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灰度值      更新:2020-06-21 11:49      字數:3401
  言寧澤把手機放在桌上,像在注視月球表麵的灰塵。他在真空的環境內窒息,連拂掉那麽一點掉落的塵埃也做不到。

  因為聽不到對麵的呼吸,言寧佑閉上嘴,隻是固執地拿著手機不肯掛斷。

  那些飛舞在腦海中的記憶,宛若生命痛苦之海裏的鹽粒,言寧澤撿不起它們也掃不完海水一波波送來的鹹澀。

  在言寧佑不來公寓的日子裏,言寧澤麵對著花白的牆壁一次次醒來、入睡。他以人的身份活在了真空的玻璃匣子裏,他彎不下腰,撿不起腳邊滾落的鋼筆,周圍的人聲隻能從放映機的音響中獲取,當他立在百米高空俯瞰樓下的風景,那種割裂於人潮外的寂寥感清晰到可怕,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心底嘈雜的低語,一聲一聲、一陣一陣。

  如果言寧澤可以站起來,就算被關,他可能也不會對言寧佑產生這麽深刻的恐懼。

  但是言寧佑來得時間太好,他卡在了言寧澤最痛苦無措的時候,把自己撕開的皮肉血淋淋地包裹在了言寧澤身邊。

  坐在桌前,言寧澤視線花白間聽到一股洶湧而來的白噪音,他張著嘴,努力吸入了一口空氣,接著抬手掛斷了電話。

  沁在皮膚外、骨骼內的酥麻帶出了一粒粒過電般的疙瘩,言寧澤搓了搓手,發現自己並沒能很好的走出那段時間——他被言寧佑定格了。按下“暫停”的瞬間,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已存放在了暗無天日的匣子中。

  掐著虎口抑住指尖的顫抖,言寧澤看了看電腦屏幕的時間,關掉照片頁麵,決定還是睡覺吧。

  電話掛斷後,言寧佑本以為自己好歹會得到一句“我不想見你”之類的,結果言寧澤根本連開口的意願都沒有。

  言寧佑感覺自己再次陷入了知識盲區,他極端地計算著:如果自己跑去言寧澤麵前來一場自殺表演,對方心軟的可能性有多少?

  已經習慣了自家老板每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裴邵俊一早來上班,打開辦公室的大門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煙草味。

  他走過沙發上癱著的人形老板工具,打開窗戶換掉了屋內隔夜的空氣,拿出筆記本,對著小臂擋眼、拒絕麵對現實的言寧佑,認認真真地匯報起對方今日的行程,結束時還不忘來了個“完畢”。

  “我想辭職。”言寧佑說出這句話時,最近已經很少會笑的裴邵俊突然樂出了聲。

  掀起小臂,露出左眼看了過去,言寧佑被小助理笑得莫名其妙,等裴邵俊止住笑意後,問了言寧佑一個問題:

  “辭職後要做什麽呢?”

  “開個花店。”

  “花店?”

  “每天進口最新鮮的花卉,隻賣給一個人。”

  “那會破產的。”

  “破產了再開唄。”

  “哪來的錢?”

  裴邵俊眨著眼看向言寧佑,對方這會也正癱在沙發上看他,見言寧佑沒有回答,裴邵俊又重複了一遍。

  “哪來的錢?”

  “做個短期投資……”

  雖然大部分時間言寧佑的表現都不像個靠譜的正常人,不過裴邵俊可沒忘記這人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聽著那些花樣百出的賺錢手法,他歎了口氣,抬手看著手表開始計時。

  距離秘書向晨到達辦公室還有不足十分鍾的空餘,言寧佑要洗漱、更衣、再簡單打點一下自己那張青白的臉孔。

  當初在公寓樓下看到過的、那個饜足而精神的言寧佑在裴邵俊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不知道一個人的離開可不可以讓人飽嚐到如此漫長的失戀,但言寧佑的失戀症候期顯然長到讓人無所適從。

  言寧佑會將自己埋在別墅的抱枕山裏,因為女傭把枕套扒下洗了而發火。

  在每一個酒會的最後,喝下三杯濃烈的雞尾酒,挑著那雙氤氤氳氳的桃花眼,對每一個路過的人傻笑。

  裴邵俊在公司下層聽了不少傳聞——關於言寧佑陷害自己哥哥奪權,關於他其實早已瘋了,還有一些上學期間吸毒、濫交的說法。

  在這些傳聞中的言寧佑像極了唐太宗李世民——弑兄逼父。

  可比起李世民的心花,言寧佑專情得像個茁壯的小草。

  火災後,裴邵俊要跑警局盯著縱火案的調查,要去保險公司等著理賠到位,還要去找公寓的下屬物業,準備上法庭的各項裁決。

  因為暫時離開了言寧佑身邊,那種看到對方就會眼花的感覺漸漸消散。

  跟著保險公司的調查員數次在燒毀的公寓內定額,裴邵俊想起第一次來到這裏時看到的,那高過膝蓋的柵欄。

  其實他沒法理解言寧佑對自己哥哥的迷戀,但就像有人戀母、有人戀父、有人戀殘,那遠近聞名的德古骨科,還曾在裴邵俊的搜索頁麵停留。

  在言寧澤離開的第四百天,言寧佑在喝醉酒後,對著裴邵俊說漏了嘴。

  第一次知道自己被錄用居然是因為笑起來會像言寧澤,這個理由荒誕到連都市愛情劇都不怎麽拍了。可想想言寧佑之前那總會讓他笑一笑的要求,裴邵俊又覺得——好吧,我的確是個替身。

