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 ”。

  氧氣泵賣力工作。

  龍蝦，對蝦，皮皮蝦。

  蟶子，蚶子，海瓜子。

  石斑，青斑，東星斑。

  整整齊齊排列在地上，傻乎乎地瞪著眼珠，充耳不聞同類們下鍋時的慘叫。

  視線從沽江邊的海鮮排檔轉到麵前的桌子，菜快上齊了，菠蘿汽水噗嗤噗嗤吐出一串串泡泡。

  菜特別好，各種我認識的不認識的小海鮮清蒸紅燒蔥油齊上陣，這幾天我可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早已饑腸轆轆，肚皮裏能合奏《黃河大合唱》了。

  隻不過，對麵那個人沒動筷，我不敢先吃。

  “這家排檔我常來，味道挺不錯的。”

  我用力點點頭，十分淑女地盯著比海鮮更美味的人。

  誰還能讓我笑得那麽花癡呀，不就是肇事司機談醫生嘛。

  在交警大隊結案後，談小墨非要請我吃飯，補償我住院期間的精神消耗。我連民事賠償都沒要，能在意他一頓飯？不過轉念一想，這人遇見我這麽多次狼狽不堪的場合，請我吃頓飯確實非常應該。

  天氣還沒有回暖，沽江邊人煙稀少，遠處零星的江燈忽明忽暗。食物的熱氣嫋嫋升起，包裹住棚子裏的人，原本有棱有角的事物帶上特製的暈圈，漸漸融合，擴散。

  談小墨舉起杯子，說：“真是對不起了。”

  我輕輕迎上去，兩個杯子發出愉快的響聲。

  “以後千萬不能疲勞駕駛，太危險了。”

  “收到！”

  他往我的碗裏夾了一大塊白嫩嫩的魚肉，真好吃！

  我顧不上其他，使勁地吃吃吃，偶爾瞥見談小墨的吃相，那真是斯文好看，骨骼分明的手指賞心悅目。我腦補那雙手在病人身上遊走，頓時渾身酥麻麻的。

  “你的名字很好聽，澄澄緑水，澹澹其波，人如其名。”

  “你是在誇我嗎？謝謝~”雖然不忍心放下手中的碗，但是思考了一下該怎麽誇回去。

  “你的名字也不錯，小墨，你家人應該希望你肚中有墨水，有文化。”

  “可惜了，他們沒你那麽認真。當初我爸看了本《厚黑學》，想給我起名談小黑，我媽不同意，小黑小黑，喊起來像小狗。後來我就叫了談小墨，我爸再養了條狗，取名小黑。”

  “你爸媽真有趣！”

  “你是第一個說他們有趣的人。”

  我不好意思地低頭繼續扒碗裏的菜。

  這時談小墨遞過兩張遊樂園入場券，我不明所以：“這是？”

  “我們單位發的雙人票，我沒時間去，後天就過期了，明天是周六，你可以和朋友一起去。”

  “那你呢？你為什麽不去？”

  “沒人陪啊。”

  “像你這麽帥的男生會沒有人陪？誰信啊？”我心中的哀怨無人能懂，無奈地搖了搖頭。

  “從小別人就說我長得薄情寡性，一看就是一個會拋妻棄子的渣男，所以到現在我都沒有找到女朋友。”

  我長大嘴巴，不敢置信，怎麽會有那麽沒有眼光的人呢？

  他溫柔地歎氣：“你想笑就笑吧。”

  “不不不，”我急忙解釋，“怎麽能單憑長相就片麵地判斷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這是不科學，不嚴謹的。我覺得那都是嫉妒你長得帥。另一方麵，估計是姑娘們以為你這麽帥的男生肯定是有女朋友的，所以不敢接近你。你要是在腦門上貼一張紙條，寫上‘本人單身’四個字，追你的女孩子會有沽江那麽長！”

  談小墨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爬高。我終於體會到古代昏君們為何會為了美人一笑拋卻江山了。

  “那你——”

  “哇！竟然是‘公主夢’遊樂園，它占據我最想做的事的第一名誒！”色彩奪目的大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最想做的事？”

  “就是那種臨死前一定要完成的事，我也列了一個清單。”

  杯子裏的菠蘿汽水再次被注滿。

  談小墨饒有興趣地笑道：“哈哈，一般人最想做到的往往是事業、財富這類吧。”

  “你被一般人的看法拖累的還不夠嗎？”我不以為然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又大又遙遠的願望，看不見，摸不著，很容易被忘記的，許下最可能實現的願望才不會留有遺憾啊！”

