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個時辰，那小子就破了前十陣，看來確實有些進步。”聽見管家匯到魯山海的破陣進度，夏家的當代家主，也就是夏維新，如此點評道。說起夏維新，此名取自《詩經》中詩句“周雖舊邦，其命維新”。雖然名為維新，卻是個實打實的“守成”之人，性格老成持重，上一任家主點評“臨大事而有靜氣”，做一個大家族的掌舵人，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正與管家討論著什麽，心湖間卻泛起波瀾，這位卜老爺立馬明白了，家中的那位老人用傳音之術，告訴他讓他注意閣樓頂上的人。雖然不知究竟何意，但既然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之言，卜維新還是得聽從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那老人，自己雖然不清楚具體來曆，什麽修為，但自己打小就知道那位老人的存在，神秘莫測，夏家上下又曆來極為敬重。不過這位老爺子平日裏幾乎從不露麵，甚至連除夕夜都幾乎不出現，最近十年中唯一一次露麵大概就是自己的寶貝兒子及冠之禮的時候，看來是很看好自己的兒子啊。

  聽到身後傳來一串並不急促的腳步聲，梅夏下意識把明月往自己身後拉，迎麵走來的則是一個臉上堆滿笑容的老年人，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小了，但臉上依舊留存著歲月難以磨滅的英氣。

  老人此刻他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和善一些，打算盡量多笑。“別緊張，別緊張，兩位小友，遠來是客。那魯山海見了我都得尊稱一聲長輩，你們是他的徒弟？”

  梅夏緊繃的身子這才放鬆了一些。

  魯山海曾經告誡梅夏，行走江湖最好學會藏拙，讓別人摸不清你的實力和底牌，這不是虛偽，而是謹慎。

  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麵前這人的強大氣勢，不是那種盛氣淩人的感覺，而是一種像八百裏風平浪靜蓄滿一湖，深藏不露的氣勢，讓人無法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麽的那種深不可測，但似乎對麵沒有什麽惡意，之前那突然迸發的氣勢看來隻是為了試探他們一下。

  而注意到梅夏身體從繃緊到放鬆的狀態，而她身後的小姑娘對此就明顯沒有這麽敏銳的感覺，身著平常寬鬆華服的老者，心中便有了計較。

  “來來來，大家一起看嘛，人多了就更熱鬧一些，哪像我整天在家一個人看書，悶得很。”語氣和善得一塌糊塗，隻是鬱悶了一旁看戲的管家，心想自家老爺今天這是哪根筋不對了，這麽和顏悅色的。

  “兩位小友，光自己看多沒意思啊，來交流交流啊，有句話說得好，‘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我們交流交流心得啊。我先來嘍！”盤腿往地上一坐，挽起袖子，就開始唾沫星兒飛揚，老人

  也不管兩人搭不搭話，自己就盡興說了一通，實際上都是些沒有營養的廢話，一會兒誇這陣法精妙無雙，飛劍淩厲，一會稱讚魯山海後生可畏，對著明月就說梅夏聰明伶俐，對著梅夏就說明月乖巧可愛又性格爽朗，難得的女俠風範。兩個孩子哪裏有什麽心計，一會就對老人放開了戒備，打得一片火熱。

  看時機差不多成熟了，老人就冷不丁問了句，“兩位小道友，可看得見那陣裏的動靜麽？老夫我眼神不太好使了，也看不真切啊。”

  照例是明月最積極，自告奮勇給老人匯報了一下自己的感悟，小手捏著下巴，不住地點頭，“我師父隻用了一個時辰就連破十陣，真的是厲害得緊哪！”不忘先把自己師父吹噓一番。“雖然到了第十陣一共才十把劍，但這劍氣勢可了不得，把滿樹滿樹的桃花都給切了下來，那叫一個落紅狼藉，刀劍無情啊！我都替那些花瓣心疼，不過我覺得吧，那號稱‘名劍三十之首’的‘關雎’好像差了點當老大的意思啊，飛起來拖泥帶水的，不像‘桃夭’那麽迅速，嗖嗖嗖的，來也快，去也快。我讀《詩經》的時候就覺得關雎雖然自然親切，但太克製了點，不像桃夭那樣，鮮紅滿眼，說不出的驚豔。你說是不是，老爺爺？”