  但也絕對是史上最沒存在感的替身,別人和正主虐身虐心,他唯一一次虐身是在阻止言寧佑時被扯到手腕脫臼。

  而虐心?不存在的。

  如果裴邵俊足夠硬氣,他在知道事實時就該辭職了,可惜看著求職網上的學曆、工作經驗等要求,裴邵俊默默地刪掉了辭職申請。

  對他這種人來說,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天天可撿。

  脫離了“言寧佑迷障”後,裴邵俊還經曆了兩件人生大事。

  第一件其實還是來自言寧佑,因為謝熙雯突然出國深造,她和言寧佑假裝交往的幌子破了,俞婭楠因為這事氣到形象都不顧了。她本以為送走言寧澤,就能看到言寧佑放手的那天,可對方卻鐵了心要讓所有人為當初的錯誤一起付出代價。

  對於俞婭楠的歇斯底裏,言寧佑冷漠又安靜地回道:“難道母親當初不知道和已婚男人上床是不對的嗎?不知道對方有妻有子還給他生兒子是錯的嗎?在父親心裏,唯一的兒子隻有哥哥,在外公心裏我根本不是他的外孫,在母親的心裏難道我就是你的兒子了?別再說什麽喜歡男人不對、喜歡親哥不對,說真的,除了哥哥,你們有任何人當我是你們的兒子、外孫和親人了嗎?”

  他的想法不重要、他的幸福可將就、他的人生能隨意——這就是他們每個人對待言寧佑的態度。

  之後言寧佑又在俞婭楠耳邊說了什麽,那句話讓盛怒中的俞婭楠砸爛了言寧佑的辦公室。站在一旁的裴邵俊慘遭牽連,讓一個筆筒正中腦門,很丟臉地暈倒在了走廊。

  等他醒來,就看到言寧佑的家庭醫生,正絮絮叨叨地嘲諷對方。

  這不是裴邵俊和何陽舒的第一次見麵,但卻是他第一次聽到對方調侃言寧佑時的大膽。那些話旁人聽了都很刺耳,可言寧佑既不生氣也不在乎。

  事後何陽舒送裴邵俊回家的路上說,因為言寧佑是個抖M,他一輩子都想被他哥罵,被他哥打,可惜言寧澤修養太好,既不喜歡罵人也不喜歡打人,所以自己偶爾犯上作亂,還能調劑下言寧佑想要犯賤的內心。

  “不過這方法不適用於你。”瞥著躍躍欲試的裴邵俊,何陽舒冷言敲鼓,將鼓麵一巴掌拍得粉碎。

  何陽舒唯一擁有的特權,來源於對這段關係的了解。說一千道一萬,其實言寧佑還是想借他的口,讓自己能從對言寧澤的愧疚中稍稍解脫罷了。

  第二件大事就和裴邵俊自己息息相關了。

  母胎處男一朝脫單,卻是不小心睡了和他八卦的何陽舒。

  醉酒醒來的裴邵俊看著光溜溜的自己和光溜溜的家庭醫生,很沒骨氣地撿起衣服跑路了。

  有此經曆後,裴邵俊再想起那條沾滿精液的床單,腦子裏總會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小知識。

  不過這些小知識並不能拯救裴邵俊的生活,他的老板依舊失眠,且最近一個月的脾氣變得很是暴躁。

  從沙發上起來的言寧佑鑽進隔壁休息間簡單洗漱更衣。等向晨一來,言寧佑開口就問,自己最近一個月有去意大利開會的可能嗎?

  “沒有。”向秘書今天也很高大威猛。

  “能安排嗎。”言寧佑蔫蔫地歎氣道。

  “不能。”

  “你辭職吧。”

  “我可以給老板您調休出一周的年假。”

  眼睛都快睥成縫的言寧佑,忽然來了個“我好了”的表情。

  向晨咧嘴假笑道:“但請您做好這三天要加班的準備。”

  言寧佑要加班,裴邵俊自然也要陪著。

  每每在處理好事務進門拿文件時,裴邵俊都會看到言寧佑盯著電腦屏幕專注而晦暗的眼神。

  停留在地圖上的光點,跨越了瑞士和意大利間的公路,一路朝著下一場未知的風景而去。

  言寧澤到達米蘭的第二天就給自己規劃了一條旅遊路線:從米蘭開始到羅馬結束,中間一共九個城市。作為丹·布朗的書迷,既然來了意大利,那就沒理由不去看看《天使與魔鬼》的拍攝地。

  不過言寧澤的意大利語不行,他找了城內的翻譯中介,說明要求後,第二天就有陪同的翻譯到酒店報到。

  言寧澤看著門外金發的大個男人,愣了幾秒才從腦海中搜刮出了對方的名字:

  “伊萊?”

  “好久不見啊,言!”

  大個男人張開手臂,給了言寧澤一個重重的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