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煙花柳巷風流地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495
  一座小小的平康坊,卻是整個長安城,乃至於可能是整個嘉國最出名的地方,哪怕是香客如雲的玄都觀,興善寺,甚至那座象征無上權力的皇宮,也不如這地方名氣大。

  青樓勾欄,煙花巷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一到夜裏,就好似有一股看不見也摸不著的胭脂氣盤旋在這一片屋舍之間,靡靡之音,銷筋軟骨,暗香霏霏,意亂情迷,讓人情不自禁心神往之,忍不住就想把步子往裏邁。

  其實來此之人,也未必都是欲行那苟且之事者,正相反,一見溫香軟玉便急不可耐者,隻會被他人恥笑為不懂禮數的蠻子。

  絕大多數時候,客人們隻是圖個熱鬧,召集三五知己,一起喝喝小酒,聽聽小曲兒,一邊聊些風花雪月的風雅事,一邊看著那一位位青春洋溢的倌人們在場中搖曳生姿,連帶著自己的身子骨似乎也輕了幾分,進來前的一切煩惱與疲乏,似乎都隨著樂聲與酒氣一起消泯了。

  難怪曾有人說,長安花可以不看,章台柳不可不聞。

  雖是銷金窟,亦是風流處。

  達官顯貴,文人士子,互與姑娘贈詩文,談古論今,引為知己,其樂融融之處,又豈是什麽下流事?

  官員們到了這,就算碰見朝中禦史也無需擔心,你帶姑娘吟詩作畫,他帶姑娘撫琴唱曲,還能互相引薦,一起快活,就如那現代酒會一般,隻是一種消遣與社交方式罷了。

  別的不說,那白居易,元稹,哪個不是風流種,就連後世所推崇的“櫻桃嘴”,“小蠻腰”,也都是源於白居易府上豢養的家妓,可見在古代,這著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在平康坊的南曲,有一座“花月樓”,占地著實不小,三層高樓沿河而建,喜慶的大紅燈籠高掛,正門口,穿著“清涼”,塗抹著濃鬱的胭脂水粉,幾乎都要看不清本來麵目的老鴇們正紮堆站在門口,揮舞著那能遮住半張臉的繡花團扇,扭動著腰肢,毫不避諱地大聲招攬著客人。

  到了晚上,這平康坊的熱鬧程度,還真不比白日的西市差。

  用於觀景的露台或走廊上,放肆大膽地露著香肩鎖骨,穿紅配綠的少女們正伸出自己那嫩白的藕臂,毫不避諱地高聲調戲著底下路過的行人。

  若是那本就個沒正形的,或是熟客,自然要揚起頭,朝著上麵高聲回擊兩句,說些沒皮沒臉的葷話,那就要惹得樓上一陣鶯鶯燕燕的笑個不停。

  若是那些初來乍到,懂規矩,講禮儀的年輕士子,多半是紅著臉,低著頭,抬起袖,捂著腦袋快步走過去,深怕聽見了那些銷魂蝕骨的聲音後,一個沒忍住,一腳踩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而每當這時候,樓上的姑娘們就笑得更大聲了。

  風塵女子,落魄文人,有區別嗎?沒區別的。

  姑娘們也隻是想著能多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罷,不再蹉跎幾年,這些小姑娘又怎知生活的艱難呢,不被那些巧言令色的花花公子們多騙上幾回,連著辛苦攢下的養老本兒都賠了進去,她們又哪兒會曉得這些連說句話都害羞的年輕人的好呢?

  數百年來,人來人往,這座城,似乎從來就留不住真情實意。

  ------

  月上柳梢頭,人站燈籠口。

  雖說朝廷官員們來此狎妓消遣實屬平常之事,可鍾子期在長安這麽多年了,這竟是第二次來此,要說上一次,還是那年中了進士,被同年們一起裹挾著來此瀟灑,之後十餘年,他都再未如那晚一樣大醉過了。

  在他身旁,是與他相交多年,也算是他在長安唯一的朋友,俞瑞,也就是前天審趙王府管事打人一案時,在一旁坐著的書記員,刀筆吏,二人今天皆是受宋琅所邀來此。

  接到宋琅的邀約時,鍾子期本欲直接拒絕,他這十多年都沒再碰過的事,自然不會因為宋琅在公堂上那一番話說的漂亮,就興高采烈地破了戒,那也太小瞧他鍾子期了。

  最後還是俞瑞勸動了他。

  理由有兩個,第一,你鍾子期在朝中的地位與影響力,和那位陳王殿下又有什麽分別呢,一個一路被貶,就差直接滾出長安城了,另一個則是所有人都當他不存在,也素來沒什麽野心,你們二人一起飲酒聊天,諒誰也不會說閑話,結黨營私根本就談不上嘛,說是難兄難弟臭味相投倒差不多。

  既然還算投緣,又不至於落人口舌,那麽就算應約也無妨,再者,您已經得罪了那趙王府,將來總得需要個靠山不是,陳王其他的未必行,可幫您求求情總算不難。

  我也知道您這臭脾氣,換作齊王殿下,您肯定也不願意,當然了,齊王殿下也看不上您就是。

  鍾子期聽得窩火,卻也沒法反駁。

  總之,許是俞瑞說的的確有理,也許是命運使然,二人今日便應約來到了這花月樓前,隻不過這二人一個是從八品的主簿,一個連正經的官都算不上,二人租住的地方還沒蘇玄真一個草民的院子大,穿著自然也很是尋常,到了這之後,竟好似格格不入的局外人,根本沒人多眼看。

