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灰度值      更新:2020-06-21 11:49      字數:3193
  言寧佑做了個夢。

  夢裏的他一直在跑。

  可身體的感覺卻像電影的慢鏡頭般,被一幀一幀地卡住。

  等他醒來,睜眼看到對麵的哈德利時,穿著正裝的中年人,正翹著左腿沉默地合上懷表。

  “感覺如何?”

  “很累。”言寧佑坐起身揉了揉抽痛的太陽穴,在夢裏他一直奮力去跑,可結果卻是肉體和靈魂的分離——一邊急不可耐,一邊慢慢悠悠。

  “你的確該感到累了,最近是不是有點諱疾忌醫?”自從言寧澤離開,言寧佑就在診所的預約名單上消失,直到他因為長時間失眠而頭疼不已時,哈德利這個特別的病人才求助般再次現身。

  “也不算吧。”眉頭輕挑著彎了彎,言寧佑打著哈氣喝了口水,然後重新躺回了沙發中。

  “隻是這個病目前對我的影響還挺大的。”

  以言寧澤的仁慈,雖然不會把言寧佑關進醫院一輩子——畢竟俞婭楠也不會允許。

  可他卻能讓言寧佑忙到出不了國。

  之前言寧佑一定要帶言寧澤去晚宴時,他的聰明哥哥就看出了不對。在言寧佑沉湎於鎮定劑效用的那會,言寧澤和俞婭楠簡單地聊了會天。

  俞婭楠希望言寧澤可以離開,而言寧澤也不想再和言寧佑糾纏,兩人一拍即合,自然要給言寧佑醒來後的反抗增加點難度。

  對於言氏這種巨無霸企業,董事會的組成自是派係盤桓、權力傾軋,所有的大股東認的都是錢和實績。

  言寧佑年紀輕、手段狠、立威少,早期得罪的人又太多,加之履曆上劣跡斑斑,那些老油條們,自是不會相信他的本事。

  可言寧佑和言寧澤手裏的股份多,想拉他下台也不容易,況且董事會內也有部分的保言黨。俞婭楠第一次試圖讓言寧佑下台時,動作還比較溫和,所以讓言寧佑搬出言寧澤鎮壓了。

  但現在言寧澤出國,言寧佑的精神病曆曝光,他插手的幾個投資案在董事會內被多方刁難、挑剔,這時候就算言寧佑想出國找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位置還能不能坐穩。

  畢竟資本是很現實的,今日你有多少的地位就能得到多少的優待,來日你從這個位置上掉下去了,昔日的優先權自然也要拱手讓出。

  如果言寧佑丟掉了言氏CEO的位置,那麽旁人想要阻止他就會變得容易。到了那時,言寧澤的存在就不是軟肋,而是再也撈不回的流沙。

  “我母親一輩子都在試圖從我手中搶走我喜歡的東西。”

  小時候的遊戲機、漫畫書、光盤、山地車、電影券——現在的言寧澤。

  俞婭楠和俞帛書最像的地方就是他們的控製欲,當然言寧佑也很好地遺傳了這一點。

  “你能分清喜歡和占有的區別嗎?”哈德利拍著腿上的筆記本笑問道。

  “分得清,但我不會這麽做。”

  現在的天氣已經很熱,哈德利的診所裏開了空調,言寧佑躺了一會就被吹出了一絲冷意,於是調整姿勢想離中央出風口遠些。

  “距離言寧澤離開,已經多少天了?”

  “544天。”

  “你想過等國內的事情結束後,要怎麽處理和他的關係嗎?”

  “想過,但是就像在做夢一樣,明明腦子說我要跑快些,可身體就是快不起來。”

  言寧佑知道自己的毛病,而且很理智地分析過偏執型人格障礙的出發點。

  “我哥這人最大的問題就是他不會表達關心,也不會去做任何冒險且無勝算的事情,他從一開始就給我們的關係判處死刑。從理智上說,我也想用溫和的手段讓他慢慢接受,可從感情上,我隻想他完全屬於我。”

  “你的思維在正常界限,而偏執的一邊卻已經過界。”

  “如果不過界還叫有病嗎?”言寧佑歪過頭噗笑了一聲。

  他就和強迫症患者一樣,看到不平整的地方就會想抹掉。如果無法完全掌控言寧澤的一切,不能逼對方屬於自己,言寧佑的腦中就會有把錘子瘋狂地敲打,有魔鬼在他耳邊不停地嘶吼,說著誅心殺人之語。

  所以言寧澤問他是真的不懂嗎?

