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如履薄冰不易言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7-07 02:24      字數:3894
  小屋中,宋琅一邊為對方斟茶,一邊問道:“在那邊可好?”

  江輕寒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全然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翹著個二郎腿,輕搖手中折扇,連說出的話也讓人生厭。

  “比你這是要好多了。”

  他手中那柄棕紅色的折扇乃宋承乾所賜,玳瑁扇骨,大骨貼梁,小骨刮宓,微鏤空,淺浮雕,工藝精美,讓人歎服,不談扇麵,光說這扇骨和做工,已是千金難求。

  宋琅是識貨的人,也順著調侃道:“那是,我這可沒這麽好的扇子,光這玩意兒,買我半座宅子都夠了。”

  江輕寒的嘴角微微扯了扯,在沉默了數息後,突然道:“宋承乾,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一旁作陪的令狐貂一聽這話,臉色微變,正急著開口,江輕寒卻一伸手,攔住了他,同時意味深長地道:“居於人上者,莫不多疑心,你這主子,也是一樣。”

  宋琅端起茶杯,低下頭,隻是淺淺一笑,卻沒有反駁。

  江輕寒合上折扇,也跟著端起茶杯,不過剛抿了一小口就放了下來。

  “東宮最近來了個厲害角色,姓陸名元直,宋承乾對他很信任。這次我是駁了他的麵子,才替你爭取到了東宮的支持。不過此人氣量狹小,陰毒狠辣,定然會針對我下手,而你我之間的關係,無疑就是他大做文章最好的切入點。”

  聽到這,令狐貂再也忍不住,好心勸道:“江先生,您還是回來吧,如今四爺已是三珠親王,在朝中也有了人脈,和先前已經不一樣了。”

  江輕寒是他的救命恩人,令狐貂一直念著這份情,自然不希望他出事,若江輕寒有朝一日真被宋承乾抓住把柄,隻怕下場不會好。

  江輕寒斜了他一眼,一臉傲然。

  “東宮這灘淺水,還不至於困死我江輕寒。陸元直的事,我自有考量,今天無非是給你們提前說好,省的到時候拖我後腿。”

  宋琅在一旁道:“江先生請放心,就算哪天你真死在了東宮,本王也絕不會去替你收屍。”

  江輕寒轉過頭,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最好。”

  宋琅懶得與這腦子太好使,同時也不好使的江輕寒浪費時間,直截了當地問道:“說回正題,這次的事,你認為,本王該怎麽把握這個度?”

  江輕寒冷笑連連。

  “嗬,度?你沒有‘度’,宋琅,你給我記住了,如今的你,隻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劍,這一劍落下去,就是要奔著砍死人去的,你砍得越狠,天子隻會越高興,明白嗎?他老人家,是既要麵子,也要底子。以前那麵子是宋承乾,底子是宋齊光,可如今齊王羽翼豐滿,顧慮多了,已當不得這底子了,那你就得跟著接上!”

  宋琅眉頭微蹙。

  “說到底,還是要給宋承乾做嫁衣?”

  江輕寒反詰道:“不然?難道你還想一步登天,一腳把他給蹬下去?宋琅,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個這麽敢想的人?難不成真是野心會隨著地位膨脹?那我可得離你遠些,不然等你再提兩珠,隻怕都要效仿你那親爹,起兵逼宮了。”

  宋琅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隻是在緩緩揉捏著左手上那枚玉戒。

  令狐貂看了看江輕寒,又看了看宋琅,有些著急,趕緊出來打圓場道:“四爺,請聽我一言,陛下看重的,是大局的穩定,而不是細枝末節,太子乃國之儲君,貿然換之,必為所害,現如今,還不是時候,您無需擔心,隻要......”

  不等他說完,江輕寒便又火上澆油道:“真要換,也輪不到你,宋齊光哪一點都比你強,屆時他上去了,你我正好都可以絕了念想,你在長安安心當你的‘四弟’,我也可以回老家當個閑雲野鶴的富家翁,落個輕鬆快活,豈不美哉?”

  宋琅手一停,忽然緩緩吐出口中濁氣,道:“是我心急了,還請先生諒解。”

  江輕寒抬眼瞥了他一下,終於肯說兩句實在話。

  “如今是最好的時候,正麵有宋齊光頂著,天子也還沒有易儲的想法,你才可放開手腳去做。宋琅,你已經沉寂了整整二十年,這一次,可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曉你‘鐵麵無私陳親王’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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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刻鍾後,宋琅將江輕寒送到正門處,臉上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討好之色,拱手道:“江先生,請您回去後,務必給太子哥哥說,小弟願與太子哥哥解除誤會,重歸於好。”

  江輕寒也是一拱手,笑容中透著一股恰到好處的疏離和幾分玩味。

  “請您放心,在下一定會將您的話轉告給太子殿下。”

  “恕小王不能遠送,江先生請慢走。”

  “無妨,陳王殿下,改日再會。”

  二人互相道別後,江輕寒轉過身,快步走下台階,在一名東宮內侍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徑直往東宮而去。

  江輕寒坐在馬車上,慢慢地合上眼睛。

  黃土路麵因受大雨連日衝刷,變得有些不平整,馬車行駛在上麵,車軲轆滾過一個個小水窪,導致車身搖來搖去。

  江輕寒沒有跟著搖晃,而是將身體緊繃,兩隻手死死地抓著大腿,腳趾摳地,佁然不動,隻是這麽堅持,多少有些費力,導致他的呼吸也變得粗重了不少。

  與在宋琅和令狐貂麵前所表現出的極端自信不同,江輕寒說到底,也隻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罷了,此刻的他,隻是不斷在心中喃喃念叨著四個字。

  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如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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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輕寒前腳剛走,懷揣著別樣心思的宋良便提著一個禮盒來造訪了,宋琅將他帶到剛剛招待過江輕寒的屋子裏落座後,正要為其斟茶,宋良卻一伸手,攔住了他。

  “四哥先別急,弟弟我呀,最近得了件好東西,聽說您對這個有研究,不如,請您替我掌掌眼,如何?”

