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互相傷害
作者:王皮皮      更新:2020-06-20 15:00      字數:2683
  班長打電話叫我參加她的生日聚會。她是為數不多還偶爾在意我的死活的人之一,大概畢業後學校老師怕我去見了馬克思大爺也沒人知道。

  她叮囑我不要買任何東西,但是我還是挑了一隻毛絨玩具。

  我喜歡禮物。

  我喜歡參加別人的生日。

  那種時刻,溫馨、快樂、祝福都是真實的。

  我常常被方明明吐槽不懂得分辨別人的客氣話,理所當然地相信別人的承諾。

  例如:“來我家玩哦~”,其實方明明並不是真的想讓我去她家玩,而我卻做好了那年夏天去她家的準備,於是嘲諷是應得的。

  是不是很可笑?

  我仍然在意方明明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短短三天根本消耗不了我們的感情。友情的破裂簡直比失戀還要可怕。

  高小佳發現我的時候,神色不太自然,對身旁談笑風生的方明明耳語了幾句。許多道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把禮物交給班長,寒暄了幾句。班長家有一大片露天草坪,酒會就安排在那裏,人來人往,各式氣球彩帶隨風飄搖。

  班長家的老外婆把我認錯成了二十多年未見的小姐妹,拽著我的手非要和我聊聊家族裏的八卦。等到班長過來解救我的時候,我已經知道她三舅舅的二兒子是同性戀出國代孕卻抱錯孩子這回事了。

  “抱歉啊。她有老年癡呆記不住人,你過去和明明她們坐一道吃東西吧。”

  我假裝沒聽見,反問她什麽時候準備婚禮。

  “大概今年下半年吧,還要合一下時間。說結婚我也怕,要是像明明那樣這麽快有了孩子,我的手頭上幾個項目怎麽辦?”

  我不可置信:“她懷孕了?”

  “對啊,”班長狐疑地問,“你不知道嗎?”

  謊言幾乎被本能操控著。“啊,她說過,隻不過不到三個月叫我不要說出去。”

  “也是,才兩個月,是要多注意。”

  兩個月,也就是說年前出差那段時間。

  “你最近身體怎樣呀?”

  我頓住了,拿起桌上的一杯雞尾酒,輕輕抿了抿。好喝。

  “挺好的。”

  “你怎麽喝酒了?身體注意啊,陳老師他們一直都很關心你。家裏的事情就不要在意太多了,有什麽事我們都會幫你的。”

  “謝謝。”她的職責就是關心班上的每一個人,哪怕已經畢業了,但她依然是我們最負責最盡心最好的班長。

  我能享受到四十分之一真是太好了。

  躲在角落裏,喝酒吃炸雞,嘬著手指思考,家裏的事,我有多久沒再想起了。

  我該想誰?我那沒見過幾麵的媽媽嗎?我媽因為生了個女兒,被婆婆虐待,在我出生後沒幾天產後抑鬱症發作跳河了。

  我爸待我不錯,就是外出打工一年見不得幾次。但是每年的學費他都會準時交。十年前工地裏出了事故,沒有搶救回來,我奶奶和姑姑卷了我爸的賠償金跑了,到現在音訊全無,每年派出所還會給我帶個口信叫我不要放棄希望。

  希望嘛。總會有的。

  鎮上的鄰居供我上大學,學校體檢查出子宮癌,老師們湊錢給我看病,醫院裏待了8個月,是班主任的妻子每天照顧我。

  想什麽呢,家人沒得選的,朋友能選,我也選不好。

  最想的,是我家的鴨子,上大學的時候托給別人照顧,畢業了又跟著方明明留在壺城,很少有機會回去看它們。

  我想它們,半夜裏都能哭醒。老鴨子慢慢死去,新鴨子還不熟悉我,見到我拿泥巴砸我。池塘裏嘹亮的鳴叫聲,能傳得很遠很遠。

  夏天我會躲在荷葉下,我最喜歡的那隻綠頭鴨從我的咯吱窩裏伸長腦袋,我們一起看天,雲海似浪,一波波打過來,把藍寶石般的天空洗得幹幹淨淨。

  手機收到一條訊息。

  慕容歡問我什麽時候辦入院手續。

  最好等我銀行卡上的餘額多一個零的時候。

  “江澄澄那個人肯定在背後到處說我的壞話。從前她就是這樣對待每一個朋友的。”

