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寶劍鋒從磨礪出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7-08 22:51      字數:3271
  “容下官說一句吧,諸位大人,願不願意,也得是陳王殿下自己說了算,諸位在這爭上再久,也隻是越俎代庖不是?”

  此言一出,殿中的爭吵聲頓時一止,幾乎所有人都望向了一直站在最前方,紋絲不動的宋琅。

  一直在閉目養神,同時默默聆聽的宋琅在深吸了一口氣後,轉過身,沒去看其他人,而是直接看向了謝玄。

  “誠如謝大人所言,小王的確是,才疏學淺,能力不足,若貿然領下此職,恐貽誤國事,也致諸公好意錯付,所以我想,此事,還是交由父皇定奪吧。”

  謝玄臉色微沉。

  “殿下既有此自知之明,就應當告知天子,難當此重任,否則一步踏錯,害人害己,悔之晚矣!”

  能當著眾人的麵說出這種話來,自是因謝玄已經看出來了,這小子恐怕早就想好了,要領這份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故而不得不暗中勸阻他。

  宋琅一聽這話,頓時流露出幾分不滿之色。

  “謝大人,父皇剛也說了,他老人家這二十年來,食不足鬥,寢不足夜,小王又豈可隨意叨擾?如今父皇既然在征求諸位大人的意見,那諸位大人不妨就聯名上一份奏表,父皇看見了,自會有考量,別忘了,你我皆是臣子,既無天子的英明神武,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僭越行事!”

  正在這時,剛從後門悄悄離開的白令徽,突然從前門又跑了進來。

  “奉天子令,召陳王殿下覲見!奉天子令,召陳王殿下覲見!”

  宋琅一挑眉,略微有些驚訝,旋即也反應過來,朝眾人拱手道:“諸位大人見諒,小王,就先去了。”

  ------

  第二次來到禦書房,心情倒是沒多大變化。

  當然,表麵的恭敬還是要的,但除開這些刻意為之的東西,還有些東西,是無意識流露出的,也是宋琅都沒法察覺的,比如他天然就沒那種拘謹感,哪怕麵對的是一國之君,九五至尊。

  這一點被天子看在眼中,卻無不滿,反倒對其愈發欣賞。

  處變不驚,進退有度,這才配當我宋澤雨的兒子。

  他不是那種,會擔心孩子與自己爭權的帝王,因為整個嘉國上下都唯他馬首是瞻,這也是他幾十年培養出的威信,或者說自信。

  同時,他也不是從馬下得江山的帝王,無論是年輕時的征討四方,還是後來的政變登基,可以說,他是靠武力奪得了如今的一切,所以孩子們越是膽子大的,他反倒越喜歡,當然,不能太出格就是。

  宋琅緊走兩步,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朝著龍椅上的宋澤雨恭恭敬敬磕了個響頭。

  “兒臣宋琅,叩見父皇。”

  宋澤雨抬了抬手。

  “起來吧。”

  “多謝父皇!”

  宋琅站起身來,一旁站著的白朝恩在天子的授意下,將一把紅木圈椅搬到宋琅背後,笑意盈盈地道:“陳王殿下,請坐。”

  宋琅先朝天子一拱手,後又轉頭對白朝恩露出笑容。

  “多謝父皇賜座。勞煩白總管了。”

  見宋琅穩穩當當落座之後,宋澤雨也沒有耽擱,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題。

  “朕聽聞,朝中諸臣,如今都在舉薦你領下這,追討欠款的差事,可有此事呀?”

  宋琅自不會隱瞞。

  “確有此事,但也有人反對。”

  宋澤雨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可知,這個中緣由呀?”

  宋琅搖了搖頭。

  “兒臣不知。”

  末了,正當宋澤雨又要開口時,宋琅忽然補充道:“不過,兒臣認為,他們怎麽想,不重要,若是父皇需要兒臣,若是朝廷需要兒臣,那兒臣自是當仁不讓,絕不推辭。”

  宋澤雨一聽這話,頓時露出滿意之色,不過轉瞬間,便念起那故人舊事,心中不禁生出無限的感慨和愧疚。

  當年你為大局而死,現如今,我們的孩子也要為大局挺身而出,難不成我此生對你,真的連最後一個承諾也無法兌現嗎?

