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當仁不必讓於師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7-14 04:21      字數:3479
  到了第二日,宋琅拿著白令徽剛送來的聖旨,直接找上了刑部衙門,當眾帶走了鍾子期,留下一幫人麵麵相覷,有的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有那消息不大靈通的,在竊竊私語著。

  “鍾大人是犯了什麽事嗎?”

  “能犯什麽事?咱們這就是刑部衙門。”

  “傻子,鍾大人這是又要高升了!”

  “此話怎講?”

  “哥兒幾個沒瞧見嗎?那位可是如今炙手可熱的陳王殿下,要說鍾大人這靠山找得好呀,一下子就從萬年縣跳到了咱們刑部來。這次又是陳王殿下親自來這他,肯定是又有好差事了。”

  說話這人,一臉羨慕。

  有人疑惑不已。

  “陳王殿下?以前怎麽沒聽說過?”

  “這你就不懂了吧。甭管以前怎麽樣,上麵想提拔誰,誰就行,就算一隻野雞,也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咱們那位齊......”

  話說到一半,旁邊一名官員再也聽不下去了,將一隻手握拳置於嘴邊,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一幫人瞬間驚醒過來,不敢再說,趕緊轉過身,各忙各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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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搖晃的馬車上,宋琅兩隻手搭著大腿,笑問道:“鍾兄,又是一樁得罪人的差事,怎麽樣,還敢嗎?”

  鍾子期微微一笑,回答道:“打從決定跟著四爺您的那一天起,某就不再考慮這些問題了。”

  宋琅聞言,哈哈一樂,隨後又道:“不過呀,這次可不一樣,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喲,怕嗎?”

  宋琅說完,就注意到了自己的語病,卻也沒法補救了。

  鍾子期卻似沒聽出來,隻是正色道:“怕。”

  宋琅一挑眉。

  鍾子期忽然眨巴了兩下眼睛,這個一向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今天難得開了個玩笑。

  “怕殿下半途而廢。”

  ------

  又是侍衛,又是車夫的沈川在承天門前停好了車,再陪著宋琅和鍾子期一起走進皇城,三人徑直來到了中書省衙門外。

  蒙天子垂青,蘇玄真領的是“起居郎”一職,也就是日常跟著皇帝,記錄天子行止,雖隻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卻是天子身邊的近臣,況且他如今才二十出頭,本也不可能授予太高的官職。

  在官途上未來可期,本身又是張清正的關門弟子,家世也不錯,相貌人品更是俱佳,故而中書省的前輩們都對其很照顧,莫說從無呼來喝去的時候,基本上是當半個晚輩看待,有幾人還打算為他籌辦親事呢。

  都說伴君如伴虎,雖說當今天子性子仁厚,對待有功之臣,向來都是很優厚的,但也說不定哪天就被貶了,所以提前跟這些前途遠大,而且足夠念恩的晚生們打好關係,日後總會有用處,假使哪天自己退下來了,家中子女,不就得靠人家幫襯麽?

  所謂官官相護,本就是這麽來的,為了保住自身地位,權力以及整個家族的長盛不衰,互相提拔對方後代,乃至於結為姻親是很常見的事,隻是到一個王朝的末期,這往往就會成為其病因症結所在。

  要說人情世故,這幫中書省的官吏們已足夠老練,而且消息也十分靈通,畢竟任何軍政大事本就得從這邊走一遍流程,所以在瞧見宋琅的第一時間,這些人都趕緊下拜行禮,口稱“殿下”。

  宋琅回禮之後,笑眯眯地道:“小王奉天子令,前來找蘇玄真蘇大人一起,協同辦案,不知哪位大人可代為傳喚呀?”

  對麵接待他的這人姓杜名仁禮,年歲不小了,與張清正乃是同一輩的老人,二人私交也不錯,他領的是中書舍人一職,乃是這中書省中舉足輕重的一位大員。

  中書省的最高長官為中書令,但因當今天子曾領中書令一職,所以如今這職位是空置的,位於皇城外城的尚書省衙門也是同樣的原因。

  獨孤無忌貴為百官之首,領的卻也隻是尚書右仆射,而非尚書令。

  中書令往下,就是兩位侍郎,先前本是由一位國公爺領的,但在其薨後,也就空置了,故而如今管事的,就是六位分管六部的中書舍人。

  他們負責起草詔令,也可在軍國大事上發表意見,百官奏章在最後也得從這過一遍,看起來權力很大,但實際上,三省職權重疊不明的地方太多,其實很多時候,往往看哪一部的長官更得寵,更厲害罷了,如今尚書省有獨孤無忌在,這中書省的權力被壓迫得很厲害,所以朝堂上也少見他們發聲。

  杜仁禮一見到宋琅,就已知道他是怎麽個意思了,再聽見這話,也證實了心中所想,雖佩服於這位陳王殿下的忠勇,竟敢接下這人人避之不及的燙手山芋,卻情不自禁起了些私心。

  既不願老友的關門弟子被牽扯其中,也是想著能否借此施恩與他,再順勢與之結個親家什麽的,於是撒了個謊。

  “回殿下,蘇玄真昨日請了公假,得數日後才能回來。”