  方明明和陸莎莎的聲音傳來。

  “我現在想想,從前我倆感情不好一定是她在背後挑撥。”

  陸莎莎啊陸莎莎,你嫉妒方明明長得比你漂亮比你受歡迎,讓女生們不許和她做朋友的事,這麽快就忘記了嗎?

  “喲,好巧啊。”

  我站在她們麵前,愉快地揮手。

  陸莎莎麵色鐵青,隨便找了有一個借口離開。剩下我和方明明兩人。

  “你來做什麽?”

  一團氣球慢悠悠飛過頭頂。

  “慶祝班長生日。”

  “我真是一刻都忍受不下去了!快被你逼瘋了!你知道你讓我有多痛苦嗎?”

  此刻我終於能靜靜地欣賞方明明瞬息萬變的表情,然後嘲笑自己從前是被什麽鬼東西蒙蔽了雙眼才看不到她如此拙劣的演技。

  “你好意思出現在我眼前?你都不知道愧疚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是永遠不會改變自私的本性的。”

  “我不覺得有問題。”

  “哈,我忘記你是個三觀不正的大奇葩了!奇葩才不會覺得自己奇葩,你三觀有多好笑你知道嗎?每天腦子裏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連自己都養不活,還要種那麽多植物,喂流浪狗,都是細菌和蟲子!虧我一直真心實意地把你當家人,我結婚你就送了幾盆我最討厭的花花草草!”

  真是來氣。我立馬回過去:“我雖沒有家人,但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除了我還有誰對你那麽好?!”

  “你對你的貓也曾經很好,它隻不過沒有那麽聽話了,你就把它扔在了馬路上!”

  “陰陽怪氣,有話就直說!”

  “我們隻是普通朋友,沒必要說那麽多。”

  “江澄澄,夠刻薄的啊,難怪天煞孤星,全是你自己作孽,你瞧著吧,你的苦日子還長著呢!”

  “方明明你說過,這世間沒有永恒的情感,我養的鴨子離開我就會把我忘記,它們也許正如你所說,但是我對它們的感情永遠不會變,隻要我願意,此刻在我胸口泛濫的情感永遠不會枯竭,追根究底不是鴨子的問題,是人的問題!我和你不一樣!我永遠感激你,你是個自私、差勁、殘忍的人渣,而你給過我希望!我會找到我的永恒,再見!”

  “江澄澄,你竟敢這麽對我說話!”

  “還有,”我盯著她肚皮,“恭喜你懷孕,兩個月可以做親子鑒定了,高小佳不知道你和誰一起出差的吧?你的同情和施舍不如先給這個孩子的餘生留著。”

  “你!”

  我推開她針一般的指尖。她討厭我喜歡指人的習慣,我改了,幸好她自己沒改,現在我知道這動作有多可笑了。

  一切都可以拋在腦後了,方明明,她還是能讓我難過,可是,過去了。

  隻是過去。

  我走出那個無比漂亮的院子,天藍,微風,帶著蛋糕與新草的甜氣。

  手機收到一連串的轟炸。

  叮。

  慕容歡:“行李還沒準備好嗎?”

  叮。

  慕容歡:“家裏人不同意嗎?我的技術很好的。”

  叮。

  慕容歡:“我給你安排下周一專家會診。”

  煩死了!

  又有電話打入。

  我憤怒地吼道:“我不去醫院!不去!”

  對麵一片寂靜,不一會傳來了與我的主治醫生完全不同的聲音。

  談小墨說:“江澄澄,交警大隊那邊讓我們明天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