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作者:北十三      更新:2020-06-21 01:03      字數:3345
  月永家和泉記憶之中的樣子並沒有什麽變化,他在玄關脫下鞋子,和Ruka交換了一個眼神。小姑娘站在兄長始終不肯開啟的房門前,視線在合攏的門扉與麵前的人之間打了幾個轉,她似乎也認真而用力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努力地揚起聲音——“泉…泉哥哥!來,來找哥哥,有什麽事嗎!”

  泉稍微有些被她嚇了一跳,記憶裏這個靦腆愛害羞的女孩子即使在玩的最開心的時候也沒有發出過這麽大的聲音。他猛地理解了女孩子的用意,在被觸動的同時也感覺到了一絲憤慨,然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沒事的,Ruka,你回房間去吧,”他說,“我自己來對他說。”

  話雖如此,可是要從哪裏說起呢。

  距離他上一次見到Leo其實也沒過多久,上一次他所見到的那個人幾乎足以打碎所有美好的記憶,讓他下定了決心仿佛破釜沉舟一般地站了出去。那麽現在呢,也不知道Leo的狀態是不是比那時候還要差,說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見到Leo。

  泉站在Leo房間門外的走廊上,背靠著牆麵,他還穿著那身Knights的製服,在應該開口的時候卻陷入了沉默。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表達的人,在任何意義上都是如此,也從來沒有嚐試過講什麽故事……會講的很糟糕吧,他能把想說的話給說明白嗎?

  但是那也沒關係的。泉想。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相信著,現在,此刻,Leo就在自己對麵幾步遠的地方,雖然隔著一道門,他看不到房間裏的樣子,但是他知道那個人就在那裏。可能靠著門坐在了地板上,也或許和他一樣沉默著麵對著門扉。他就在那裏。

  所以他說成什麽樣都沒關係。

  “從頭開始講真麻煩啊,總之,前幾天讓你簽章的,那個DDD,今晚結束了。”泉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說了下去,“有個你不知道的組合贏到最後,把那個皇帝的組合也戰勝了。我們Knights嘛,輸在第一輪。”

  房間裏忽然就傳來了響動——什麽堆積的東西翻倒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空塑料瓶。泉感覺自己心裏緊了一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緊盯著麵前的門。兩邊的人說不定同樣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時間拉得無限長,然後在一片寂靜裏響起了門鎖機括重重的聲音,那扇門被猛地打開了。

  房間裏的燈是暗著的,打從外麵看不到更多的細節。Leo從打開的門縫裏一下子露出臉來,他用一隻手緊緊地扒著門邊,眉頭略微皺起來,用力地打量著泉。他看起來和前幾天的樣子沒有太大區別——還是一樣地,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很糟糕。他的胸膛在劇烈地起伏,露出焦灼的神情,綠色的眼睛不算有神采,灌注的焦灼倒是將要溢出來了。他把嘴巴緊緊的閉著,就好像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會先發出聲音。

  “……我還好。”泉在片刻的沉默之後輕聲說道,語氣低低的,非常平和。他的聲音裏帶著令自己也感到驚異的溫柔。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不,不是的。

  那是假話,沒有別人可騙,也沒必要再騙自己。

  他知道,他知道Leo現在在想什麽,他知道Leo的沉默之下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麽,他知道Leo想要問卻又無法開口的是什麽,所以他可以說出下麵的話了。

  “不——我不是因為輸了所以才來的,”泉說,“我還好,沒關係。”

  Leo緊繃的肩線在聽到這句話後猛地鬆弛下去,他明顯地放鬆了一些,繃緊的唇線也柔和了角度。然後他再次抬起頭來看著泉,而泉沉靜地看回去,他們的目光對上了,有一陣子時間裏,沒有人先轉開視線。

  最後是Leo露出了有些挫敗的神色——但那挫敗來的很輕鬆,近乎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他鬆開了自己的手指,雖然還是在微微地顫抖,但是站直了身子。他向後退了一步,隨著他的動作,原本隻是打開一道縫的門扉被更大地敞開了,一道光從走廊投進去,把那個隱藏在黑暗裏的房間給點亮了一部分。

  “……進來吧。”Leo低聲說道。

  泉走進去,在跨進房門時伸手按動了牆上的開關,房間裏的燈被點亮了。Leo的肩頭隨之而猛地震顫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抗拒。

  房間裏的樣子和泉所想象出的畫麵其實是重合的。

  他來過這個房間很多次,從一年多之前開始的,有過密集出入的時段。在月永家留宿的時候他一般會睡在客房裏,但也不是沒有在這裏不小心睡著的經曆。那時候這個房間是明快而溫暖的,雖然也會被主人到處亂放的稿紙填滿,但並不是現在這種宛如荒廢一般的模樣。

