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美人兮見之難忘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9-11 01:28      字數:3472
  眼前這間屋子與其說是一座奢華的宮殿,倒更像是一座單純觀景用的露台,除開寶頂華蓋與四根大紅色梁柱外,便隻有齊腰的圍欄防止有人跌落山崖,除此之外,四麵開闊,隻以輕紗帷幔遮光而已。

  風卷帷帳,飄忽不定。

  婦人身穿一席海棠紅的宮裝長裙,斜靠在長塌上,哪怕年近四十,可保養得當,依舊是美豔動人,尤其相較於那些依舊含苞待放的年輕女子,更多了一種成熟如蜜桃般的氣質,於雍容華貴間見萬種風情,似這樣的女子,注定是要嫁入這天下最頂尖的豪門。

  離著軟塌不遠,一名年紀也不小的婢女正跪坐在墊子上,細細處理著西域特產的哈密瓜,先用小刀去皮,再一一切成小塊,再與其他水果一起在盤中擺出花樣,此外,還得在每一塊果肉上都叉上方便取用的小叉子,整個過程極為繁瑣。

  軟塌下方,隔著不過五步遠,正坐著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其麵如冠玉,目如朗星,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文質彬彬卻不顯柔弱,堂堂正正有君子之相,正是天子的第三子,晉王宋玄彬。

  至於軟榻上躺著的,也不是外人,正是他的生母,德妃娘娘,獨孤煙雨。

  獨孤煙雨打從宋玄彬進來,便一直用手背撐著太陽穴,眉頭緊皺,包括兒子都上前請安了,也沒什麽表示,宋玄彬見狀,不禁有些疑惑與憂慮,趕緊詢問道:“母親大人為何愁眉不展?可是,出什麽事了麽?”

  獨孤煙雨睜開眼,在貼身婢女的攙扶下,坐直了,一伸手,從剛呈上來的果盤裏撚起一個小叉子,將果肉送進嘴中,然後又揮揮手,吩咐道:“去給彬兒。”

  饒是心煩意亂,可到底是當朝貴妃,又出身名門,一舉一動,乃至於音調都透著一股尋常人學都學不來的從容與大氣。

  那婢女端起果盤,放在了宋玄彬手邊的桌子上,宋玄彬先對著這位跟著母親多年的老嬤嬤小聲道謝,然後才朝上方道:“多謝母親大人賞賜。”

  獨孤煙雨隨便嚼了兩下,隻咽下了甘甜的汁水,而將果肉吐在了婢女手中的銅盆裏,然後才有氣無力地道:“唉,你那父親,昨兒新提了位才人,到底是,衣不如舊,人不如新,千般萬般的好,也敵不過‘年輕’兩個字呀......”

  宋玄彬聞言,也皺了皺眉,但他不似宋歡,哪怕在生母麵前,也沒著急開口。

  下一刻,隻聽獨孤煙雨又哀怨道:“好些年了吧,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來著?”

  眼瞧著母親如此,宋玄彬隻好將自己的想法道出。

  “母親大人,兒臣以為,父皇聖德賢明,乃古往今來的第一人,他此舉,必有深意。兒臣聽人說,昨晚您與淑妃娘娘又去了父皇那,咳咳,兒臣覺著,父皇應是因此事才......”

  獨孤煙雨將臉一板,不滿道:“你的意思,是本宮的錯嘍?”

  宋玄彬苦笑一聲。

  “兒臣不敢。”

  獨孤煙雨一聽這話,不僅沒有消氣,反倒更加憤怒,當即拍著胸口,詰問宋玄彬道:“本宮做這些事,都是為了誰呀?啊,你這孩子,難道就不會念你母親哪怕一點好嗎?”

  宋玄彬無言以對,唯有苦笑。

  獨孤煙雨見狀,更是怒其不爭。

  “這次秋獮,正是你在你那父親麵前長臉的時候,結果呢?你倒好,把東西全給了那宋,嗯,給了乾兒,害得你母親我不得不為你圓上幾句,你也不知感恩,如今倒來教訓起我了?”

  宋玄彬趕緊道:“母親大人消氣,兒臣知錯了。”

  獨孤煙雨見他那模樣,頓時也沒了脾氣。

  到底是自家親生的兒子,罵也罵了,還能怎麽樣不成?

  恰在此時,有內侍前來通傳,說是魏王殿下來了。

  宋和一向與宋玄彬交好,而本就野心勃勃的德妃娘娘自然也一直幫著照拂著他,希望他來日能輔佐宋玄彬,這一來二去,宋和也一直將獨孤煙雨作自己的親生母親般信任,如今晨間來請安,再正常不過,就像齊王黨三人如今都在淑妃娘娘殿中一樣。

  不過,今天獨孤煙雨正在氣頭上,也沒那興致再和宋和多聊,便揮揮手。

  “去吧,與和兒一起,早些去拜見你那父親,別讓本宮再失望!”

  宋玄彬如蒙大赦,趕緊起身。

  “是,母親大人。”

  ------

  待得宋玄彬從裏麵出來,乖乖等在門口的宋和趕緊迎了上來。

  “三哥,晨安。”

  宋玄彬有些意興闌珊,隻是“嗯”了一聲,然後便背著手,朝前走去。

  “走吧。”

  宋和趕緊跟了上來,卻疑惑道:“三哥,我還沒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呢。”

  宋玄彬自然不好直接道出其中原因,便撒了個謊,道:“母親大人身體不適,需要歇息,你我就不要再去打擾了,我們先去給父皇請安吧。”

  宋和皺眉道:“是不是山上太冷了,這又是秋天了,可得注意,有禦醫來問診了麽?”

