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楚王定計花月樓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29 18:47      字數:3238
  “王爺是打算,連我也一並殺了嗎?”

  蘇玄真靜靜地看著宋琅,如是說道。

  與蘇玄真的平靜所對應的,是宋琅臉上的猙獰。

  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外人麵前如此失態,哪怕是梅伯冤死東宮的那一晚,他也沒有如今天一樣,幾乎要徹底失去理智,被情緒支配行動。

  不過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很快就恢複了平日的冷靜。

  宋琅的臉色漸漸緩和。

  他不但鬆開手,甚至親自撫平了蘇玄真衣服上的褶皺,隨後偏過頭,幽幽一歎,語氣中多了幾分悵然。

  “蘇師弟,你不明白我的苦衷,也不懂得我的抱負。如果你能看得遠一些,那麽你就會理解我。他們的死,是為了更美好的明天所做出的,必要的犧牲。你應當去看結果,而不僅僅是過程。梁州這些,魚肉百姓的官紳們死了,百姓從此就能安居樂業,以此為警示,我整個嘉國的官場風氣都將煥然一新,這又將惠及多少人呢?昔禹皇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是以得至於成功。我知我所為,結出了善果,我問心,無愧矣,足夠了。”

  蘇玄真搖了搖頭,嗓音沉穩,透著一股堅決之意。

  “不,師兄,你錯了!被罪惡滋養的大樹,永遠也結不出正義的果實!大禹治水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他做的事,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中無愧於人,可你不一樣,你為的,隻有你自己!不必再說了,你與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言罷,蘇玄真伸出右手,緊握住左手的袖口,猛地一使勁,隻聽“撕拉”一聲,他竟硬生生扯下一截袖子!

  隨即,他將握著那小半截袖子的手伸到宋琅麵前,五指一張,布條輕飄飄落地,他亦在一躬身後,轉身離去,毫不在意宋琅是否會因此而遷怒自己。

  宋琅沒去看落地的布條,而是一直盯著他那挺直如青竹的背影,眯了眯眼,饒是一口氣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最終卻又漸漸下沉,終歸寂靜。

  他倒退一步,坐回了椅子上,一隻手捂著額頭,屋外的陽光照進來,落在離他僅有一尺距離的腳邊,戛然而止。

  ------

  長安,宋歡在經曆了最初的食不知味,寢不知寐的階段後,很快便開始縱情酒色,借此發泄那份對於即將到來的,不可抗拒的,不可測的未來的恐懼。

  宋良倒也由得他去,畢竟他最清楚宋歡的性子,與其讓他一直憋著,最後鬧出更嚴重的事來,倒不如讓他這麽荒廢下去,反正一切事,都有自己來兜底。

  正如袁培智所言,如果此事有可能牽扯到宋歡身上,進而影響到整個齊王黨,那麽他絕不會讓邱燮他們活著到長安。

  與之相反的,宋齊光倒是去韓王府上說過幾次,但在宋歡聲淚俱下地請求他別管自己後,也隻好拂袖而去。

  既怒其不爭,卻也明白,現在說什麽都沒用,再者整個齊王黨都唯他馬首是瞻,等待他主持大局,他也沒那麽多時間浪費在宋歡身上。

  就這樣,宋歡整日流連花叢,借以消愁,但也沒鬧出什麽事來,也算風平浪靜。

  至於太子黨那邊,宋承乾與江輕寒就好比那新婚夫妻,愈發“如膠似漆”,宋承乾幾乎整日都與他待在一起,不是下棋聊天,就是一起欣賞伶人歌舞,好不愜意。

  奸臣當道,相應的,南宮懷玉這隻雛鳳自然越來越為宋承乾所排斥,這段時間竟又萌生退意,不過心中苦悶的,可不止南宮懷玉,還有一個楚王殿下!

  宋泰如今可算體會到了當年,呂布在席間看貂嬋依偎在董卓懷中的感覺,對這個肆意搶奪自己所有之物並自覺理所應當的無理大哥,他亦是愈發不忿。

  你與我相比,不過是早出生幾年罷了,現在太子之位是你的,而你光有陸先生輔佐還不夠,連自己身邊的人才也全要搶去,難道真是連自己這個親弟弟也一並防著,生怕自己得勢?

  但他畢竟不是呂溫侯,既沒那戟挑董卓的本事,也沒那膽子,隻好與宋歡一樣,借酒澆愁,總之,這一個來月,長安也算迎來了一段難得的和平時期,但這些都是暫時的,暗中有無數雙眼睛都盯著梁州那邊,等待梁州案塵埃落定。

  若韓王遭殃,齊王黨遭受重創,太子黨必將痛打落水狗,到時候也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風浪,而若韓王逃過一劫,齊王黨也必將對太子黨展開凶惡的報複。

  正因如此,所有人都明白,齊王黨和太子黨積蓄了這麽久的實力,遲早是要開始全麵碰撞的,或許這次的梁州案,就是那個引子。

  ------

  這一日,宋泰帶著下人,來到已經重開的花月樓吃酒,沒想到,迎麵竟碰上了同樣來此的宋歡。

  二人甫一見麵,本該是針鋒相對,但宋泰瞧見了宋歡那一副縱欲過度,神采黯淡的樣子,眼珠子一轉,卻是突然來了主意。

  “老六!”

