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內趙允閎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 劉番都要被皇帝晃暈了, 但明擺著皇帝眼下心情不好，他隻低著頭裝作自己是隱形人一般。

  小皇帝晃就晃吧，隻要不出什麽幺蛾子，就算把他晃瞎了也無妨的。

  劉番這樣想著，就聽見小皇帝不知道想了甚麽，幽幽地道：“陸卿是願意為天下赴死的, 朕是這天下之主, 陸卿, 挨, 也就是在為朕赴死。”

  但他哪裏舍得陸卿為他赴死呢？他寧願真的危機來了，擋在陸卿前麵的是他才對。

  劉番低眉斂目，雖然小皇帝的話看似沒有問題, 但他總覺得好像小皇帝想差了, 罷了，隻要皇帝不想著離開京城, 隨便皇帝如何想了。

  “陛下說的是，陸大人一向忠君，奴才這心一向如陸大人一般, 恨不得為陛下效死, 可惜奴才這不是沒本事嘛, 隻能空空感歎了。”

  “朕素來知道劉伴伴衷心。”趙允閎竟笑了笑，隻是那笑容在劉番眼裏看似不懷好意。

  果然，下一刻, 趙允閎就道：“陸卿膽子小，朕真不知他在外麵會受多少委屈，朕也不用他效死，但陸卿的性格朕還不知道嘛，要是真有個甚麽，陸卿怕是要和城池共存亡的。”

  “朕要去救他，朕是天子，有龍氣護體，朕隻要在陸卿身邊，陸卿就斷然不會有事！”趙允閎一刻都等不及了，就要去換衣服，馬上離開皇宮。

  如果真到了不可挽回那刻，趙允閎想著，朕就算是綁也要將陸卿綁回來的！

  劉番表情有些呆滯，哭著抱住了皇帝的大腿，皇帝明黃色的前擺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不覺得暈了，攤上這麽個皇帝他這個腦袋還能和他的脖子親近幾天呀？

  “陛下不可，陛下您就是龍氣護體，這龍氣護體也不是這樣用的啊！”劉番哭得情真意切，他現在開始羨慕那些普通的太監了，像是他這樣的得皇帝寵愛的太監，真的人生很艱難了。

  “朕意已決，劉伴伴不要再說了，要是劉伴伴不願意同朕走，朕這就自己走！”趙允閎道。

  現在也是國家危難的時候，他作為皇帝，也想為陸卿為天下做一些事情怎麽就不行了？他也可以做個盡職的皇帝啊。

  劉番就算是再不願意，也得下去安排了，雖然上次同陛下出宮，內閣大臣們已經對他很不滿了，但到底他的權力來自於皇帝而不是滿朝文武，哪敢真同皇帝擰著來？

  且，如果他真放任小皇帝一個人走了，他的腦袋才是保不住了，反而他跟著小皇帝一同離京，他的腦袋才能和脖子親密時間長久些。

  挨。

  陸吒並不知道小皇帝的舉動，他現在也算是升職了，得皇帝和內閣諸公信任，隻要是同前線戰事有關的，都會第一時間將情報送到他手中，雖然不能完全總涉戰事，但他如今帶著奔赴戰場的援軍卻是他能夠完全做主的。

  而且，對於邊軍，朝廷這邊雖然沒有給他掌管邊軍的權力，但他對於如何令邊軍按照他的想法做事，也有了一些想法。

  陸吒盡量加快行軍速度，畢竟送到他手上的消息已經預示著戰局越發艱難了，大魏的軍隊一退再退，等到他成功和邊軍匯合的時候，這些戰場殘餘下的兵將已經退到了望門關。

  在原身的記憶中，朝廷並沒有派遣任何官員來指揮戰事，也無人主動請纓，內閣諸公不熟悉兵事，怕是也沒有主意，戰局又瞬息萬變，沒等朝廷做出決定呢，胡族已經破了望門關了。

  望門關之後，大魏將無險可守，胡族軍隊就可以暢通無阻地到達京城城下。

  但如今情勢已然不同。

  陸吒抬眸，在其他人眼裏他看著的僅是一片虛空，但實際上陸吒卻在研究他從係統空間調出的3D地圖，他看了一路，忽然招來他現在掌管的京八營將軍徐沿，令其分出五百人。

  “這五百士兵不必去望門關，尋個可靠的將領，帶著這些兵士從後麵繞過望門關，去邊疆胡族必退之路上埋伏，本官令百名工部隨同。”

