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明君心者為寵臣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9-09 15:16      字數:3260
  溫泉宮既是依托山勢而建,自然不能再講究聯排對稱的美學,而是呈現出高低錯落之美,從上到下,大大小小的殿宇遍布山體,卻不知是殿宇裝飾了山川美景,還是山勢襯托了殿宇險峻。

  最上麵的,自然是天子臥榻之處,依次往下,按照來者的身份順序入住,但溫泉浴場隻分為兩處,一處是皇室成員才能享用的皇家浴場,另一處是下人們用的,環境自然要差上許多。

  來到溫泉宮的第一晚,照例是要在山腰處最大的一處宮殿中用餐。

  這裏本是一處純天然的石台,匠人們以此為根基,修建了這座摘星殿,雖說地方照長安的宮殿比不大,卻依舊保持了皇家的威嚴氣派。

  盤龍紅柱,琉璃綠瓦,就連通往此處的小徑,都是由工人們專門取來暗青色的石頭鋪成。

  不能太大,大了美感不足,也不能太小,太小容易脫落,不能太尖,尖了硌腳,也不能太平,平了與石階無異,彼此之間區別還不能太大,否則沒有渾然一體的感覺,更要符合擺放規律,乃至於風水,可謂處處都是學問。

  凡富貴之家多是如此,全於細微處見真功夫。

  殿中,擺著長宴席,桌上菜肴以禮記為標準,“凡王之饋,食用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羞用品百二十品。珍用八物,醬用百有二十甕”,雖不至於頓頓如此奢華,但打底的六牲必有,即牛、羊、豬、狗、雁、魚六種,可謂是色香味俱全。

  不過,饒是騎馬爬山,折騰了老半天,肚中空空,早已是饑餓難耐,可諸位皇子的重點卻不在吃上,而是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的父親,當今天子宋澤雨,等待著他宣布秋獮的結果。

  “這次秋獮,你們表現得都很不錯,也算是,祖宗傳下的本事沒丟,朕心甚慰。不過,日後還需再接再厲,切莫怠惰了去。你們,都是朕的孩子,當做天下人的表率,無論是詩詞文章,還是騎射功夫,不說顯著於當世,總不能教人笑話了。”

  宋澤雨先說了些勉勵之言,然後停頓了一下,才道:“雖說是先祖定下的傳統,可既然朕先前已經許出去了一些獎賞,那總該評個優勝者。這次依朕看來,乾兒的表現最佳,可謂是,做好了大哥的表率,你們做弟弟的,也當以他為榜樣,多多學習才是......”

  豈料,這廂天子話音未落,便聽一個極不忿的聲音在場中響起。

  “哼,若不是三哥他們把獵物都給了他,他憑什麽贏?”

  宋琅打從坐下來,就一直保持著眼觀鼻,鼻觀心的狀態,此刻聽到這話,無需扭頭,哪怕不從聲音做判斷,卻也知道,這種話,在這種場合中,也就隻有宋歡能講得出。

  作為當事人的宋承乾臉色一變,神色慍怒,而作為其狗腿,最起碼如今還得做些表麵功夫的宋泰更是直接拍案而起,抬手直指宋歡,嗬斥道:“宋歡,你在胡說些什麽!”

  宋歡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來,同樣怒氣衝衝地瞪著對方,反問道:“難道我說的不對?”

  一旁的宋良本要拉他,可轉念一想,既然這話都已經說出來了,反正也收不回去,便由得他鬧去算了,何況天子這次太過偏心,也讓一向對這個家沒什麽好感的他,愈發厭惡了。

  何必裝模作樣?老頭子,你自己當年殺兄弑弟,倒逼君父的時候,為何不談兄友弟恭呢,如今倒要求兒子們處處順著你的心意,任你擺布,憑什麽?

  宋泰正要張口為宋承乾解釋,宋琅卻突然抬起頭,打圓場道:“五弟,六弟,莫要傷了和氣,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慢慢說呢?”

  宋歡一扭頭,瞪眼道:“宋琅!你又要說什麽屁話?”

  宋泰也沒個好臉色,但他比宋歡可要聰明多了,這時候也不說話,隻是默默看著。

  再看宋琅,雖然被宋歡罵了一句,卻也不惱,而是繼續保持著和事佬的模樣,抬起手,往下壓了壓,笑眯眯地道:“六弟莫急,且聽愚兄一言,誠然,有些事的確如你所說,可道理嘛,卻不是你這麽講的。”

  話音一落,坐於左首的宋承乾頓時麵露不悅之色,眼神也多了些不善,因為這話不等於直接說的確是宋玄彬他們將獵物都讓給了自己,他宋承乾全是靠作弊贏的麽?

