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命由我不由人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7-10 02:05      字數:3334
  “四弟啊,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要說宋承乾這麽多年太子也沒白當,最起碼,這表麵功夫做的極好,不知道的,隻怕真當這倆人是多要好的親兄弟。

  宋琅聞言,麵露感激之色,拱手謝道:“多謝太子哥哥關心,小弟還算不錯,隻聽說您和五弟近來身體有恙,不知......”

  宋承乾麵不改色,依舊笑著回答道:“隻是偶感風寒,太醫署那邊熬了藥,吃了兩貼,其實今兒早上就已經緩和許多了,但依舊有些不舒服,就沒去上朝。”

  宋琅關切道:“太子哥哥,您可得注意身體呀,您是我嘉國的太子,身係社稷與國運,可萬萬不能出問題。”

  宋承乾被恭維得十分舒坦,連帶著,看宋琅的眼神也柔和不少。

  “四弟的關心,哥哥都已經記在心上了。對了,聽說父皇今天,單獨召見了你,不知你與父皇,談得如何?”

  宋琅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太子哥哥前天不是派人來找過我麽?今天父皇召見,我就與父皇說了,我願意領這差事,父皇他老人家也應允了,還派了人給我呢。”

  宋承乾與宋泰悄無聲息地對視一眼後,宋泰突然舉杯道:“來,四哥,小弟今天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賀您高升,另外,往日弟弟不懂事,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四哥,多多包涵,小弟給您賠罪了。”

  驕傲如宋泰,竟也低下頭來,不光是因為宋承乾今天在這,更因為他貪得不少,如今有求於人,自然明白這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宋琅慌忙舉起手邊的茶杯,因為太急了,水都撒了出來,害得他一陣手忙腳亂,先放下杯子,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最後才急急忙忙地回應道:“五,五弟客氣了,都是自家兄弟,哪兒有什麽得罪不得罪的。說起來,我也得感謝太子哥哥的兩次提拔之恩呐。”

  宋承乾聞言,微微頷首,道:“老四啊,難得你是個念恩的人,也算孤的好意沒有錯付。希望你日後,也莫要辜負孤的期望,好好做事,孤必不會虧待於你。”

  宋琅一聽這話,頓時喜不自勝地道:“小弟發誓,絕不會辜負太子哥哥的期望!那,那小弟今天也以茶代酒,敬太子哥哥您一杯,希望太子哥哥身體健康,還有,還有,哎,哎,那個,嘿嘿,請,您請。”

  “四弟客氣了。”

  飲完茶水後,宋承乾給了旁邊一個眼神,宋泰會意,趕緊從手邊拿起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名冊,給宋琅遞了過去。

  與此同時,宋承乾也解釋道:“四弟呀,這以後呢,咱們就是自己人了。哥哥我呢,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幫哥哥一個小忙。這上麵的人,都是咱們自己人,他們的賬目,你就不要過問了,事成之後,哥哥自會備一份厚禮與你。”

  宋琅伸手接過那份名冊,也沒仔細翻看,直接就給收了起來,這一幕落在宋承乾和宋泰的眼中,頓時讓他們安了不少心。

  宋琅又是拱手,眼神真摯。

  “多謝太子哥哥。”

  宋承乾略有些不解。

  “謝什麽,這是哥哥該謝你才是。”

  宋琅心中冷笑。

  謝什麽?

  過兩天你自然就明白了。

  ------

  待得宋琅從東宮出來,剛準備去與沈川約定好的地方,也就是皇城外,朱雀門口坐車回家,冷不丁又瞧見了那量熟悉的車駕,正打算視而不見,直接離開時,馬車卻朝他緩緩駛來,更與之並行。

  車簾一掀,宋琅不禁露出幾分無奈之色。

  是真無奈。

  “謝大人,這可是在東宮門口,您這樣做,讓本王很苦惱呀。”

  車內傳來謝玄的聲音。

  “我在玄都觀等你。”

  ------

  東宮內,一間四麵都拉著窗簾,故而略顯陰暗的屋子中,駕車接宋琅來東宮的小太監程傑跪在地上,哪怕外麵就是炎炎夏日,大日當頭,可他依舊感覺到了一股縈繞不散的寒意,讓他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陸元直背著手,微微彎腰,兩邊肩膀聳立,略往內縮,那模樣,活像是一隻隨時準備出擊狩獵的惡梟。

  “他可曾與你說過什麽?”

  程傑不敢隱瞞,趕緊將與宋琅見麵的過程全給說了,末了,還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

  “他應當,沒,沒認出我,吧?”

  從宋承乾那知曉了自己離開期間,東宮與宋琅的齟齬後,方才特意指使程傑這個幫凶去接,就是為了探探宋琅的底,如今陸元直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頓時冷哼一聲。

  “蠢材,他早就認出你了!”