  徐沿有些不解，但現在陸吒是他的上峰，凡是陸吒的命令，他都應該無條件聽從。他應了諾，便下去了。

  之後，陸吒又將工部這次的負責人喚來，將自己知道的炸/藥配方說了，然後交代他們到了要埋伏的地點便將這些東西製作出來。

  等到工部眾人連同五百兵士離開了，陸吒才繼續帶著剩餘的京八營士兵前往望門關。

  望門關外，王應以及一眾將領提前出迎，他們也已聽說朝廷派了一位陸大人總涉戰事，他們心底對這位陸大人並不看好，在他們眼裏，外麵的敵人如此可怕，這個時候望門關就算有援軍也未必守得住了，多了一個倒黴的陸大人，也不過是多一條年輕的生命罷了。

  但直到見了麵，王應等人才發現陸大人比之他們以為的還要年輕。

  【年輕得過分了。】

  王應等人神色很不好看，他們就怕一個不懂兵事的胡亂指揮，在大魏因為重文輕武的緣故，每逢戰事起，朝廷總會派文士擔任將軍指揮戰事，這也是慣例，但他們原本以為陸大人就算年輕也應該快要到而立之年，但沒想過，看著陸大人竟是一個還不到二十的年輕人。

  年輕就容易氣盛，容易胡亂指揮，望門關的局勢已經很艱難了，他們心中的擔憂又盛了一成。

  幾人紛紛同陸吒見了禮，陸吒也稱讚了這些將領幾句，這些將軍分為兩派，一派是從前麵的城池一步步退到望門關的將軍，還有一些則是望門關本身的守將。

  已經敗了的將軍說話很沒有底氣，畢竟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目前望門關士兵已匯聚在一處，由原望門關守將王應負責指揮。

  陸吒見著王應等人防備的神色，當即正色道：“諸位，當前最重要的，莫過於守住關隘，陛下以及內閣諸公會命我總涉戰事，我就當仁不讓了。當然，本官初來乍到，並不了解望門關具體形勢，還要多勞煩王將軍，王將軍可不要嫌身上擔子重。”

  王應聽到這裏，神色才好一些，隻要望門關仍交由他，陸大人不要奪權就好。

  且見到了援軍，王應心情就更好了，有援軍就好，有援軍他們還能多守住一些時日。

  然後陸吒便隨著王應等人上了城牆，城牆上的情況比他所料想的還要糟糕些。防守的士兵大多身上帶傷，瞧著便十分沒有底氣，神情驚懼地仿佛城牆隨時可能被攻破般。

  陸吒讓王應準備飯食，畢竟他們原來辛苦，等到京八營的士兵飽餐一頓後，便可參與望門關的戰事中了。

  等到幾人去了議事廳內，陸吒便對王應道：“士卒對守住關隘沒有分毫把握，今日本官雖帶了援軍，但畢竟京八營總共也不過七千人，在關外則是近十萬胡人。”

  其實何止是士卒沒底氣，就算是坐在這裏的將軍，又有幾人真正有底氣呢？陸吒歎了歎，將他的打算徐徐道來，“可向士卒們散播消息，言朝廷正在征集援軍，估摸有十萬，不，二十萬，等到這二十萬大軍到了，談笑間胡擄必灰飛煙滅。”

  其他將軍神色間有些詭異，還是王應最先反應過來，交代人下去準備了。

  陸吒見王應神色淡定，但行事間進退有度，也徹底放下了奪權的念頭。能不奪權最好，也可以避免因為權力交替所造成的動蕩。

  而且，就算是他在王應的位置，做的也同王應差不多。據關而守，不能輕易出戰，能拖延一日便是一日。

  畢竟他身後是整個大魏王朝，隻要大魏能源源不斷地派遣援兵，早晚這些圍困關隘的胡人會自行退去。

  而等到他們退卻時，也是他開始反擊的時候了。

  若是最初王應等人對陸吒還是有幾分看輕的，畢竟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能懂個甚麽，不給他們添亂就不錯了。