  然而,整整二十年了,都說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他又是一國君王,心中究竟還有多少切實的懷念,不好說,總之,絕不至於讓他對宋琅產生如謝玄對宋琅一樣的保護心理就是了,尤其江輕寒分析得好,天子需要有人來為宋承乾做嫁衣,因為他看的是大局,其他的,他就算看見了,也隻會當沒看見。

  “好孩子,若你不願意,為父也不會逼你,一切,都交由你自行選擇。”

  宋琅朗聲道:“父皇,兒臣雖多年來,久居府中,不問世事,卻也懷有一顆報國之心。現如今,幾位兄弟都抽不開身,兒臣自當擔起自己身為皇子的責任,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兒臣白食了朝廷二十年俸祿,總該有所擔當才是。”

  宋澤雨聽罷,心中大慰,讚道:“好!為父本還擔心你性子太過溫和,恐難以勝任,可如今看來,倒是為父錯了。你上次說,‘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看來這二十年的時光,的確磨礪出了你堅韌不拔的意誌,而我嘉國如今,也正需要你這樣一柄,寧直不彎的神劍!”

  宋琅靦腆一笑。

  “不過。”宋澤雨忽然將話鋒一轉,臉色也跟著陰沉了下來,禦書房裏,陰雲密布,“朕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既然跟朕領了這差事,那就得將它辦好,否則,朕也難維護於你。”

  宋琅當即保證道:“兒臣,絕不辜負父皇重托!”

  宋澤雨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這禦書房中好似突然放晴。

  “醜話說完了,這好話自然也不能少了,需要什麽,便直說了,為父皆會應允。”

  對此,宋琅早已打好腹稿。

  “與梁州同。”

  宋澤雨聞言,微微頷首,道:“那朕,便將那二人再委派於你,另外,那隊金吾衛,也都交給你,今晚朕便會讓人擬一份聖旨,你帶著它,盡快進駐戶部,追討欠款,不得有誤!”

  宋琅站起身來,叩拜謝恩。

  “是,父皇!”

  望著宋琅遠去的背影,宋澤雨心情複雜。

  一是愧疚,畢竟整整二十年未曾關愛過他,結果一來就要把最難啃的,沒人願意啃的骨頭丟給他,作為一位父親,宋澤雨於心有愧,但作為帝王,他卻必須如此。

  二是惋惜,他與蘇玄真見過麵了,對這個年輕人非常欣賞,況且此人還是張清正的愛徒,辦這得罪人的差事,仕途隻怕要受影響,故而有些惋惜,但轉念一想,我都搭進去一個兒子了,還要如何,況且琅兒辦案,總需要人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三是擔憂,他想的,隻是讓其他兒子來處理難辦的事,再留一個政治通明,和平安寧的嘉國給宋承乾,但總歸是有感於自身經曆,所以不希望同室操戈的事再發生,也不希望誰為誰去犧牲,他知道此行艱險,說不得真有那喪心病狂者,所以才會特別派出一隊金吾衛跟著。

  宋澤雨轉過頭,向白朝恩問道:“你說,朕是不是,不配當一位父親?”

  白朝恩回答得不著痕跡。

  “對天下人而言,您是位好父親。”

  宋澤雨笑了笑,隻是笑容多少有些淒涼。

  “但願吧。”

  ------

  待得宋琅從皇宮出來,才剛走到朱雀門外,竟有人早早在此候著了,而此人在瞧見了宋琅後,卻是下意識眼神躲閃,明顯有些心虛,但想到命令自己的人,還是一咬牙,快步迎了上去,隻是低著腦袋,盡量縮著身子,不讓自己被瞧見真容。

  “小人見過陳王殿下。”

  宋琅其實遠遠便瞧見了此人的樣子,對於此人,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忘的,霎時間,眼中便有寒光一閃而逝,可麵上卻下意識裝不認識,還問道:“你是?”

  程傑垂著頭,兩隻手貼著褲腿,甕聲甕氣地回答道:“小的奉太子殿下的令,特來接殿下您,前往東宮一敘,還請陳王殿下賞臉。”

  宋琅聞言,心中冷笑不斷,可表麵上,卻疑惑道:“太子哥哥?”

  程傑輕輕點頭。

  “正是。”

  宋琅假裝思考了一會兒後,才道:“行吧,你帶路。”

  程傑如蒙大赦,答應了一聲後,趕緊側過身,伸手邀請道:“請您上馬車。”

  雖說東宮與天子住的正宮僅僅隻有一牆之隔,但要過去,還得從正門繞上一小圈,但要說走過去的話,也有些距離,既然是有求於人,自然不至於連這點東西也懶得準備,故而早已為宋琅備好了馬車,但安排程傑來此接待的,卻不是宋承乾。

  宋琅在程傑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後,突然掀起簾子,來了一句。

  “本王看你,好像有些眼熟。”

  手握韁繩,正準備出發的程傑嚇得一抖,後背冷汗都下來了。

  “您,您許是記錯了吧。”

  宋琅輕輕一拍腦門兒。

  “嗯,說的有道理,本王最近是有些沒休息好,罷了罷了,快駕車吧,別讓太子哥哥等急了。”

  “是。”

  程傑答應一聲,輕輕一抖韁繩。

  “駕!”

  馬車駛動,碾過石板,緩緩向東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