  再看宋歡,也是一臉陰沉,畢竟他本就對宋琅一直心存不滿,自然隻聽得見那最刺耳的後半句。

  宋玄彬見狀,卻是滿腹疑惑,他全然想不明白,老四這一個局外人,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冒著同時得罪兩方的風險突然開口,而且這話根本就不是在和稀泥,反倒更像是在拱火。

  宋琅也不管其他人怎麽想,隻是自顧自地說著,或者說他從來都隻在乎老爺子是怎麽想的,至於其他人,得不得罪,都無妨。

  “六弟,愚兄先問你一個問題,這將軍帶兵出征,若是破城殺敵,那麽敢問這戰功,究竟該算在將軍頭上呢,還是該算在士兵頭上呢?”

  宋歡聽完立馬回答道:“當然該算在將軍頭上!”

  宋良反應極快,宋琅一說完,他就明白了,可饒是他緊攔慢攔,這一下卻還是沒能攔住,讓宋歡這沒腦子的搶了先。

  再看這邊,聽宋歡這麽一答,宋琅頓時露出滿意的笑容。

  宋歡什麽身份?似他這樣的人,是一定會做出這樣的回答的,可以說,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對了,既然六弟也說了,這戰功該算在將軍頭上,那麽在這件事上,大哥與三哥又何過之有呢?”

  宋歡此刻都還未想明白這其中的邏輯,反而皺眉道:“你在說什麽東西,宋承乾他分明就是......”

  話未說完,宋齊光突然嗬斥道:“坐下!父皇在此,豈容你再聒噪下去?”

  宋歡臉色一僵,旁邊宋良順勢在桌子下踢了踢他,無奈之下,他隻好神色訕訕地坐了下來,但眼中,還是憤恨之色居多。

  這一幕落在天子眼中,自是心情複雜,不過對於宋琅的表現,他當然是十分滿意的。

  雖然兩黨之爭已經擺到了明處,甚至在家宴上鬧了起來,但兩邊都是自己的兒子,他雖是君父,卻也不好直接調節,畢竟無論他怎麽說,總會偏袒一方,刺激另一方,讓事態擴大,這時候宋琅能站出來,做個和事佬,其實解的不是宋承乾的圍,而是他宋澤雨的圍,他又如何能不喜呢?

  從梁州案,到戶部案,再到今天,可以說,宋琅這個整整二十年都未曾被天子過問的兒子,靠著在太子黨與齊王黨中間斡旋,如今已漸漸成為了天子所倚重之人。

  至於宋承乾,亦是眉眼舒展,看宋琅愈發順眼了。

  他心道,看來婉兒說的對,四弟暗地裏一直都是向著孤的,其實說起來,先前戶部的案子,他也給足了孤麵子,實不該因區區外人之語,白白涼了他的心,江先生也是料事如神,卻比陸先生是厲害多了,嗯,也對孤恭順多了,日後,得多多提拔他才是,這樣的人才,可不能讓他回到五弟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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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散去後,一直憋著團火的宋歡正要衝上去質問剛剛走出摘星殿的宋琅,卻被宋齊光直接一伸手,給強行拉了回來。

  “你想做什麽?”

  宋歡被他拽著,動彈不得,隻能急道:“二哥,咱們對那白眼狼那麽好,他卻屢屢與咱們作對,如今都與宋承乾那廝混在一起了,這王八蛋,我非得教訓他不可!”

  宋齊光聞言,輕歎一聲,心中難免有些落寞,卻依舊勸說道:“小歡,不要這麽想,上次梁州案,他雖九死一生,可回京後,卻竭力為你開脫,戶部的案子,他亦是公事公辦,沒有偏頗,他有他的難處,我們得理解......”

  宋歡打斷了他,急聲道:“什麽難處?他有什麽難處?他分明就是吃裏扒外,養不熟的白眼狼!”

  宋齊光餘光瞥見正看過來的宋琅,頓時將臉一肅,嗬斥道:“小歡!”

  宋歡臉色一垮,卻不敢再說了。

  宋良卻是罕見地支持了宋歡。

  “二哥,六哥也是在為您鳴不平呀。無論如何,如今看來,最起碼,四哥是不願與咱們站在一起的,這日後,不說害他了,起碼也得防著他吧,您可不能再為他開脫了。”

  宋齊光卻還是道:“我們做事,首求無愧於人,再求無愧於心。這幾次我們都有做的不地道的地方,那就怨不得人家怎麽做。況且,今天若無他開口,大家都下不來台,他願意做這個惡人,就算是承我們的情了......”

  宋良滿腹的無奈,卻沒再爭辯了,連帶著,將宋歡也給拉住了。

  “不談這些了,難得來一次溫泉宮,咱們可得好生享受一下,這幾日可累壞了我,得去泡泡藥泉,舒筋解乏。”

  宋歡這氣性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聽這話,也笑了起來,調侃道:“你還一直說我疏於鍛煉,這才騎了幾天馬呀,你就不行了?”

  宋良這次沒有懟回去,而是笑了笑,背著手,大踏步地沿著石子路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