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暖春寒 第三十一章 破境
作者:啊咿呦      更新:2020-06-21 03:17      字數:2846
  自從下了桃花峰,魯山海隻覺得腳步越來越輕,心情越來越暢快。

  原來放下多年來的執念之後,仿佛胸中的不平之氣一掃而空,本來那份執著的自認為是忠貞不渝的愛戀,多年來不僅窒礙了魯山海的心湖氣機流轉,好像是人為地給大水奔流的湖泊圈上了堤壩,如今則複見漣漪與潮瀾。

  前輩詞家,魯山海往往喜讀豪邁一派,覺得那些桃穠李豔的花間詞作,精致固然精致,卻格局太小,歌聲太細,比不得蘇辛的龍騰虎擲,氣壯山河。但魯山海沒來由想起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熟讀詩書的他自然也知道,早在這首詞之前,一本傳奇小說中,男女主人公因命運捉弄,闊別已久之後的重逢,寫下了那句“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隻不過此時魯山海的處境與那個故事並不相同,魯山海是從未得美人青眼的可憐之人,而自己身後則有著數十年盼自己回頭一望的可憐女子。

  而自從這次桃花峰一行,魯山海就解開了多年的心結。他明白了,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並不像修行一樣,有著固定的方法,需要沿著一條路一步一步走過去,最終就一定能抵達。但有時又像修行的重要關隘一樣,成與不成,放與不放,隻在一念之間。

  呼吸著雨後天晴的清新水氣,魯山海有一種自己的修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錯覺。當然是錯覺了,要知道自己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站在“平天下境”的巔峰了,雖然比不上那個天賦驚人可以稱得上三百年來魁首的程仁,在人世間也算一等一的天才了。氣府圖景三十年來便如一潭死水,不是因為水淺波平,而是池水早已溢滿。

  但在此時,魯山海確實感受到了更進一步的契機,在終於對執著了三十年的一段單戀斷念訣別之後。

  世間所謂“儒八道九”乃是說儒家八境“平天下境”為止境,而道家的九境之頂的“逍遙上境”亦是止境,再往上已經沒有前人留下的經驗為參考了。當然可以想象,現在所謂的儒八境道九境,絕非世人所能達到的極限,比如當初親創“無邪劍陣”的那位孔門高足,實力就一定已經超出“平天下境”,而道門中也不乏超出逍遙境界的高真。

  但即使是那位讓魯山海很不服氣的程仁,也依舊沒有選擇破境,魯山海猜測,很可能與被部分儒家派係斥為虛無縹緲的天道有關。曆史上最為人才薈萃的時期,幾乎都是一個千年的後五百年,就像莊稼的收成一樣,有歉收之年,也有豐年,不同之處在於,這裏是以“千年”為單位的,因為無論儒家還是道家典籍,都有

  明確的一句,“千年而有聖人出。”

  豐年多產,往往天才輩出,修行之人破境就更容易一些,所秉受的天道氣運也就更為豐盈一些。就好比,南方水和陽光較北方為充裕,莊稼就有可能一年兩熟,甚至一年三熟,這就是豐年和歉收之年的區別。推之人事,亦是如此。

  三人不知不覺行至一個相對僻靜少人的樹林中心,梅夏發覺魯山海有些奇怪,心湖間像煮沸的開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一路上也不見魯山海和明月鬥嘴,沉默地讓梅夏都有些不適應。三人在一棵楊樹和一棵柳樹並立形成的一片綠蔭中歇腳,魯山海就靠著那棵楊樹發呆,明月也終於發現了異常,以眼神詢問梅夏,梅夏以微笑作答,示意師父並無大礙。但他自己也並不知道師父這是即將破境的先兆,隻知道魯山海處於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之中。

  魯山海眯著眼靠在樹根上,返身內視,他感到氣府氣機鼓蕩,氣府之上倒懸的心湖中的那一潭水,仿佛被風吹起了輕輕的漣漪。他似乎已經能夠模模糊糊地感受到有一道門檻就在自己的身前,盡管很難跨過,但起碼已經能夠感受到了。界限的存在幾乎永遠預設著界限之外的可能性,換句話說,規矩從來都是要被打破的。

