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暖春寒 第二十六章 流年十局棋
作者:啊咿呦      更新:2020-06-21 03:17      字數:3280
  梅夏正打算仔細看看棋盤的時候,老人就長歎了口氣,用如稚童一般的聲音,表示認輸。老人對麵的年輕人,拱手說了句,“老先生承讓了!”亭子裏的人頓時喧鬧聲炸成一片,紛紛向這位少年表達自己的震驚,外加仰慕。明月也低聲向梅夏解釋著,這個少年名叫周塨,字恕穀,是求仁書院程仁的親傳弟子,按輩分來說,應該叫魯山海叫師叔。就在這時,那少年也抬頭看見了梅夏,眼神平靜,點頭致意,梅夏在待人接物方麵似乎生來便有些遲鈍,也並未如何回應,那個叫明月過來的小胖子,就大聲嚷嚷了起來,“看這人誰呀,真沒禮貌,周小夫子跟你打招呼,你都敢愛答不理的”,明月看這情況,就下意識把梅夏往自己身後拽,“這是我師弟,我師父新收的關門弟子,你敢欺負他,看我不把你打的滿地找牙。”

  “呦,還挺仗義啊!我打不過你師父,還能打不過你?不過咱們君子動口不動手,就在這棋盤上見個真章如何?你要贏了,我就給他道歉,你要輸了,得叫我一聲好哥哥來聽聽。”

  明月聽了,一臉的憤怒,“來就來,誰怕誰,我師父可說我是百年難遇的圍棋天才!”說著就已經坐在石墩上,氣勢洶洶地向那個小胖子挑釁,那個小胖子眼珠子滴溜一轉,覺得這小姑奶奶或許真的是個圍棋高手呢,於是臨場有了退縮的意思,但又不肯在小姑娘麵前丟了麵子,靈機一動,指著還坐在石墩上沒有起身的周塨說,“我可沒說要親自跟你下,我找了個幫手,就是周塨,你也可以找個幫手啊!”一麵說著,一麵得意洋洋,為自己的機智竊喜,這下可輪到明月犯愁了,對方這麽無賴,自己又上哪找人能下的過周塨這個連自己師父都說是“天縱奇才、大道可期”的小天才啊,周塨也是一臉期待神色看向明月,顯然這個小棋癡隻在乎能不能下出好棋。那個小胖子見明月不說話,更加誌得意滿,立馬坐地起價了,“你要不肯下,又找不到人,就叫我一百聲好哥哥,怎麽樣?不用一天叫完,以後見一次叫一次就行了。”

  梅夏皺了皺眉頭,這大概算是難得的憤怒情緒了。將坐在石墩上的明月拉起來,“我來跟你下!”亭子裏頓時又炸開了鍋,一群小男孩嘰嘰喳喳地議論,不知這是哪家的無知少年,想要跟周小夫子下棋,真是想不開,而亭子中最年長但終日跟這些小屁孩一起廝混的那個老供奉,卻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擺明了想要看戲。

  但下一秒鍾,這位年輕時縱橫江湖的魯家供奉,臉上的幸災樂禍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嚴肅,因為亭子裏突然多了兩個陌生人。他能夠感受到對麵兩人氣息的不同尋常,雖然看不出兩人的修為,但實力一定深不可測,當他打算和外界取得聯係時,卻極為不幸地發現,這亭子周圍早已被人設下禁製,隔絕了裏麵和外界。差不多同一時刻,魯山海也猛然轉頭望向亭子方向,卻絕望地發現以他

  的功力也根本無法突破亭子周圍的禁製,那麽設下禁製之人修為恐怕至少在逍遙氣之境巔峰或者儒門平天下境的巔峰,和魯山海有相同觀想的人還有魯定海,以及魯府深處的祠堂裏一個緩緩踱步的老人,但他們都沒有行動,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亭中高人的對手,況且對方也未必一定是惡意。魯山海隻得暫時放下對梅夏和明月的牽掛,繼續心不在焉地和自家老頭子探討所謂的重要事宜。

  亭子中的氣氛好像一刹那凝固了起來,兩位來者一個著寬鬆儒士衣服,看起來像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夫子,另一個身著一襲白衣,看起來年紀也要小很多,像是個玉樹風流的富家公子,年輕公子見亭子裏的那位老供奉露出警惕和忌憚神色,擺手解釋,“不要緊張,我們隻是來觀棋的!”亭子中的大多是些十一二歲的孩子,也沒看出來的突兀而至的兩個人如何窮凶極惡,隻覺得也許就是真的來圍觀下棋的,所以並沒有驚惶。而準備下棋的兩人,感受卻極為不同。周塨對那個白發老頭感到親切,並不是因為那老人生的慈善,而是一種隱隱的血脈上的聯係,梅夏則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衝自己使眼色的白衣少年正是夢中所見的莊周。