  宋琅聞言,麵不改色地道:“這樣啊,那看來本王來的不是時候呀。”

  話雖這麽說,可他卻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顯然知道老人在撒謊,然而,杜仁禮也是這般,雙手攏袖,也不開口,就這麽幹耗著。

  宋琅見狀,有些苦惱地揉著眉心。

  “杜大人,您是我家先生的朋友,我也理解您維護晚輩的心意,可我與您說句實話吧,這案子非他不可,所以還請您行個方便,別讓本王為難。”

  杜仁禮紋絲不動,隻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似乎是打定主意不交人了。

  “殿下,蘇玄真昨日請了公假,得數日後才能回來。”

  宋琅臉色微沉,右手緩緩轉動著左手玉戒,語氣一下子變得極為嚴肅。

  “杜大人,本王是領天子旨意來此,還請您自重!”

  話音剛落,杜仁禮正要開口時,突然從其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殿下不必為難杜大人,蘇某在這呢。”

  下一刻,就見蘇玄真神色從容地從裏麵走了出來,縱然身穿官服,卻依舊是一身儒雅出塵之氣,無愧他名字裏的“玄真”二字。

  一旁的杜仁禮見狀,臉色微變,立馬開口道:“玄真,你......”

  蘇玄真看了眼一臉假惺惺笑容的宋琅,轉過身,對杜仁禮拱手道:“天子令,不可改,您的好意,玄真心領了。”

  杜仁禮幽幽一歎。

  “你們這些年輕人呀,唉......”

  宋琅一臉疑色。

  “蘇師弟,咱們這又不是上戰場赴死,弄得這麽悲壯做什麽?”

  蘇玄真不去接他的話,而是拱手道:“蘇某,領天子命!”

  宋琅的眉頭舒展開來,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蘇師弟是心懷家國的真君子,這趨利避害的事,蘇師弟做不來。子曰,‘當仁,不讓於師’,還請蘇師弟,受師兄一拜。”

  說著,還真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蘇玄真見狀,都懶得搭理他,卻也不得不感慨這位道貌岸然,心機深沉的陳王殿下,的確是有手段,而且膽子也不小,隻是不知他這次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宋琅直起身後,招招手。

  “蘇師弟,跟上吧,抓緊時間,我們還得去金吾衛要人呢。”

  一行四人離開後,中書省的官吏們也忍不住互相聊了起來,不過重點已經從這次案子本身轉移到了這“師兄”和“師弟”之說上。

  雖說蘇玄真表現得有些冷淡,但不妨礙他們已經明裏暗裏地給蘇玄真打上了陳王黨的標簽,而那些原本有說親想法的人,也暫且按下了這個念頭,轉而選擇繼續觀望。

  雖說陳王殿下算是異軍突起,而且接連被天子委以重任,勢頭正勁,但在他們這些看遍了雲卷雲舒的人眼中,仍然不夠。

  根基太淺,哪怕長勢不錯,但一場風雨就沒了,實在沒必要投入太多肥料。

  這就是江輕寒說的,反正現在也沒人願意跟你,得罪就得罪唄,有什麽了不起的。

  所以,這次的案子,就是一個關鍵的節點,若成了,那麽從今往後,誰也無法再忽視這位陳王殿下,可若是敗了,宋琅自然會被打回原形,連帶著所有與他有過接觸的人,也會被其他人給排斥在外。

  成蟲,還是成蛟,就看這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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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了中書省衙門,二人並肩而行,鍾子期和沈川都識趣地落在了後麵。

  蘇玄真突然道:“陳王殿下,為何就不能放過蘇某呢?”

  宋琅道:“蘇師弟,你這話說的不就生分了嗎?”

  蘇玄真沉聲道:“殿下,請自重。”

  宋琅並不在意蘇玄真話裏話外的冷淡和排斥,依舊自顧自地道:“師弟對師兄有些誤會,師兄自然得證明自己不是?上次在先生家,我的話,師弟都還記著吧,現在就是我向你證明我所言非虛的第一步。師兄啊,真不是你想的那麽卑鄙齷蹉,有些事,不能隻看一部分,我們得從全局出發呀!”

  蘇玄真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宋琅又道:“你先前說,‘國之碩鼠,其罪當誅’,那我請問師弟一句,這幫搬空國庫的,比之梁州那些魚肉百姓的,又如何?孰輕?孰重?而我若為我嘉國追回欠款,補充國庫,讓冀州的災民有糧食吃,可以過冬,邊關將士有新的軍備,可以守國門,敢問師弟,我的功過,又在幾何?”

  蘇玄真無言以對,聰明如他,在麵對宋琅這個內裏藏著一個現代人靈魂的陳王時,依舊有些力有未逮,最起碼,在這些空泛的問題上,他很難說服對方,甚至很難說服自己。

  末了,他隻能回了一句。

  “但願,你能做到你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