  宋琅嘴上客氣,可臉上卻露出止不住的笑容。

  “七弟抬愛了,掌眼談不上,看看倒是可以。”

  宋良哈哈一笑,將盒子放在桌上,伸手將其打開後,宋琅探出腦袋,定睛一瞧,就見裏麵躺著一個質地溫潤的翡翠筆床,頓時雙眼放光,顯然是心動了。

  宋良見狀,微微一笑,主動邀請道:“四哥,離這麽遠做什麽,拿著瞧唄。”

  宋琅聞言,一邊將手在自己褲腿上使勁搓動,一邊露出激動的神情。

  “那,那我就不客氣?”

  宋良一伸手。

  “四哥請隨意。”

  宋琅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將那翡翠筆床從盒子裏拿出。

  入手清涼,手感極好,按照原主人的記憶,宋琅在稍微掂量了兩下後,又用雙手捧著,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尤其是在底座處停留了好一陣,這才有些舍不得地將其放下,問道:“七弟,是從哪兒得到此物呀?”

  宋良假裝漫不經心地道:“昨天我去東市晃悠的時候,看見這東西還不錯,加上那店家說是百年前的古物,就買了下來,這不,今天就帶來請您掌掌眼,若是假貨,我可得教那老小子知道,生意不是這麽做的。”

  宋琅道:“若說是百年前的古物,倒也沒錯,因為這的確是前朝一位大儒書房中的物件。你看,這底下的歀上,有‘勤學思道’四個字,其中就藏著他的名號,還有上麵雕的,‘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也是此人的詩作,這應該是真品!”

  宋良當然知道這是真品,否則也不會拿來了。

  “哎喲,四哥,還是您懂得多呀。我看不如這樣,都說寶馬贈英雄,這東西給我呀,那是暴殄天物,不如就留在四哥您這,這器物若是有靈,也當滿意了。”

  宋良與宋齊光在這一點上很像,那就是他們對身外之物都不怎麽在乎,很舍得下本,相較來說,今兒江輕寒代表宋承乾送來的那塊原石做的硯山就算不得什麽了,所以江輕寒又將那柄玳瑁折扇也留了下來。

  宋琅聞言,自是一番推讓。

  “哎喲,弟弟,哥哥我無功不受祿呀。上次那一頓飯,哥哥我回來後,還一直愁著怎麽還呢,如今你又送來這寶貝,你教哥哥怎麽辦才好呀?”

  話雖這麽說,但宋琅的眼神,卻一直盯著那翡翠筆床。

  宋良見狀,立馬道:“四哥,瞧您說的,上次不是還說,咱們兄弟之間,要多多來往嘛,說什麽還不還的,這不就生分了?”

  宋琅盯著那翡翠筆床,眼睛一眨也不眨。

  “是,是,七弟說的是。”

  宋良一邊將翡翠筆床重新裝進盒子,然後將盒子推到宋琅那邊,一邊道:“所以呀,四哥,您就放心收下吧。”

  宋琅試探性地道:“那,那四哥,就不客氣了?”

  宋良趕緊道:“哎喲,四哥,跟弟弟我還客氣什麽呀,您就收下吧,就當是,弟弟我的一點小心意。”

  宋琅這才將長舒一口氣,將盒子放在自己手邊。

  宋良看了他一眼後,又道:“四哥呀,二哥和我呢,馬上就要去冀州了,這您也知道,災情刻不容緩,拖延不得,恐怕明天就得啟程了,我們這一走呀,起碼也得一個來月,長安這邊,就得靠您,多照拂照拂了。”

  宋琅擺擺手。

  “照拂談不上,四哥沒這個本事,但隻要二哥需要,我便義不容辭!”

  宋良輕輕一拍桌子。

  “好!四哥,您果真是重情重義之人!是這樣的,今兒朝堂上,那聶世忠,您認識吧?就是那位戶部尚書,這眼看著父皇呀,恐怕是打算,咳咳,查查國庫虧空的事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您若有興致,不妨跟父皇領下這差事,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全力支持您!”

  宋琅撓了撓頭。

  “國庫虧空?東宮剛來了人,也與我說了這事兒呢。”

  宋良一聽這話,忍不住追問道:“宋承乾?”

  隨即他才察覺到自己失言,不過也沒在意,心中已經急速開始思考起了此事。

  上次梁州案,就是太子那邊先舉薦的老四,如今又偷偷來了,可若說他們是早已勾結,也無道理,且不說宋琅完全沒必要與自己說出來,何況他們之間,可有著血仇呢。

  難不成,那也是一樁戲?

  宋良性子多疑,一下子便想到了十來種可能性,但又不好確定。

  宋琅點頭道:“是呀,那人與你的意思一樣,也希望我領下這差事呢,你說這事兒鬧的。”

  宋良一直盯著他的眼睛。

  “那四哥,可答應了?”

  宋琅搖搖頭。

  “哪兒敢呀,上次文會,他就......”

  宋良立馬道:“答應他便是。”

  宋琅一臉擔憂之色。

  “可,這......”

  宋良趕緊安慰道:“四哥莫擔心,我們會全力支持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