  魯山海一臉得意,輕輕地吹著口哨,吹著一首山野牧童般的悠揚小曲兒,躺在楊樹綠蔭之下,麵前橫著一條緩緩流動的小河。聽說此河名為得意河,正好合了魯山海當下的心境。於是,他閉上眼睛,緩緩“入神”。

  魯山海思緒逐漸飄遠,想起兒時的青燈黃卷,秉燭夜讀,想起少年時的叛逆張揚,想起初見卜如春時的驚豔,想起對方印在自己腦海中的細柳扶風的溫柔形象,又想起一個從小就喜歡跟著自己的周家的假小子,想起十八歲那年自己決定離家遠走,那該換了往日服飾,恢複成女兒身後的周家姑娘鼓起勇氣紅著臉跟自己表白……

  最後魯山海想起前幾天路過曆城一處山間遊覽勝地,找到一處歇腳的地方,

  放下行李後,明月轉頭就往山下走,說是要去買幾串糖葫蘆,剛才路過沒舍得買,現在後悔得緊。魯山海也是無奈,對著梅夏這個悶葫蘆,還不如被明月教訓來的心情愉悅呢。閑坐覺著無趣,便向四周張望了一番,魯山海就對梅夏說,“看得見斜對麵五裏外的那對小情侶了麽?我教你一門功夫,可以聽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麽,怎麽樣,想不想學。”梅夏心裏腹誹,自己這師父真的老不正經啊,要是明月在這兒,少不了一頓奚落,但還是開口反問,“你怎

  麽知道他們是情侶?”看來梅夏是能夠看到的,修道之人修到深處,耳目遠較一般人更為聰敏,魯山海能看到五裏外的那一男一女,自然不在話下,但說能夠聽清他們說的悄悄話,這倒著實讓梅夏吃驚。

  難得見這個話題有繼續下去的指望,魯山海當然不會放棄了,於是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雙眼,“看眼神啊,你看那小姑娘眼睛像泉水一樣,水汪汪的,一直盯著那個年輕男子,雖然那個男子在我看來隻是個二十多歲還沒有到修身境的廢物,但情人眼裏出西施嘛,來來來,我給你說說他們在說什麽。”

  “男的吟了一首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女的害羞臉紅了,就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那男的又故意移開視線目視遠方說了,‘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故事都編到這份上了,梅夏如何聽不出來,這是魯山海在自己胡扯,根本沒有聽到那一對男女到底在說什麽。梅夏難得地賞了個白眼,魯山海自然知道是露餡了。

  過一會又重新振作起來,說,“他們是情侶這點可沒騙你,女孩子喜歡一個人不喜歡一個人,眼神絕對不一樣的。想當年,唉,愁啊,不提這破事了。”

  梅夏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喜歡的眼神是怎樣的?”

  目光殷切得讓魯山海都覺得不適應,但難得有人願意陪他聊聊這男人之間的話題,他倒是不介意多說幾句。目光望向西北方向,右手作抓取手勢,好像剛摘了一束花一樣,實際上什麽也沒有,然後放在鼻子旁嗅了嗅,“那當然是閃閃發光啊,尤其是在月光皎潔的夜晚,眼睛裏倒映著明月,你一眼就能看出那個姑娘是不是喜歡你了。”

  正說著,明月已經回來了,聽到魯山海在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出聲斥責,“別淨教給梅夏一些不正經的東西”。

  ……

  從三月末離開神夢山,到現在已經是五月初,中午的日光早已炎炎似火,樹蔭下梅夏的小腦袋一磕一磕地打著盹。

  明月一個人無聊,就看向麵前的小河發呆,卻看見麵前河水裏落下幾絲雨線,河麵頓時激起幾個波紋,蕩著一個個圓圈向岸邊擴散,一會兒,雨竟似乎漸漸密集了起來,明月趕緊起身想叫醒師父,然後找個避雨的地方,卻驚奇地發現雨似乎落不到自己頭上,師父和梅夏身邊的地也是幹的。

  魯山海起身,朝向百裏外的桃花峰方向,大喊道,“我已破境,胸有不平。沛然如水,玉宇澄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