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吃瓜人      更新:2020-06-21 11:04      字數:2920
  魏文昭的手在顫抖, 心也在顫抖。放下褚青娘?他從十四歲氣就喜歡她, 從成親就認定了她,就算分開六年,也心有篤定,篤定她總會回到他身邊。

  因為他們有感情,因為他們有孩子,可惜結果卻是他料錯了。

  魏文昭收回手, 轉身走到床鋪邊, 拉開薄薄夾被,躺下去將薄被蓋在腹部。

  幽暗的屋裏靜悄悄, 魏文昭望著黯淡中, 微微泛著豆綠的賬頂。郭聖通, 心中驀然出現這個名字。

  ‘郭聖通四十六歲就死了,可比她大的劉秀活了六十二, 比她大的陰麗華活了六十。’褚青娘冰淩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郭聖通,魏文昭想明天去看看呂氏吧。

  第二日, 太陽高過屋頂, 縷縷金光從樹葉間穿過, 魏文昭負著手慢慢走進華年小築。

  魏思瑞已經快八歲了, 他和褚童一樣都在秦先生那裏開蒙,這會兒呂氏正溫柔的給他整理衣裳書袋。

  “孩兒見過父親。”魏思瑞看見魏文昭進來,立刻站直身體行禮,拘謹中壓抑著小小激動。

  魏文昭想起在他麵前肆無忌憚, 開心快樂的成兒。

  “真的公平嗎?”耳邊又響起褚青娘聲音,清冷中帶著諷刺涼笑。

  不公平,魏文昭在心中微微苦澀的回答。

  伸手搭在兒子頭頂,揉了揉他軟軟頭發,魏文昭溫和笑道:“瑞兒在秦先生那裏學的開心嗎?”

  魏思瑞心裏一緊,連忙繃緊稚嫩的身體,緊張的像發誓一樣:“孩兒一定刻苦勤奮,像二哥一樣早日求取功名,為伯府光耀門楣。”

  光耀門楣有那麽重要嗎?魏文昭忽然心裏生出這樣的疑問,不過很快疑問被擱置到一邊,可另個一讓人悲傷的實事擺在麵前。

  魏思瑞已經沒有二哥了,他就是魏家二公子。魏思過的名字已經從魏家族譜劃去,成了褚家大公子,褚童。

  魏文昭微微轉念間,眉宇浮著溫和淺笑,安慰二兒子:“學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要太苛求自己,慢慢來就行。”

  魏思瑞繃緊的小身體,悄悄鬆口氣,再看向父親,眉宇間就多了點孩子的朝氣和快樂,不多但是確實是輕鬆快樂:“孩兒知道了。”聲音也清脆許多。

  魏文昭笑笑,拍拍兒子小肩頭:“去吧。”

  “孩兒告退”魏思瑞恭恭敬敬行禮,走出去卻覺得步子輕快許多,連院裏的綠樹花草,也似乎鮮活起來,散發出陣陣芬芳讓人歡欣。

  屋裏就是剩下魏文昭、呂文佩和伺候的東珠,銀杏前些年不想再空熬日子,求著呂文佩恩典,放出去另配人了,現在孩子都有了。

  東珠出去倒茶,魏文昭負手四下看看,特別素雅,或者說素雅的不像伯府夫人的臥室。

  水綠色帳子、幾樣原木色家具,屋裏沒有別樣裝飾,隻有簡單。再看呂文佩,米黃色對襟褙子素白綾裙,漆黑的頭發挽了一個纂兒,用一根素銀簪子別著。清致的瓜子臉脂粉未塗,原來嬌嫩的菱唇,現在隻有一點淺粉本色。

  這哪裏像有家有夫的女子,簡直就像在居家的修士

  “其實也不用這樣雅致簡單,”魏文昭開口,“沒事可以打扮一下,出去和其她夫人們喝喝茶聊聊天。”

  呂文佩看著前方不遠的青色地磚,淺笑:“我懶散慣了,沒事在家做做針線,等瑞兒回家,挺好的。”

  一股深深的孤寂在魏文昭心中蔓延,人還未老心已老,呂文佩的人生就隻剩下等瑞兒回家麽?

  又一股隱隱的痛擰著魏文昭的心,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看樣子是想笑,卻沒笑出來:“我每月會帶孩子們出去,不如下次你也跟著一起?”