  也許是當初繼承幻境的時候,攜帶了他的一點神念?但又為什麽早不出現,晚不出現,恰恰此時才出現。

  這時那兩個無約而至的不速之客,又開口了,這次是老人說話,“我們兩個約定了每一百年下一局棋,下到十局為止,已經下了九局了,我輸多勝少。這千年來的最後一局,我們打算選兩個人來替我們下這流年棋局,畢竟下棋考驗的也是眼光嘛,未必要親自下才作數。所以你放心,我們隻會觀棋,不會插手的。”說完便很自然地站在周塨身旁,看來他是要選擇周塨來替他下棋了,而那個白衣公子也是沒有猶豫地選擇了站在梅夏身旁。亭中的那位可憐的供奉倒是收斂了些許戒備,心想如果對方有惡意,自己也許根本不是敵手,倒不如聽之任之,看棋去吧。

  剛下到第十步棋,梅夏對麵的那個老夫子,就嘖嘖稱讚,看來是在誇自己有眼光,因為就這十步棋而言,梅夏處於絕對的下風,稍微學過棋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所以急的明月抓耳撓腮,不過那個長的挺好看的年輕公子隻是在深深的沉思之中,未露一絲擔憂之色。梅夏自己也發現了對手的難纏,麵前這個行事有君子風範的小夫子,下棋穩紮穩打,但其實非常厲害,自己竭盡全力,也好像還沒夠得著對方的水準,下完三十步棋,自己的劣勢已經相當明顯了,如果再不想辦法,恐怕就注定會輸了。而對麵周塨也沒覺察出什麽,隻是確認對方水平在自己之下,但不驕不躁,依舊步步為營,試圖穩定自己的優勢。

  而隻有那個身材勻稱一襲白衣飄飄的公子看得出其中玄機,梅夏雖然水平不如對麵的周塨,但每十步棋都比前十步要更進一步,並且這種在他看來極為明顯

  的進步,隻發生在片刻之間,兩個孩子落子如飛,但梅夏每時每刻都在思考、感悟和學習,如果用品評棋士的九品境界而言,前十子,梅夏尚在初窺門徑的第五品,而行棋至中盤,境界已至七品,並且還有繼續上升的趨勢。兩人都沒有那種以一子謀局全盤的妙手,純粹就是一城一地的正麵交鋒,就好像兩個正派人士約定好了比武,一刀一槍,光明正大,雖無暗器傷人,卻也足夠精彩紛呈。而梅夏真的就從開始的劣勢,逐漸扳回局勢,一點點迎來勝利的曙光。

  周塨隻覺得自己的每一手應對越來越吃力,直到最後他才驚訝地發現,坐在自己對麵的那個比自己年齡稍小一些的有些微胖的孩子,下棋依舊如行雲流水。看著對麵的人,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自己在周歲“抓周”時摸到了一枚白色棋子,後來聽師父說自己是天生棋才,對人的“棋之魂”有超出常人的敏銳感知,棋魂乃魂魄之一縷,隻有極少數棋境已臻巔峰的人才能感受到獨屬於棋士的棋魂。對麵那個叫梅夏的少年,下棋伊始棋魂隻如清淺水塘,現在已是如瀑布磅礴直下。初始時的幽幽燭火,現在已是大放光明。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周塨也並不因此就妄自菲薄,很爽快地投降認輸了。在亭中一群人驚詫的目光下,站起身,拱了拱手,向梅夏鄭重說道,“你很好,我輸了!”

  亭中兩位來客既驚異於梅夏的穎悟程度,要知道大道之途萬千,棋道亦是大道,梅夏將來的大道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同時兩人也為那周塨的無暇心境感到欣慰,那慈祥老人更是笑的合不攏嘴,拍了拍周塨的肩膀,說道,“君子報仇,十年百年的都不算晚。”然後麵朝梅夏說道,“老夫我倚老賣老,給你們定下十年之約。十年後,再重新下一局棋。”隨後又對周塨說道,“你已經很不錯啊,小子,我很看好你,將來一定要超過周旦那個臭小子。”

  一句話泄露玄機,老供奉從這句話立馬推斷了出來,麵前這個白胡子老人看來很有可能是儒家那位“製聖”的長輩,乖乖,怪不得如此牛氣!那另外一個人呢?

  這位供奉突然感覺背後涼絲絲的,回頭看卻是那位老儒士燦爛的笑意,仿佛在說,“你懂的!”

  他連忙誠心誠意地在心中對天起誓,決不把今天的所見所聞透露出去。

  那老儒士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別那麽緊張嘛!老夫我又不是笑麵虎,笑裏藏著刀子。”

  年輕公子無奈地笑了笑,這麽快就把身份泄露了,自己也沒有必要刻意遮掩,藏頭露尾了。於是對梅夏說,“我有一些話要對你說,上次的我肯定記不起來要跟你說這些的,記住了,‘情深者不壽,慧極者必傷’,切記切記,修道非為窒心,靜亦是靜,動亦是靜。”說完原地旋轉一圈,就消失在了涼亭裏,後麵白胡子老人也是如此動作,隻是空中彌漫著回聲,“莊賢弟,你作弊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