  言寧佑可以回答——我懂,可我做不到。

  對於從小缺少父母關愛的言寧澤來說,他情感淡薄到甚至不會正麵表達喜愛。

  而言寧佑卻和他相反,他被俞帛書和俞婭楠壓在一個框子中養了十四年,等他走出框子後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定型,變成了一個方形的異類。他會思考、會掙紮、會痛苦,但如同抑鬱症患者無法阻止難過一樣,言寧佑也無法遏製自己洶湧的悲觀。

  “不過言寧澤已經走了一年多,現在他可能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你要如何去找他?”

  在這個房間內,哈德利和言寧佑更像兩個互相聊天的朋友,言寧佑的病情其實很嚴重,可他的自控力卻也好得驚人,一方麵他清楚自己做的事情有多混賬,另一方麵卻又站在偏執的角落大喊著死不悔改。

  “雖然有點麻煩,而且時間緊迫,但我現在還是可以找到他的。”

  “時間緊迫?”哈德利抬起頭推了下眼鏡。

  “對。”舉起手臂轉了轉腕骨上的手表,言寧佑笑著答道。

  在言寧澤離開他時,丟下了所有東西,連套套都轉送給了旁人,可說到底,言寧澤還是個很心軟的家夥。他給言寧佑設了個局,逼他必須留在國內和言氏高層爭權,但如果言寧佑勝利了,那言氏就會完完全全屬於他,再也不會有人能左右言寧佑的意見,如果輸了,憑著言寧澤手裏的股份,他也可以力挽狂瀾讓家族企業不至於落入他人之手。

  “哥哥隻帶了一樣東西走。”

  望著笑意燦然的言寧佑,哈德利吐了口氣,在本子上寫下了一行分析。

  “什麽?”

  “我送他的轉運珠,中間一顆大的,兩邊還有點綴的玉珠和金珠,總共五顆,排成一列。”

  那東西做起來可不容易,就算是言寧佑,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但那玩意的外表被他妝點得極端普通又具有迷惑性,以至於言寧澤也沒發現,其實自己身上帶了個信號發射器。

  “我以為這種東西,隻存在於特工電影裏,比如諜影重重、007什麽的。”哈德利現在也不知該同情還是該惋惜,以言寧佑現如今的狀態,再碰上言寧澤時,恐怕會比原來瘋的更加厲害。

  “軍用的要比這個精密許多,因為發生器定位總的來說還是需要電池支撐的,它每10天,會向外發出55次信號,其中3次是信號校準,使用時長為30個月,之後就會沒電。”

  所以言寧佑隻要查出言寧澤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接下來不管對方是藏在什麽角落,他都可以將人挖出來找到。

  “你說的時間緊迫就是這個?”

  “對啊。”言寧佑揉著鼻骨歎氣道,“從我送給哥哥到現在,已經兩年了,再過五個多月電池就會自動報廢,變成一個真正的、黃金做成的——轉運珠。”

  筆頭戳著紙頁,哈德利看著自己寫下的數字,沒一會就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還好這會言寧佑已經結束療程,碩大的房間內,隻剩哈德利一人的低語。

  10天55次信號,扣掉3次信號校準,就是52次。

  30個月的時間,那不就等於900次“我愛你”嗎。

  筆頭在最後寫下的數字上劃了兩下,哈德利其實也知道自己身為心理醫生的局限性,他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但從自身的角度出發,他卻不能阻止這些人的行為。

  現在的言寧佑就像要闖入地獄的俄爾普斯,至於最後他是能帶回自己的歐律狄克,還是失去所有變為星辰,那就要看言寧澤的選擇了。

  在滿目雪白的光景中醒來,言寧澤坐起身,看了看窗簾外不變的積雪,惺忪的睡眼中晃過一絲茫然。他好像是做了個夢,又好像什麽也沒做,在醒來的一刻,世界散去,他穿好衣服,坐上輪椅,慢悠悠地挪出房間。

  療養院裏的早餐種類不多,言寧佑反反複複吃了大半年,早就感覺不出特別。

  在他拿起一杯牛奶準備放上托盤時,穿著雛菊花裙的小女孩笑眯眯地跳過來,拿在手中的發卡搖搖晃晃地夾上了言寧澤的發尾。

  “早上好,艾蔻。”

  “早上好,寧澤哥哥。”

  作為土生土長的ABC,艾蔻說到言寧澤的名字時還帶點饒舌的鼻音,但她知道對方不會和她計較。

  而對著年紀小到可以做自己女兒的艾蔻,言寧澤顯然更希望對方能喊她叔叔。

  “今天我可以給你紮頭發嗎?”看著言寧澤垂在耳後的發絲,艾蔻雙眼放光地詢問道。

  瞥著眉頭,似笑非笑地看了艾蔻一眼,在言寧澤伸出手臂,露出腕骨上紅繩穿著的轉運珠時,他搖著頭,語氣柔和地表示,自己馬上就會把它剪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