  老人撫須微笑，連連點頭，眼神示意梅夏。

  “嗯，我想的比較簡單，我不懂什麽詩三百篇，隻知道前十陣的十把劍雖然各有其道，但總是會被第二把劍牽引，圍繞著它來運轉，就好比眾星拱月一般。”

  梅夏並未多說，其實他還能看到那十把劍各自的行動軌跡像是在寫字，他能感受到那些劍像是在朝著誰傾訴自己的心意，像是誰對誰的一見傾心，滿心滿眼，所思所想，隻為一人，那紅豔灼人的桃花，那帶著迅疾而強烈氣勢的‘桃夭’名劍，外人以為夾雜其中的凜冽殺意，其實隻是一種情之所向的一往無前，梅夏看了眼身旁明月的臉，又趕緊轉過頭去，假裝在看遠處的風景。

  老人似乎有些失望，就對劍陣的理解而言，小姑娘要遠勝自己開始以為更勝一籌的胖小子，也許開始隻是自己的錯覺，

  管家見自家老爺和那兩個孩子聊得正酣，就自己走開了，此處視野可以將劍陣一覽無餘，也不用自己再匯報情況。

  此時連破十五陣的魯山海，終於折了根樹枝，看著麵前懸停的十五把飛劍，收斂起了吊兒郎當的心思，尋常樹枝在他手裏仿佛名劍在手，隨意朝空中一點，本來看似空無一物的地方，一把細若懸絲的“采耳”劍去勢便被阻隔，現出身形來。下一把劍‘喬木’立刻橫空出世，挾著破空之勢，疾駛而來，然後“漢江”

  、“汝墳”、“麟趾”、“綠衣”，逐漸加入劍陣，二十把劍終於全部現身，而魯山海手中的樹枝早已節節斷去，一片衣角被似乎有些暴戾的“汝墳劍”無聲劃去。

  魯山海終於放棄了那截樹枝，心中默念了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空中水汽仿佛一下子聽到了某種召喚，瞬間聚集在一起，在魯山海身前結成一把長劍形狀，雖無形，卻自有一股真意，聚而不散。魯山海輕呼一聲“去吧！”那把長劍就一個急轉，朝向二十把飛劍而去，空中不見天地之氣的劇烈撕扯，二十把飛劍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似乎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

  遠處閣樓上，老人連聲讚歎，“不錯不錯，看來今天看到第二十二陣被破，是有指望了。”

  於是果真如老人所言，在“月出”、“蒹葭”、“零露”三劍橫空出世之後，那把以無形水氣凝成的長劍終於煙消雲散，散入萬裏晴空，魯山海一個縱身，跳離劍陣，一眨眼便到了閣樓上，很隨意地坐到了梅夏和明月的中間，老人的對麵。微微歎了口氣，“到此為止了啊。”

  “別灰心了，小子。想當年我可是更看好你的呦，誰讓咱倆最對脾氣呢？不過春兒的選擇，我也不好太過幹涉！”兩人之間盡管有著輩分和年齡的差距，但若不是中間夾著個卜如春，也許真就成了忘年交。

  老人話頭一轉，嘿嘿一笑說，“程仁那小子，也不過比你多挺了兩劍，才到第二十五陣。”

  果然，魯山海備受打擊的樣子，讓老人看著很開心。

  老人指著梅夏和明月又問，“兩個都是你徒弟？”

  魯山海便露出得意的笑容，“明月丫頭就不說了，梅夏，給長輩露一手！”

  梅夏一臉茫然，問道，“露一手啥啊，師父？”

  魯山海一想到眼前這位老人著實不咋滴的棋藝，就忙說算了，不是一個等級的，這棋下起來也無甚意思。

  老人一聽，眼睛一亮，難道這小子是個圍棋天才？“那可要好好領略一番小友的高超棋藝了。”

  魯山海內心竊喜，卻一臉雲淡風輕，招呼梅夏，“梅夏，長者賜不敢辭，你就請老先生賜教手談一局吧。”

  梅夏隻得乖乖點頭。

  果然一番廝殺之後，老人敗下陣來，不到中盤，就被殺得落花流水。不過人老成精，臉皮不是一般的厚。老人指著棋盤上一處，“小友這一手真是神仙手，老夫棋差一招，棋差一招啊！”

  魯山海也不揭穿，畢竟是長輩，該給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回頭看向“文聖劍陣”中紛紛揚揚的桃花，思緒卻飄向了遠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