  泉在邁步的時候已經非常小心,但他應該還是踩到了幾張被隨便丟棄的稿紙。不用特意費心去注意上麵的內容,相仿的稿紙在房間裏隨處可見。上麵大概有過一些被努力書寫出來的旋律,但作者隨後便帶著憤怒和失望用混亂的筆跡將它們統統劃掉了。這些廢稿被隨意地丟棄,泉甚至瞥見了被丟上櫃頂的幾隻紙飛機。

  Leo走在他前麵,在房間中間停步,然後轉過身來麵對著泉。房間裏唯一的一把椅子在他身後,除此之外就沒什麽別的落腳點,即使是床上也堆放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泉跟著Leo走過去,然後停在他麵前,他們麵對麵地站著,那是個不用移動腳步就能擁抱的距離,足夠近了。泉的眼前是Leo有些淩亂的額發,那家夥垂著頭,不知道臉上是什麽表情。

  泉想起自己其實也還沒有把來意講明白,他也沒有說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他做了什麽樣的錯事,犯下了什麽樣的罪行,他本來似乎是動過念頭要一一剖白的,可現在他不想說了。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泉從來都不是那個說話更多的人。

  然後Leo動了動。他伸出一隻手,握住了泉的外衣下擺。

  Knights的製服外衣是藍白的顏色,在下擺上還有一圈作為裝飾的金色邊沿。Leo所握住的正是那個部分,他起初隻是鬆鬆地握著的,然後,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就加重了手指上的力量,把那塊布料緊緊的攥在了手心裏。白色的布料也隨著這樣的動作而生出了褶皺。

  泉低下頭,看到Leo的瘦削的肩胛。在不算厚實的家居服布料之下,能看出那裏因為用力在微微顫動。他猛然意識到,Leo或許是故意不願讓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臉。

  ……啊。他本來就是——他向來都抗拒著麵對被破壞過的美好事物,而現在,他所麵對的人就是他所曾經親眼見過的,在這種意義上最殘酷而直白的範例。泉能夠在現在的Leo身上看到他們被粉碎的一切,其中也包括著他自己的青春。而Leo本身,大概依然有著一半,或是一大半的軀體,被束縛著沉浸在那樣的過去之中。

  但是,那也並不是說他就沒有在掙紮。這個房間裏的每一張寫下字跡的曲譜,都是這家夥還沒有真正放棄的證明。泉凝視著Leo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指節,他能夠感受到此刻的自己對於對方有著怎樣的意義。

  就算已經流落荒野,王冠都化成荊棘,月永Leo也依舊有著與之前一般無二的驕傲。他不會,亦或是不能徹底地在這裏展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麵,他流露出真實的自己,在泉身上尋求到了一點點支撐。但是出於身為王的矜持,他也隻會向騎士索要這麽多的支持。而更多的部分,應該是——

  應該是身為騎士所主動奉獻的忠誠。

  這個念頭閃過泉的腦海,他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又難以真的概括和描述那究竟是什麽。非要說的話,大概是他意識到,他的確是無法真的放棄月永Leo這個人。就算他曾經被擊垮,就算他曾經逃離,就算他在自己眼前的樣子破碎不堪,就算泉也沒有把握他是否還會再次散發出光芒來——大概他是相信著會的,但他向來都會做好最壞的打算。

  原因早就難以深究了,或許是因為在很久前他對自己伸出手,或許是因為他唱給自己的那些歌,或許是因為他帶著明亮的神情對自己說過的喜歡,或許是因為他在一本正經的承諾之後吻上過自己的雙唇。

  這是熾熱而愚蠢、長久而堅定的某種心情,因為他是個不坦率的人,所以即使是對自己,泉也有充足的理由可以不必去承認。

  但有一件事是一定要做的。

  泉輕輕地歎了口氣,就像他平時習慣的那樣稍微拉長了聲音,他們都知道,這代表著他可能剛剛做了個什麽決定。

  Leo的眼睫動了動,然後終於慢慢地抬起頭來,他已經把這個人放進來了,那麽他也應該有勇氣——他也應該能夠麵對他。雖然臉上的表情還有些僵硬,但他確實對上了泉的視線,等著泉說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

  泉在片刻的停頓之後露出了一個有些走形的微笑,藍色的眼眸裏有一場暴風雨醞釀起來,又悄然平息。他張開自己的手臂,下一秒,他抱住了Leo。

  那個擁抱足夠用力,足夠讓兩個人都因此而微微顫抖,足夠貼近,就好像從未分開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