  “妙啊！”他一口氣喝完了汽水，眼睛亮晶晶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安康魚頭頂的小燈籠，會不會萬尺深海裏也是亮晶晶的？

  我一邊琢磨，一邊掰開蟹腿，猛吸一口，甘甜的汁水霎時澆透味蕾。

  談小墨還好奇我的其他願望，我說了幾個，比如去電影院看恐怖電影，吃完一整個全家桶，扡插一棵無花果。。。。。。

  說了一個他又要下一個，簡直是個無底洞。

  我壓低聲線，悄悄地說：“不能再說了，接下去的是要和愛人一起做的事，不能告訴你。”

  “你有愛人嗎？”

  “沒有。”

  他一本正經地說：“既然他還沒有出現，你告訴我就不算泄密。”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我腦子暈乎乎，已經無法思考。

  “那我隻告訴你一人哦，千萬別說出去，我怕別人笑我，”臉頰滾燙，但是我不由自主地綻開了碩大的笑容，“我啊，要和心愛的人買一個大大的院子，養上一群小鴨子，他是鴨爸爸，我是鴨媽媽，天天帶著他們一起去遛彎。”

  這一頓吃得非常開心。飯後我們沿著江邊慢慢往回走。

  江風彌漫淺淺的腥味。

  “好像海哦~”我自言自語。

  “嗯？”

  “這個地方好像海。”我又說了一遍。

  談小墨問：“你見過海嗎”

  我回答：“沒有。但是總覺得會很像。你聽，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海鷗的聲音，還有美人魚的歌聲。人們說，美人魚的歌聲就藏在海螺裏，一直唱一直唱，直到心愛的人聽見。”

  “你等等我。”談小墨突然往回跑，我喊他，他也不回頭。等他再出現時，他，對我說：“伸出手。”

  我聽話地伸手，然後，我的掌心裏變出一隻又大又濕的海螺，黏糊糊地觸須似乎在撓我癢癢。

  “啊！”我開心到尖叫。

  “好大好可愛的海螺！活的！”

  “紅燒清蒸隨你，剩下的海螺殼你可以留著。”

  “不，我會好好養著的，謝謝你！”

  “海水是10‰-30‰的鹽度，你要養它，一千克水放1-3克鹽就行。”

  “嗯嗯！”

  我把海螺放回了談小墨拎著的塑料袋。

  “你送了我禮物，我也要回禮，這樣吧明天我陪你去‘公主心’遊樂園，你有空嗎”

  嘴上這麽說，心裏已經預估醫生是個很忙的職業，精英如他不一定有空咯。

  “有空。”

  異常的幹脆外帶愉悅，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一回到家我就先拿一隻大碗把海螺小心地養起來，接著給談小墨發信息。“已到家，晚安。”

  下一秒，屏幕裏突然跳出他的名字。我不安地按下通話鍵，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談小墨的聲音近若咫尺：“隻是想親口和你說晚安。”

  一百頭小鹿在我心中狂竄，可是我還要裝作冷靜，深呼吸一口氣，告訴他我們今天已經說了很久的話。

  談小墨說：“我很嫉妒，那個每天能和你聊兩小時的男生。”

  我著急地說；“什麽，那人可煩，我也是迫不得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電話那頭傳來輕笑。那晶瑩的薄唇一定又展開好看的弧度。

  “你覺得我煩嗎？”

  “沒有，一點也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越解釋我越沒有底氣。

  “明天見了，晚安。”

  “。。。。。。晚安。。。。。。”

  我魂不守舍地放下電話，不一會繞著屋子發瘋似的尖叫，突然又緊緊捂住嘴巴，已經很晚了，隔壁還住著睡得很早的室友。我撲上床，抱著被子滾來滾去，小聲呢喃：

  “晚安，晚安，晚安。。。。。。。”

  如同一隻熟透了的大蝦。

  床頭掉落某樣東西，我扯開被子一看，是掛在牆上的日曆。

  今天，明天，後天。

  苦痛扼住了我的心髒，我沒有時間了呀！

  不僅如此，長相平凡，勉強糊口，身患重病。

  我是一個充滿瑕疵的失敗品，意外流落人間。

  而談小墨，我願意用世間最美好的語言歌頌他。

  我有什麽資格站在他麵前？一瞬間我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海的歌聲。。。。。。”

  我凝視著桌上的海螺，悵然地伸出手臂，卻始終無法碰觸。

  跌跌撞撞跑過去，連同碗抱入懷中。

  “對不起。。。”

  “就讓江澄澄自私最後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