  宋玄彬點點頭。

  “自然,隻說多休養休養就好了,放心,不是什麽大事。”

  撒謊的事,說多錯多,何況宋玄彬也不願在這種事上多說,便隻是隨便應付了兩句,而宋和心眼也不多,既然宋玄彬都這麽說了,他自然也就信了。

  二人一起離開,往天子寢宮而去。

  宋玄彬為了避免卷入黨爭漩渦,一向是在太子黨與齊王黨五位皇子請安後,方才過去,所以此刻倒也不算晚。

  兩人拾級而上,離著天子寢宮不遠,有一大塊凸出在外的山石,原本就與山體連為一塊,十分堅固,匠人們又在底下加了六根圓木柱子作為支撐,而在山石上,則修了座亭子,讓來者可以登高望遠。

  站在亭中往外望,可以清晰地瞧見一片橢圓的,反襯天空的碧藍鏡麵,那是一座如藍寶石般美麗的湖泊,此外更有那鬱鬱蔥蔥的林木,也是匠人們特別種植的,有如緞帶般圍繞著湖泊,極為醒目。

  此亭得天子賜名“憶雲”,其中故事,自不必多表,如今裏麵正有一高挑美人,憑欄遠眺,不是別人,正是因一時衝動,入了深宮的薑驪,而在她身後不遠處,還站著隨侍的婢女與內侍,按照規格,各有三名。

  原來,昨晚老爺子雖然認定薑驪是欲擒故縱玩脫了,才來自薦枕席,厭惡之下,沒有碰她,但不知為何,還是命白朝恩給了她一個才人的名號,不上不下,倒像是隨便對她個交代罷了。

  尋常女子若得此殊榮,不說如何高興了,總不至於太傷心難過才是,可過了一夜,幡然醒悟的薑驪,如今倒是開始後悔了,但又能如何呢,木已成舟,事成定居。

  薑驪望著那片靜謐的湖泊,心中卻是翻湧不斷。

  他乃當朝親王,天潢貴胄,本也該三妻四妾,鶯鶯燕燕,實不該,因此而怨懟於他,縱然不願與他交好,也不至於如此作為才是,如今可如何是好?

  正想著呢,薑驪偶然間一低頭,卻與正巧抬頭看來的宋玄彬對上了眼神。

  薑驪心中煩悶,萬般苦楚與憂愁無處宣泄,哪兒有心情思考其他,看見了也就看見了,一眼而過罷了,可宋玄彬就不一樣了,霎時間那是驚為天人,直到宋和在旁邊拉了他一下,方才驚醒,旋即一股紅潮便從脖頸直接躥上了臉頰。

  不明所以的宋和還在一旁問著。

  “三哥,你怎麽了?”

  宋玄彬眼神恍惚,驚醒之後,不發一語,隻是繞開了宋和,直接沿著台階往上跑上去,沒幾下,便到了亭子口。

  “姑娘!姑娘!”

  下人們都知道他是誰,不敢攔阻,而薑驪在聽到動靜後,也扭過頭,看向了他。

  她雖沒有近距離與宋玄彬見過,但也聽宋琅提起過幾個弟兄,光看宋玄彬的衣裳,就知他爵位幾何,而當朝的四珠親王隻有兩個,其中一個是個大胖子,那麽眼前這人是誰,也就很好判斷了。

  “晉王殿下。”

  宋玄彬對此也沒太過驚訝,畢竟能到這溫泉宮的,認出他來是很正常的事,再者他此刻腦袋發昏,也想不到其他了,趕緊上前,一拱手,有些羞赧地道:“請問姑娘芳名?啊,請姑娘饒恕在下的唐突,我......”

  話未說完,他便被緊跟著跑上來的宋和給一把拉住了。

  “三哥,你不是說要去給父皇請安嗎?”

  宋玄彬依舊望著那位遺世獨立的絕代仙子,解釋道:“這,這是我八弟,我們......”

  然而,不待宋玄彬再說下去,臉色微變的宋和便一使勁,直接將他給攔腰抱了起來,強行帶了出去,結果才剛出亭子,宋玄彬便掙紮著踩到了地上,一扭頭,極為不滿地道:“八弟,你這是做什麽?”

  宋和抬起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下意識瞥了眼亭子裏,見無人看來,這才壓著嗓子,急聲道:“三哥,您這是發了什麽瘋?那可是父皇昨天才封的才人娘娘,這大庭廣眾之下,下人們可都看著的,您怎能如此輕浮?”

  宋玄彬心頭一震。

  “啊?是,是她?”

  他這才想起,剛剛母親說過的事,一時間心如刀絞一般痛,隻覺得這輩子從未如此刻一般難受。

  宋和解釋道:“我倒也沒見過,可這些婢女與內侍都圍著,不是她,還能是誰呢?三哥,您怎麽了?”

  宋玄彬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

  “沒,沒什麽。”

  宋和這才鬆了口氣。

  “那就好,我們還是快去父皇那請安吧。”

  宋玄彬回望了一眼,卻隻瞧見了她的背影。

  “對,對,請,請安,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