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民生疾苦君不知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6 14:44      字數:3317
  宋琅,梅清秋,蘇玄真,還有戶部員外郎徐大人,再加上隨行護衛的一整隊金吾衛,以及從州城一路跟過來的刺史邱燮等人,雖說包括長史袁培智在內的部分州府官員被分去了南鄭縣縣衙,輔佐另兩名戶部官員查驗南鄭縣案牘庫裏的賬本黃冊,可如今又新添了南鄭縣縣令等一幹人,這浩浩蕩蕩的,好似大軍出征。

  一行人才剛走至附近一處小村莊,便驚起一陣雞飛狗跳,村裏的百姓還當是誰又犯了大過,沾了人命案之類的,衙門又抓人來了,嚇得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全都躲在屋中,根本不敢出來。

  過了好一陣,才有位年逾古稀的本地村長,帶著兩個自家後生,顫巍巍地從村子裏迎了出來。

  老人一見麵,先拜見了他唯一見過的,南鄭縣本地的這幫官吏,接著又從縣令口中得知,眼前這些人裏,既有當今天子欽點的巡撫使大人,還有從長安來的重臣高官,以及他們梁州的刺史大人後,險些沒嚇得直接抽過去。

  滿頭黃斑的老村長拄著拐杖,佝僂著腰,兩隻眼睛都已被臉上的皺紋給擠得眯縫了起來,剛撒開拐杖,哆哆嗦嗦地要向宋琅等人行禮,卻被眼疾手快的宋琅給一把扶住了。

  “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您是長輩,我可受不起您的禮呀。”

  話音未落,邱燮也趕緊迎了上去,同時狠狠地瞪了那南鄭縣縣令一眼,隨後擠出笑來,道:“是呀,老人家,怎麽說您都是長輩,今天是我們冒昧來叨擾您,您無需行此大禮。”

  老人被宋琅扶著,一臉茫然地道:“各位大人遠道而來,可,可需要老朽,做些什麽嗎?”

  蘇玄真走上前,寬慰道:“陛下他愛民如子,故特命我等前來梁州,體察民情,傳播聖恩,如此而已,老人家無需擔心。”

  老人點點頭。

  “原來如此,若各位大人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小老兒和全村上下,一定配合。”

  徐大人這邊卻等不及了,連忙催促道:“快些進村吧,再要耽擱,太陽就落山了。”

  老人往對麵一望,見這麽烏泱泱一大幫人,不禁有些遲疑,小聲道:“各位大人見諒,我們村,道路狹窄,這人多了,恐怕擠不下呀......”

  徐大人瞥了眼一旁站著的邱燮,冷哼道:“哼,還好沒將整個州府的官吏都帶來。”

  邱燮無話可說,隻好命令一部分人先留在外麵,自己則帶上南鄭縣的縣令,縣尉等當地百姓熟識的官吏,陪著宋琅等人一起走了進去,另外自然還有陳靖等金吾衛隨行。

  這位戶部員外郎雖是久居高位的京官,但為官多年,這基本的經驗還是有的,瞪著一雙眼,草草一掃,便選定了一戶人家,直接走上前,也不通告一聲,便旁若無人地推開了那兩扇實在難以被稱之為“門”的木板。

  院子裏髒兮兮的,連地麵都不平整,由於剛下了一場雨,地上全是黏糊糊的黃泥漿,就連那院牆都是由河邊挖來的泥巴,混著些茅草壘砌,而且極矮,以宋琅的身高,隨便一垮就過去了,可謂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聽見外麵的動靜後,屋裏的一家人趕緊推開房門,出來迎接。

  他們都是嘉國最底層的百姓,雖看似有一遮風避雨之所,但細看便知,十分簡陋,屋子都是由泥巴裹著不規整的石頭,乃至於草木秸稈壘砌的。

  地方也不大,就區區兩間而已,屋頂全是茅草,連一片瓦都沒有,像這種屋子,一旦遇上大雨天,那屋裏都會跟著下小雨,不光如此,若是風雨稍微大些,屋子便有坍塌的風險,更別說冬日了,這屋裏跟冰窟窿也沒什麽區別。

  瞧著老實巴交的夫婦倆將眾人領進屋,裏麵昏暗無比,還散發著一股極難聞的,又像黴味兒,又像臭雞蛋的味道,差點沒將一幫人給熏暈了過去。

  一張床,幾個鍋碗瓢盆,幾乎就是這家人的全部家當了,來了客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而且屋子造得矮,宋琅還得彎下腰才行。

  一進門,宋琅便捏著鼻子,轉頭朝堵在門外的人大喊道:“都散開些,你們想悶死本王嗎?”