  但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他們卻不由得開始改變了想法。

  不隻是他們，就連其餘士卒說起陸大人心中也是崇拜居多的。

  每一日，陸大人都同這些小卒一樣，四處巡視關隘，會關心他們的心情，會和他們聊一聊家長裏短，會開玩笑緩解他們緊張的情緒，也會在戰鼓敲響後，和他們一起防守關隘。

  而且出乎意料地，陸大人並不是朝廷那些傳統的文弱書生，耍起刀來像模像樣，比很多武將都要出色，甚至陸大人射箭本領也不錯，有一次陸大人彎弓，沒多久對麵衝鋒在前的指揮人物就應聲倒地了。

  可惜，之後這些胡族似乎變得更精明了，自己躲在後麵，隻驅使著其他人向前衝鋒。

  陸吒在關上巡視，隨著戰鼓聲隆隆響起，陸吒吩咐其餘士卒將弓箭舉起來，然後他開始默算胡族進攻的距離，視線中胡族前進的距離差不多了，陸吒才揮了揮手：“放箭！”

  望門關剩餘的箭矢並不多，雖然他帶了大量的箭矢來，但每天箭矢以一個驚人的消耗量減少，他也沒辦法，隻能盡量省著用了。

  等到後麵箭矢沒了，就隻能拿人命去填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退了胡族第一波攻擊，關上士卒們才狠狠鬆了口氣。

  然後，又是艱難的防守，等到陸吒心情沉重地從關上下來了，看到了忽然出現在眼前的小皇帝，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陸吒苦笑了一聲，但小皇帝卻仍在，甚至見了他眼眸一亮，就要衝到他麵前了。陸吒身邊負責的守衛想要攔住趙允閎，卻被陸吒對小皇帝參拜定在了原地。

  趙允閎已經在此徘徊許久了，但他就算有亮出身份，也沒有人相信，更不可能有人放他到陸大人那裏去，趙允閎隻能在此等候，終於等到想見的人了，趙允閎才心底安寧下來。

  “微臣見過陛下！”陸吒見到小皇帝雖然意外，但不妨礙他利用小皇帝的出現提升士氣，雖然可能引起城外胡族更猛烈的攻城，但陸吒還是覺得此舉利大於弊。

  果然，隨著望門關的人注意到了皇帝，神色都變了變，又聽陸吒道：“陛下不放心臣民，才冒險來到此處，陛下愛民之心，天地可鑒，臣代替萬民謝陛下！”

  隨之而起的是一片震天的‘謝陛下’、‘陛下萬歲’的歡呼聲。

  趙允閎抿了抿唇，他在這些樸實的喜極而泣的聲音中忽然感到了一種負擔，這就是一個君主背負了天下的感受罷。

  他原本打算來此保護陸卿的，但此刻除了陸卿，他也想保護這些擁護他的萬民。

  然後他就聽到陸卿道：“□□祖訓：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今日，君王就在這裏，在這裏之後是大魏錦繡河山，是你們一個個親近的手足兄弟，若我們退了，我們敗了，外麵的胡擄就會長驅直入，我們的父母兄弟會被殺戮，我們的妻女姊妹會被侮辱，我們的脊梁會被折斷，我們的後代要麽跪著或者當奴隸，要麽隻能去死！”

  “沒有退路了，看看陛下，陛下萬金之軀，尚且不惜死，我們匹夫，唯有死戰而已！”

  “死戰！”

  陸吒的聲音很大，因為皇帝在身邊，他說的更是理直氣壯，大氣磅礴，沒一會兒‘死戰不退’的應諾聲便從關內響起。

  但陸吒還是低估了皇帝在這個時代的影響力。

  望門關的士卒們知道皇帝就在身後，就像是忽然爆發出了全部潛力一般，哪怕受傷了流血了，都死戰著不退。

  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身邊的袍澤死了，便有其餘人頂上空缺的位置；箭矢耗光了，有百姓們自發地送來各種滾木，以及滾油等守城器械，有婦人會做許多吃食，再由其他人送到城牆上，就算是什麽都不能做的孩子，也在其他人那裏幫著打下手。至於其他老弱婦孺，如果實在沒有事情做，也會學些包紮知識，為受傷的士卒們清理傷口。