  程傑抬起頭。

  “啊?”

  陸元直卻不看他,隻是藏在陰影中,喃喃自語。

  “仇敵近在咫尺,卻可保持風度,明明認出來了,卻又假裝不認識,看來這位陳王殿下,所謀不小呀。”

  在他看來,一個人,如果在麵對不共戴天的仇人時,依舊可以談笑風生,那麽這個人不是心胸寬廣的聖人,就一定是有著更深遠的謀劃,更宏偉的目標。

  避開衝突的原因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等著有朝一日可以一口咬死對手。

  這就像那森林中的野獸,如果它不攻擊你,一定是因為它認為你比它更強大,可如果哪天它察覺到了你的虛弱,那麽它會毫不遲疑地咬斷你的脖子。

  陸元直眯著眼,笑聲好似那夜鴉報喪一般難聽。

  “有趣,有趣。”

  ------

  玄都觀。

  還是由一位小道童帶路,還是那間位置偏僻的靜室。

  宋琅脫下靴子後,跪坐在蒲草編製的軟墊上,離著他大概五步的距離,放有一座三腳銅製香爐,從裏麵正不斷飄出一縷縷氤氳香氣,吸入鼻中,直感覺整個人的身心都靜了下來。

  宋琅左右看了看,嘴上調侃道:“謝大人看來是這玄都觀的大香客呀,縱是小王來這敬香,隻怕也沒這待遇呢。”

  謝玄懶得搭理這些廢話,而是單刀直入,直接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次的案子究竟牽涉多少人,就連太子和齊王都避之不及的事,你卻領下,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嗎?”

  宋琅重重地歎了口氣。

  “這髒活累活,也總得有人來做嘛。那賑災的事,小王做不來,便做些力所能及的,否則人人都想做容易的,那我嘉國怎麽能好呢?既然父皇需要我,那無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臣子,自是當仁不讓,您說呢?”

  謝玄板著臉。

  “真這麽想?”

  宋琅點點頭。

  “真這麽想。”

  謝玄冷哼一聲。

  “放屁!”

  宋琅笑嘻嘻地道:“真沒想到,您也是性情中人呀。”

  謝玄深吸了一口氣。

  “這案子,你辦不了。太子的人,齊王的人,朝中起碼八成的實權派都牽涉其中,你難道一口氣全得罪了?還有,那幾位國公,你也敢去找他們討要嗎?到時候鬧到陛下那,陛下也隻會怪罪於你,而絕不會懲罰他們,你可明白?”

  宋琅一臉疑惑。

  “欠債還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這市井裏的小偷被抓住了,還要挨一頓毒打呢,就因為他們多了件官服,所以拿了我宋氏的一磚一瓦也不能追究嗎?更何況,父皇隻是要他們還錢,又沒打算抓他們坐牢,若是這都不肯還,我看呀,那他們也別做官了。國之碩鼠,於國於民,都無益處!”

  謝玄冷笑一聲,道:“嗬嗬,世間事若真都這麽簡單,那倒好辦了。”

  宋琅突然問道:“那您呢,您又是什麽立場,您與本王私下會麵,就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攔本王嗎?”

  謝玄沉默了下來。

  宋琅見狀,眼珠子一轉,試探性地問道:“是否,與我母親有關?”

  他與令狐貂曾認真地分析過謝玄,結果發現他年輕時,也曾是陳國的舊臣,而且當年還是宮裏的人,隻是不知具體職務是什麽。

  不過,從謝玄當時的年紀推算,不是什麽棋待詔,琴師一類,就是伴讀之類的,而他的所作所為,又很像是一位不希望晚輩摻和到危險事情中的長輩,可他與江輕寒這個陳國舊臣的後裔在心態和目的上又完全相反,所以宋琅大膽地猜測,他應當與自己母親是舊識!

  謝玄猛地抬起頭來,哪怕他已下意識地在刻意掩飾,但那一絲驚訝卻仍舊落入了宋琅眼中。

  得到了答案的宋琅,也沒了再與對方糾纏的心思。

  隻要謝玄沒有要害自己的想法,那麽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宋琅站起身來,雙手負後,望著房間牆壁上,那副《仙人騎鹿圖》,幽幽地道:“謝大人,您有沒有想過,我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得罪多少人呢?”

  謝玄看著他,眉頭一會兒緊皺,一會兒又舒展開來。

  “你藏了二十年,連我也瞞過去了。”

  宋琅笑道。

  “看來您過去時常關注我。”

  謝玄又一次沉默了。

  宋琅微微一笑。

  誰又能想到,這幅舊軀殼裏藏著的,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靈魂呢。

  謝玄突然問道:“為什麽,不繼續藏下去?”

  宋琅彎下腰,伸出右手,在謝玄麵前緩緩地攥成拳頭。

  “因為我一點也不喜歡,由別人來決定我命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