  外麵的人嚇了一跳,趕緊讓開路。

  看著這一家人揣揣不安的樣子,蘇玄真倒是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根本無所謂髒不髒,臭不臭的,一對慈眼中,自有一股撫慰人心的力量。

  他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這家其中一個孩子的小腦袋,笑問道:“幾歲了。”

  這家女主人抬起頭,瞧了眼蘇玄真,又是羞澀,又是畏懼,趕緊又低下頭,小聲道:“回大人的話,大的七歲,另兩個,一個六歲,一個剛四歲。”

  宋琅佝僂著腰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旁邊鋪了層茅草的床上,結果差點直接將整個床都給掀翻了。

  倒不是他與宋泰換了個身體,而是一坐上去,才發現屁股底下根本不是床,就隻是在兩條長凳上搭了塊薄薄的木板罷了,害得他悻悻地又站了起來,為了掩飾尷尬,隨口問道:“可有上學?”

  場內眾人都下意識看了宋琅一眼。

  這問題與“何不食肉糜”簡直一模一樣,果不其然,女主人沉默了一下,然後小聲道:“回,回大人的話,都,都沒呢。”

  宋琅一臉疑惑。

  “為何?是沒有好先生嗎?”

  那模樣,就連蘇玄真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裝模作樣,還是真不懂了,隻道是身居高位,養尊處優者,根本無法體會到這些底層百姓的真正難處。

  女主人啞著嗓子。

  “家中無餘米,付不起先生的酬勞,也就上不起學了。”

  眼看這話題突然就往那最不好的方向引過去了,邱燮一瞪眼,立馬向南鄭縣縣令發難道:“你怎麽回事?這教育乃民生之本,你南鄭縣的縣學是怎麽辦的?”

  南鄭縣縣令也很委屈,這縣學又不是朝廷衙門,朝廷不撥款,全靠本地鄉紳出人出錢出糧,資源有限,自然不可能照顧到每個人,但上司發話了,還是趕緊保證道:“下,下官今天回去,就馬上督促手下,一定將縣學辦好,絕不會讓南鄭縣的孩子無學可上!”

  與此同時,蘇玄真還在一旁,與這一家人拉著家常,盡量舒緩這些平民百姓的畏懼情緒,實在難以想象,他今年也不過就是二十出頭罷了,但老練之處,全然不輸那些為官多年的老人。

  然而,徐大人卻等不及了,直截了當地道:“我等,都是奉當今天子之命,前來梁州調查大案,爾等皆需好好配合,說出實情,若有藏私,定罰不饒!”

  男主人抬起頭,瞥了眼對麵的村長,見對方微微搖頭示意,苦兮兮地道:“大,大人,小人沒讀過書,不知您說的,究,究竟是什麽意思。”

  徐大人上前一步,圓瞪雙眼,為的就是嚇住對方,故而連聲音亦是十分威嚴。

  “有人檢舉,你們梁州的本地鄉紳,夥同官吏,侵吞田地,草菅人命,可有此事啊?”

  男主人趕緊擺手道:“沒,沒有的事,沒有......”

  正在這時,被蘇玄真一直牽在手裏,這家的大兒子突然道:“爹爹,您前天不還說,我們家被搶了幾塊田嗎,還有村裏的王伯也......”

  話未說完,便被他母親給一把捂住嘴,扯到了身後。

  這常年麵朝黃土背朝天,身子消瘦,一臉蠟黃之色的婦人嚇得渾身發抖,急急忙忙地解釋道:“孩,孩子不懂,胡言亂語,幾位大人,千,千萬別見怪。”

  徐大人眼中精光一閃,立馬追問道:“你家被搶了幾塊田?這是怎麽回事?還不速速道來!”

  在這關鍵時刻,還是老村長穩得住,急中生智,在一旁解釋道:“唉,大人有所不知,他家孩子先前染了病,為了籌錢買藥,所以變賣了兩畝田。”

  徐大人眉頭一皺。

  “是嗎?那為什麽要說搶呢?”

  老村長遲疑了一下,隨後解釋道:“這,這縣裏的醫生要價太高,咱們這些窮人,哪裏承受得起,所以就說‘搶’了,其實就是,就是‘買’。”

  徐大人又豈會看不出這老頭兒完全就在瞎編亂造,現在既然被自己抓住了破綻,自然要一問到底。

  “賣給誰了?地契呢?”

  邱燮見勢不妙,立馬道:“徐大人,您這不是胡攪蠻纏嗎?”

  徐大人瞪著眼。

  “本官胡攪蠻纏?邱燮,本官警告你,你若再敢阻攔本官查案,待回京之後,本官定要參你一本!”

  眾人開始吵吵嚷嚷,爭執不斷,而被夾在中間的這一家人,就好似那裏的一葉孤舟,連話都不敢說,隻能忐忑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正在這時,宋琅打了個哈欠,拉起梅清秋便往外走去,蘇玄真見狀,心頭一動,也迅速跟了出去,而原本正在與徐大人爭吵的邱燮顧不上其他,趕緊也跟了上去。

  邱燮一邊追出來,一邊大喊道:“王爺,王爺。”

  宋琅一轉頭。

  “幹嘛?”

  邱燮賠著笑臉,道:“您這是要去哪兒呀?這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讓下官陪著您吧。”

  宋琅在鼻子前麵扇了扇。

  “裏麵太臭了,本王出來透透氣,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