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暖春寒 第十四章 三年
作者:啊咿呦      更新:2020-06-21 03:17      字數:3540
  漫漫千載,玄微子確實見過一些驚才絕豔的天才,修煉三五年就能連破五境,直上宗師上境,但要勘破逍遙境的大門檻,卻絕非易事,許多所謂的天才就是前五境順風順水,一路領先同齡人,但因為基礎不牢,在進入逍遙境的門檻邊上徘徊了許多年。隻有真正跨過了這道修行路上的絕大關隘,才算得上天才。當然自家少爺那種就屬於天才中的天才,天才二字都難以形容的大天才,離家之時隻是宗師上境,十年間未進一步,但最終一朝連破三境,不但打破了從宗師三境邁入逍遙境的大門檻,還一鼓作氣,直上逍遙上境的巔峰。

  不過眼前梅夏這個小子也絕對算得上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了,半個月前上山之時,看他氣息平平,與凡夫俗子並不差別,當是還未開始修行,就在進入幻境的這兩天,走走停停,看山看水看風景,就在睡夢裏走了別人半輩子才能走完的路,兩天破六境,以後有無來者不知道,但絕對是前無古人的。不過這倒是更加印證了玄微子的猜測,這小子一定和少爺有著很深的聯係,因而在少爺留下的“幻境”中獲得了很多的饋贈。

  當然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說梅夏算得上天賦異稟,天生與天道自然親近,因而對於大道的領悟也更加敏銳。

  玄微子神念一動,兩人出現在一棵有著碩大樹冠的枯桑樹下,天風獵獵,吹得樹枝吱吱作響,古人有詩雲,“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可算體物細致,比興委婉。梅夏心中感歎那棵桑樹的古老和碩大,閉上眼睛,似乎能夠想見那棵古老桑樹曾經枝繁葉茂的樣子,細密的綠葉在風中搖擺,那一陣陣樹葉的起伏便仿佛海上粼粼而起的波浪,感知和傳達著風的力量。

  玄微子就立在梅夏身旁,撫須微微而笑,這便是天賦了。古人有望一葉而知天下秋,而能從枯桑想象到綠葉掛滿枝頭的活桑,這便是靈性和悟性了。寫出那句“枯桑知天風”的人,玄微子見過,是道門裏相當不錯的後輩,修道天賦不見多麽驚人,寫詩作文卻是一代風流,風格偏向詭奇,有“秋墳鬼唱”的稱譽。

  天道便如這天風,尋常人如何能看見摸著,不過是借萬物在風中如何起伏搖擺,來感知天風,窺視天道。

  神夢山中,年來年去,春往春還,花開花落。明月年年春來,便喜歡在這山中坐著,看著眼前紛紛揚揚落下的桃花發呆。明月心裏很是鬱悶,那個來寺裏住了半月就走了的小胖子,著實過分,當初說一去三四天就會回來,從那天算起,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年了。

  不過明月有一樣好,就是沒心沒肺,不記仇,也無隔夜之恨,不回來就不回來吧,日子一天天也就那麽過去。當年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如今已經漸漸出落的眉眼如畫,若是著一身淡紅粉裙,手撚一枝桃花,不知可讓多少少年輾轉反側,去吟唱那句“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

  而和明月從小朝夕相對,可以說青梅竹馬的清風,個子竄的極快,明月現在都隻能到他肩膀了,如今也長成一個皮膚白皙、氣度淡泊從容的翩翩少年,皎然如玉樹臨於風前。尤其是再一笑,就更如春風拂麵,看的明月老是覺得臉上發燒。而且

  ,聽說師兄再過幾個月就可以說話了,那時就是逍遙境的厲害仙師了。

  所以明月最近就很開心,有事沒事也總喜歡在山裏瘋跑,隔三差五也會下山去附近的一個小鎮。兩年前,有位看上去很好看的婦人上山拜寺,明月看師父魯山海苦著臉,就主動去開門,那婦人一見自己就開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乖,叫師娘!”熟絡熱情得讓明月都招架不住,進門之後,獨自拎著許多雞魚生鮮,就要一頭往廚房裏鑽,嚷嚷著說要明月嚐嚐師娘的手藝。

  後來這位天上掉下來的“師娘”就給明月講了講,撿一些陳年舊事說了說,無非是當年怎樣被你師父的不羈風采迷住了,可你師父這人吧,看著五大三粗,是個爽利人,可誰知竟然還會害羞。聽得明月一愣一愣的,沒想到師父年輕時還能有迷妹,而且還是這麽好看的,於是明月就跟著一通埋怨,說師父當年一定是眼神不好使,不然師娘這麽美的大美人,不會那麽輕易放過的。兩人一起給魯山海一頓數落,關係好的仿佛失散多年的姐妹,無話不說。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也根本沒有魯山海能見縫插針、自辯清白的空當,草草就被定下了辜負佳人的罪名。

  打那以後,明月就時常下山去小鎮上一間吃食鋪子,師娘就住在那裏。師娘便囑咐她多去陪陪師娘說說話,你師父那呆子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也就你比較有良心,是師娘的貼身小棉襖。

  清源小鎮實際上並不算是嚴格意義的江南小鎮,因為地處南北交界偏南一點,相較於仍在東南千餘裏的神夢山來說,春意便來得慢一些,晚一些。盡管前人有“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佳句,海拔的高低確會影響春天的遲與早,卻也並不能改變南北相差千裏所帶來的氣候差異。因而此時,清源小鎮裏春寒尚且料峭,河凍未解,岸邊的垂柳隻是遠遠看去有一絲淺淺的綠意,近看卻忽然消失不見。

  剛下了學正打算離開學塾的丹青,突然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抬頭一看,是黎老先生,正笑著向自己招手。

  “來來,端木先生來信了,這封是給你的”,說著便遞來一封信。

  丹青雙手接過,向先生鞠了一躬,“先生明天見!”