  宋歡轉過頭,雖然知道自己這次是被太子黨害的,卻也不願當麵與宋泰起衝突,隻是態度不免顯得冷淡。

  “原來是五哥啊。”

  宋泰絲毫不介意他這態度,臉上擠出笑來,似他這樣的胖子,要裝出憨態可掬,惹人親近的笑容並不困難,當下一伸手,邀請道:“許久沒見了吧,六弟,我看今天也沒外人,五哥請你吃頓酒,如何?”

  宋歡眉頭一皺,第一反應就是宋泰這廝不懷好意,暗中設局,想對自己不利。

  他雖一直被宋良罵為“記吃不記打的憨貨”,但上次就是在花月樓吃了虧,多少還是多了些防備心,尤其宋泰這廝與他也一直不對付,正打算一口回絕時,宋泰卻笑眯眯地道:“六弟啊,別擔心,五哥可不是那沒規矩的秦家小兒,咱們是自家兄弟,吃頓酒而已,大可放下心來。”

  秦駿的父親秦惜年雖然在名義上是與他們平齊的親王,而且手握軍權,身居要職,但他宋泰是天子的親兒子,自然瞧不起秦惜年這種外姓王,而能當著宋歡的麵說出“秦家小兒”這四個字,本身就是一種誠意。

  伸手不打笑臉人,宋歡想了想,便拱手道:“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個楚王,一個韓王,二人一齊過來,直接將花月樓最大最豪華的房間給包下了,甚至連旁邊兩個相鄰的屋子,都被二人的手下清空,確保沒有外人可以探聽到他們的對話。

  宋泰這幾日不見,許是心情過於煩悶,倒是瘦了些,最起碼坐下來時,不至於那麽困難,他一伸手,從旁邊桌上拿起酒壺,親自為宋歡倒酒,同時笑眯眯地道:“到了這花月樓,今兒咱們都是恩客同僚,昔日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來,哥哥先敬你一杯,就當給弟弟賠個不是。”

  說罷,一口飲盡杯中酒,宋歡見狀,臉色總算也緩和了下來,甚至多了些笑容。

  他素來如此,沒心沒肺的,這下亦舉杯道:“五哥客氣了,弟弟也敬你一杯。”

  觥籌交錯,幾番奉承,再有美豔女子在旁悉心服侍,因所處不同陣營帶來的隔閡感,頓時消失了不少。

  宋泰又端起酒壺,親自為宋歡倒酒,同時熱情地道:“六弟啊,看你今日,似乎狀態不佳,愚兄家中有仙師練就的九轉金丹,最是滋補氣血,改日,送幾顆去你府上,如何?”

  幾杯酒下肚,宋歡的臉已經紅了,聞聽此言,倏而重重一歎,隻是搖頭不止。

  “什麽仙丹,又豈能治心病耶?”

  宋泰聞言,暗自一笑,放下酒壺的同時,突然歎了口氣,有意無意地道:“唉,要說四哥也是,帶誰不好,偏生要帶上那鍾子期,豈不是故意讓你......”

  話未說完,宋泰便突然伸出手,在自己嘴上重重地打了幾下,然後招呼道:“哎,說了今晚不談其他,哥哥先犯錯了,掌嘴,掌嘴!”

  沒曾想,對麵的宋歡卻是聽愣了。

  他當日沒去城門口替宋琅送行,而他本就素不關心政務,自然不知道宋琅帶了哪些人,再者,宋良也清楚,這事如果讓他知道了,必然要發瘋,所以一直沒給他說,直到宋泰這次刻意提起,他這才突然驚醒。

  宋歡放下酒杯,因為用的力氣過大,裏麵的酒水都撒了出來。

  “你說什麽?那鍾子期,是不是就是上次......”

  宋泰做出一副歉意的樣子,道:“哎,六弟,哥哥以為你都知道呢,怪哥哥失言,咱們不談這些,喝酒,喝酒。”

  宋歡急了,趕緊一把拉住了宋泰的袖子,追問道:“不,五哥,你快說清楚,那鍾子期,可是原京兆府,後來調去了萬年縣的,那個小主簿?”

  宋泰裝出一副憨傻的樣子,慢條斯理地道:“據我所知,在長安做官的,就這一個鍾子期,應當,不是同名同姓的吧?”

  宋歡一下子站了起來,破口大罵道:“他娘的,這狗奸賊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