  花月樓正門外,站著迎客的,雖都是些年老色衰,已經做不了姑娘活計的落魄老鴇,但那也分個三六九等,她們會視客人的穿著打扮,舉止言談,眼神氣度,乃至於各自背後所代表的勢力而決定迎接的人和規格。

  若是最普通的,那些新來的外地公子,身上又沒幾件值錢的裝點,那自然就是最差的那一批來迎接,能勉強給你擠個笑臉已是不易,若碰上脾氣不好的,隻怕還要冷嘲熱諷地念上兩句呢。

  可若是碰上那些穿金戴銀,腰銜玉佩,一見便氣度不凡之人,自然就是那些年輕時候起碼都是青樓台柱子老媽媽們來接待,其中有些,哪怕老了,也能看出年輕時候的樣子,必然是人人爭相示好的大美人嘞。

  不過,這二人也沒尷尬太久,因為很快,一身白衣,貴氣逼人的宋琅便帶著一位美婦人從裏麵走了出來,雙方見麵,宋琅一拱手,笑眯眯地道:“鍾兄,俞兄。”

  他身旁那美婦人也跟著委身行禮。

  “奴家鄭晴兒,見過二位大人。”

  這鄭晴兒單從麵相上來看,至多不過三十,就連臉上的脂粉塗抹得也不是很重,不像其他老鴇,需要厚厚的粉來抹平皺紋,給人的感覺自然清新許多,而且她不管是頭飾,還是衣裳,都可稱一絲不苟,絕無任何豔麗或暴露的感覺,若不是出現在這種地方,隻怕誰也想不到她竟是個入了歧途的風塵女,莫不是哪家的主母才對。

  不過,她既不是唱曲兒的,也不是撫琴的,而是“都知”,也稱作“席糾”,用現代話說,就是主持人,負責把控和主持宴會,譬如行酒令時,評判對錯,再讓負責倒酒的姑娘給輸家倒酒等等,也要安排節目單,為客人找樂子,力求賓主盡歡,如果有人砸場子,也得由她出麵,處理妥當,可想而知,這必是位能說會道,八麵玲瓏的角色。

  宋琅突然道:“晴兒妹妹,我這可就要說你兩句了。來者都是客,豈有尊卑上下之別?你又何必稱‘大人’呢?”

  鄭晴兒以扇遮麵,樂開了懷。

  “哎喲,四郎,這一聲‘妹妹’呀,奴家可得有十年未曾聽過了呢。”

  宋琅疑惑道:“啊?這是為何?”

  隨即又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哦,我明白了,我看妹妹今年最多二八,這十年前,那還是小孩子呢吧。”

  鄭晴兒輕輕一拍宋琅的手,連白眼都翻得自有一股純天然的嬌媚之意。

  “四郎可真會說話。不過呀,奴家六年前就滿三十了,按規矩,你得叫聲‘姐姐’才行呢。”

  宋琅哈哈一笑。

  “我看呀,還是叫‘妹妹’的好,省得等下有人要罵我‘裝嫩’了。”

  宋琅和鄭晴兒在這邊聊得開心,對麵那兩人就不免有些尷尬了,尤其是俞瑞,他從未來過最為繁華的南曲,心態上不免有些緊張,趕緊先跟著鍾子期行了個禮。

  宋琅見狀,亦是反應過來,趕緊招呼道:“抱歉,怠慢了二位,來,鍾兄,俞兄,請隨我走吧。”

  來都來了,鍾子期和俞瑞自然不會拒絕,隻是多少覺得開了眼界,外界傳聞懦弱無能的陳王,公堂上慷慨陳詞的陳王,如今與女子打情罵俏的陳王,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亦或許,這些都是他?

  三人跟著打頭的鄭晴兒往裏走,幾步便已到了樓下的大廳處。

  鄭晴兒一回頭,眼見俞瑞盯著正中央一位身段窈窕,頭戴白色麵紗,正在輕輕撫琴,柔聲唱曲的女子,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不禁笑道:“俞大人可真是好眼光,這可是咱們這最有名的姑娘呢。”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撫琴之人就猶如一朵盛開在紅塵俗地的清香白蓮,直教人想要將其折下,放在手中細細品玩。

  俞瑞驚醒過來,一轉頭,咽了口唾沫,有些羞赧。

  鍾子期見狀,剛想張口說他兩句,卻又閉上了嘴。

  俞瑞與他,既是官場上的上下級,也是唯一的朋友與知音。

  作為其副手,俞瑞無怨無悔,無欲無求地跟了鍾子期六年,陪著鍾子期從大理寺調去京兆府,仕途也算跟著毀了個幹淨,他鍾子期也不是一點人情味沒有的人,心中的歉疚平日裏不好說,可在這時候,自然不會砸好朋友的場子。

  宋琅嘴角一勾,裝作無意道:“哦?既然俞兄對她有興趣,那就叫上那位姑娘吧。”

  俞瑞耳根子都紅了,連連擺手。

  “沒,沒有的事,隻是我,我聽她唱的曲,是,是我家鄉那邊的調子,很多年沒聽到了,一時失態,您,您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