想拯救的人反過來將他扼殺。

  原本他應該很在乎自己可不可以站起來,但現在確定了,他下半輩子真的隻能做一個殘疾人時,言寧澤反而平靜了。

  他像一個沒有通過圖靈測試的機器人,行走過幹涸的沙漠,雙腿的零件被沙塵腐蝕,當他摔倒、坐下後,空蕩蕩的機械胸腔內,連一絲鳥兒的鳴叫也不曾留下。

  “既然言少爺不知道如何玩耍,那就讓我帶您來一場‘午夜米蘭’之旅吧。”

  作為原宿舍中最擅交際的一個,伊萊雖然無法揣摩出言寧澤心底的搖擺,但比起學生時期的言寧澤,現在的言少爺反而更有些人情味。

  畢竟在曾經的商學院宿舍中,大家都說這個來自亞洲國度的青年其實是個機器人——精準的日常、恰到好處的交流、無一不精的學業。

  似乎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言寧澤做不到的。

  最讓伊萊生氣的是,這家夥甚至沒有選擇恐懼症,他可以明確而快速地定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盡管言寧澤沒有強烈的購物欲,可伊萊還是推著輪椅帶他逛起了商業街。琳琅滿目的商店裝飾和零碎於額前、發上的閃光,勾走了言寧澤的注意。

  伊萊提議他可以買些東西,買完沒用還能回國送人。

  言寧澤拿起一枚碎鑽鑲嵌的胸針,模樣是小狗,雙眼是黑曜石,又亮又閃,隨著光線流淌甚至會有種對方在看你的錯覺。言寧澤想到了被自己丟在國內的家夥,每次對方在床上使壞時,都是一副可憐巴巴的小狗眼。

  放下胸針,言寧澤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買。

  伊萊帶他去看電影——包場的私人影院,選的是午夜巴黎。言寧澤覺得這人可能有病。

  伊萊大言不慚地表示,電影裏的劇情雖然很魔幻,但是他絕對可以帶言寧澤體驗一把。

  “不了,謝謝。”他沒有穿越時空的愛好。

  “或者我們可以拍個意大利版的觸不可及啊。”

  想一出一是一出的伊萊,甚至算好了他們可以體驗的場景,最後被言寧澤一句否決。

  畢竟這場旅行的主導人,還是他這個金主。

  離開米蘭後,言寧澤的第二站是因莎士比亞筆下愛情而出名的維羅納。

  以伊萊的個性,必然要反串幾句朱麗葉的名言。言寧澤坐在輪椅上看著,手下默默點開了相機的錄製,看著錄像跳動的紅點,心裏反而忽然好受了很多。

  白天的活動結束在了太陽落山的那一刻,本來伊萊還安排了葡萄酒莊的晚飯,可言寧澤擺手表示太累了。

  他的骨架、皮膚、血管和機器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壞了之後是無法替換的。

  言寧澤回到酒店時精神已經很不好,伊萊也沒勉強,表示自己幹成了這一單也算是工作經驗的積累,言寧澤嘲笑他一個百萬富翁居然會在乎這麽一點,他付的錢根本比不過伊萊的時薪。

  “你們不是有一句話,叫,叫什麽來著,哦——千金難買我願意。”

  憑著多年帶團學習的口音,伊萊這句中文講得居然還不錯。

  至少比艾蔻那個新手要好很多了。

  刷卡進入房間後,隨著彈簧門自動關閉,屋內的燈光亮起,言寧澤低下的後頸在徐徐而出的排風扇下僵硬。

  身體感受到有人的瞬間,他甚至想站起身來逃跑,可紅著眼眶,咬緊下唇的言寧佑宛若一隻失了控的獒犬。他撲到言寧澤麵前,把臉色蒼白如紙的哥哥用力揉進懷中。

  隻差三天,最後六十九個小時,言寧澤就會飛走,變成真正的蝴蝶,帶著鱗粉和花香,從他手裏飛走。

  “哥哥。”

  短短的兩個字眼,兩聲起伏,言寧澤感覺自己已經要溺斃在言寧佑的聲線中。

  那些被丟下、被埋藏的東西開始爭先恐後地自泥土裏鑽出、發芽,一瞬之間,長成了駭人無比的蒼天大樹。

  他不知道言寧佑怎麽找來的,也不知道這人是如何進到自己的房間。在房門關閉的現在,困在這間屋內的言寧澤,已經快要不能呼吸。

  言寧佑摸了摸哥哥發抖的肩背,腦中晃過言寧澤和旁人一起旅行、說笑的模樣。他在朱麗葉的陽台下,看著那個金發男人單膝著地,對著言寧澤說著無比刺耳的愛語。

  盡管那一切都是假的,那隻是戲劇中的台詞,哥哥也不會喜歡對方。

  可言寧佑還是被嫉妒的火苗啃到四肢僵硬,他應該走過去,大大方方地打上一個招呼,而不是獨自回到酒店,以言寧澤弟弟的身份,和前台要求一個生日的驚喜。

  他偷偷進入房間,像個中了黑魔法的青蛙——如果沒有水和王子,就會幹癟、枯萎,永遠無法回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