  整個望門關軍民的界限似乎開始模糊了。

  小皇帝就跟在陸吒身邊，無論陸吒怎樣勸說，小皇帝都沒有離開的打算。小皇帝的聲音很輕，但出乎意料地堅定，“朕來這裏，是要保護卿的。”

  陸吒看了一眼小皇帝白膩的手腕以及被衣服遮蔽仍透著單薄的身體，卻覺得有些好笑，等到真到了城牆上，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

  “若這一次臣僥幸活下來，便考慮考慮陛下上次在臣書房說的話罷。”陸吒道，他見過許多許多的人，但人常有千麵，很少有人會如眼前的趙允閎一般，傻傻地捧著一顆赤誠的心與他。

  趙允閎聞言，忽然眉開眼笑。

  但很快，趙允閎便沒有心思想這些情情愛愛了。

  在皇帝出現在望門關，關內的士卒百姓被激起了鬥誌，哪怕戰到最後一刻，也絲毫不退卻，箭矢沒有，有滾油石頭滾木，就算這些都沒有了，他們還有手有腳有牙齒，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一個敵人一同去死才行。

  望門關外的胡擄在知道皇帝在此後，更是如同瘋了一般，悍不畏死地撲上來。

  此刻，這場戰鬥對於大魏來說，過於慘烈了。好在有皇帝在，朝廷的補給以及士卒都源源不斷地被運送到望門關來。

  關外，主帳篷內此刻坐了十數個草原首領，在上首更有唯一的草原首領——巴布。

  巴布憤怒地將手中的羊角杯擲在地上，聲音裏盡是壓抑不住的怒火：“多少天了！明明知道魏國的皇帝就在關內，我們卻在此止步不前！作為長生天的兒女，我們應是自由自在的雄鷹，在更廣闊的天空中翱翔，而不是被陷在草原裏！”

  想想魏國的女人，魏國的絲綢茶葉，魏國的香料，巴布更是怒不可遏，明明隻要抓住了魏人的皇帝，這一切唾手可得！

  但結果呢？

  許多次這小小的望門關搖搖欲墜了，眼看著下一刻就要被他們的勇士攻陷，結果下一刻望門關又會變得□□起來。

  每次都隻差那麽一點，在這樣激烈的興奮與失望中來回變換情緒，也不怪乎巴布要被折磨瘋了。

  良久才有其他首領道：“魏國的皇帝在，就有源源不斷的士卒過來，而我們的糧食卻越來越少，現在也隻剩下不到五萬勇士，這場仗怕是難了。”

  “是啊。”

  “實在不行，也隻能退回到草原上，我不想有更多的勇士埋葬在魏國了。”

  頓時，帳篷內響起了無數的附和聲，哪怕是巴布不願意，但在其他首領都一致要返回到長生天護佑的大草原時，巴布也不得不選擇終結這場戰爭。

  終於，胡族的大軍開始緩緩後退了。

  見此，城牆上響起一陣‘萬歲’的歡呼聲浪，受傷的士卒臉上盡是毫不掩飾的激動，就連王應這人一向不苟言笑的，此刻嘴唇也僵硬地勾起了一個弧度。

  小皇帝也是笑，但笑著笑著又有些心酸，終於結束了，但無論是關上還是關外，都留下了無數屍體，屍體有胡人的，但也有他的子民的，很多以前還在關上作戰，還能和他說兩句話的士卒，也在這場戰役中喪生了。

  趙允閎一向多愁善感的，但他是皇帝，隻能將這樣充沛的感情壓下去，他用袖子抹了下眼，抬頭看向關外退卻的胡擄，道：“朕會報複他們，朕絕不會放過他們！”

  陸吒唔了一聲，他想到之前做的準備，也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