  丹青走後,黎老先生長歎一聲,“哎,這麽多年真是苦了這孩子了。”

  學塾角落裏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年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回過神來,見陳丹青已經走出了學塾,於是收拾好書桌,便快步跟了出去。

  “別來數載,光陰匆匆,師父一切皆好,唯北地春晚,此時尚冰封千裏,不及南方,柳枝嫋嫋,春水悠悠,掃花溫酒,固春日之樂事。前人詩雲,‘清夜沉沉動春酌,燈前細雨簷花落’,心神往之。顧念昔日,每臨書而歎,輟筆而傷,不知庭前桃李,今開幾許?階下春風,拂誰之麵?書聲琅琅,何人聞聽?又不知如花丹青,迷倒幾家少年……”

  “師父這老不正經的!”丹青回到家一邊看信一邊忍不住笑,吐槽了一句,又繼續看信,看到“丹青可問及父母,若得父母應允,可女扮男裝,來北地一遊,行路萬裏,則可以言學矣。”思及父母,丹青

  的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不過還是堅強地沒有哭出來,抽了抽鼻子,繼續往下讀。

  “可多留意,書中字裏行間,朱筆旁注,勤修誠意正心學問,小可以涵養身心,中可以練氣凝神,大可以尋繹大道,切記切記。”

  丹青平日也聽到學塾裏一些男孩談論江湖事,說起修行之人的傳聞,什麽北方儒家每位三十六書院院長都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武學大宗師,文武從來不分家。丹青想師父留下的那本詩經注解中的一些旁注想必就是這些武學修行的東西了。她以前翻書偶爾留意,也並未深思,隻當是尋常書批。她當然很想開始修行,這樣麵對一些猝然降臨的危險,也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將來也可以真的像師父說的那樣,遊曆天下,去找父母和弟弟。嗯,丹青心中下定決心,要好好修行,不怕吃苦。巴掌大的臉上滿是可愛的倔強,以及那稚嫩的倔強中透出的一點堅毅。

  正在此時,大門半開,探出一個腦袋,看見丹青正低頭讀信,熟門熟路地進來,輕輕關上門,躡手躡腳,正準備去劈柴,聽見一聲清冷的嗓音傳來,“郝仁,我說了,不需要你幫,我自己能做這些。”來者是和丹青同上學塾的同窗,雖然看上去呆頭呆腦的,但聽說是小鎮南邊一家鼎鼎大名的酒樓老板的獨子。

  丹青獨自一人生活了三年,如今已經十三歲了。平時都穿著學塾統一製式的灰白衣服,混在一屋子學子中間,確實不太明顯。但去年因為小巷裏的張嬸給自己做了一身新衣裳,下身是一條淺綠色的羅裙,還非要丹青穿著去上學,丹青無奈。到了學塾,就看呆了一眾學子,大家這才發現原來以前那個不太跟人玩耍、時常自己悶在桌前看書的小姑娘,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一個透露著些許青春魅力的大姑娘了。

  小鎮民風淳樸,又兼此處是學塾,倒並無市井間的輕薄尋芳浪子,隻是一些同窗漸漸盯著她看,背後也時時議論著。學塾裏也有幾個跟丹青同齡的姑娘,告訴丹青,“別人盯著你看,你就大大方方地讓他們看去,咱們女學生也有花癡的時候呢!”丹青覺得有理,隻是第二天就又換回了以前灰白單調的衣服,因為好衣服要在重要的日子再穿,平時穿得那般總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但有時麻煩往往會自己找上門來,一天傍晚,丹青走在福祿街上,就碰見幾個嬉皮笑臉的混混,說些不三不四的下流話,正巧就被那郝仁碰上了,他便要見義勇為,結果被打了一頓,那些混混見事情鬧得有些不可收拾,就匆忙溜了。丹青感激地衝他說,“你是個好人!”

  丹青待人接物當然談不上不恭敬,隻是往往也敬而遠之,好似身邊一切都與她關係不大,她既不參與,也不貿然發些議論,在人群中便顯得格格不入起來。但經過此事後對同窗郝仁便稍微溫和了一點。隻是,這點溫和並不足以打消其清冷的態度,不拒人於千裏,卻也有五百裏。

  郝仁聽見丹青不讓他劈柴,便訕訕地想去廚房提桶,要去巷子深處的一口古井裏打水。丹青無可奈何,便將手中的信小心收好起身去劈柴。僻靜的小院裏,落日餘暉點點。可歲月如此,並不靜好,那隻是波濤下麵壓抑的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