  呂文佩笑笑,那笑容很淺淡,還夾雜著苦澀和一絲解脫,她轉身回到床邊坐下,撿起針線:“謝謝老爺好意,你帶孩子們去吧,妾身就不去了,如果可以也帶年兒一起出去散散心。”

  魏思年,那個孤獨的女孩兒,到現在還執拗的用懲罰自己,為母親贖罪。就算當年有父命給呂文佩侍疾,可是過後再也沒來看過呂文佩。

  魏文昭心中又是一悶悶一擊,他的女兒,和母親隔著不過一座主院,卻生生斬斷母女情分。魏文昭看著呂文佩手中針線,那是一條竹葉青的百褶裙,裙上翩翩蝴蝶飛。

  給魏思年繡的裙子,魏文昭的心像是裝滿水的皮囊,沉沉的墜著。

  魏文昭站了一會兒,屋裏靜悄悄,呂文佩低頭,手中絲線牽的長長的,一上一下精心繡著手中蝴蝶。魏文昭站了一會兒,負手轉身往外走,出門卻碰見東珠端著茶進來。

  “老爺就要走了嗎?”

  “嗯”魏文昭應了一聲。

  東珠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端著茶盤屈膝送人。魏文昭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麽,回頭道:“本官記得你也不小了,要不要在府中給你尋個婚事。”

  “多謝老爺好意,奴婢隻想伺候夫人。”

  魏文昭隨意道:“不影響,既是府裏的人,你成親後也可以繼續留在華年小築。”

  東珠有些訝異,抬頭看了魏文昭一眼,低頭想了一會還是拒絕:“奴婢不想成親,成親有什麽好,奴婢看的多了,多少好姻緣能恩愛到最後,不過是走著走著就散了。”

  ‘不過是走著走著就散了’魏文昭品著這句話,心裏似乎若有所悟,沒想到他府裏還有這樣佛性的人。

  ‘走著走著就散了’魏文昭還在品著,忽然聽到有人給自己行禮。

  “小人見過大人。”

  魏文昭抬眼是許鬆年,穿著一件錫灰色長袍,腰裏少見用了革帶,掛著香囊。魏文昭知道這是許鬆年今年的生辰賀禮,褚青娘親手縫製的。

  在許鬆年身邊,還有一個瘦削的少年,大半人高,默然無聲躬身揖手。

  當日說過繼出去,還是他的兒子,可自從出了魏家族譜,褚童再也沒叫過他‘父親’,最多碰見時這樣揖手不語。

  “不用多禮,都起來吧。”雖然聲音平和,魏文昭卻感覺到內心生出一股疲憊,隻是他是男人他得頂著,疲憊被深深壓下去。

  褚童默默直起身,站在一邊,垂著眼簾不說話。

  魏文昭看著自己兒子,問道:“最近學業怎樣,我聽國子監教授誇你勤奮用功,小小年紀不以外物動喜怒。”以前覺得有這樣的兒子驕傲,可是這一刻魏文昭看著褚童,忽然生出難過的感覺,十三四的孩子,不應該正是淘氣的時候?

  “教授謬讚,褚童不敢當。”

  許鬆年上前,隱隱將褚童擋在身後,拱手笑道:“大人,再耽誤下去,就該遲到了。”

  魏文昭心口微微一堵,側過身子讓他們過去,看著他們一高一矮,一成年一幼年的身影,童兒還是自己的孩子嗎?

  魏文昭轉頭又想起了自己長子,思雲,魏思雲,自從去滄州邵家,一去近五年,隻在魏思穎出嫁回來過一回。

  這幾年,每年不過寥寥幾封信回家,以前魏文昭覺得好男兒誌在四方,這樣刻苦挺好的。現在再想想,十歲的孩子離家,難道不想爹娘?

  離家這麽多年,考武舉都不回來為什麽,因為他和青娘的關係嗎?

  魏文昭眉目暗了暗,斂住所有沉鬱心思,抬眼,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進了東院。

  分辨了下方向,魏文昭舉步向琅琊閣走去。琅琊閣是永嘉伯府最高最華麗的建築。主院莊嚴大氣,卻遠不及琅琊閣兩層高,雕梁畫棟,瑰偉引人矚目。

  可是一想到住在裏邊小小單薄的女兒,一個將自己封閉的小女兒,魏文昭就不可遏製心疼。

  在這瑰偉的琅琊閣外,魏文昭甚至想起看著風光無限的長女。他去勸她,魏家榮耀已夠,勸她做個富貴王妃,一生有父親和弟弟們庇護,安享歲月不好嗎?

  可魏思穎昂著下巴,倔強道:“女兒現在和王爺兩情相悅,看著王爺有誌不能實現女兒難受,至於將來……”

  那一刻魏文昭在魏思穎眼中看到了決絕:“至於將來,他若無情我便休!”

  那樣斷然無情。

  魏文昭忽然仰首望天,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為什麽他的孩子,一個個變成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