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曲新詞得芳心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468
  將俞瑞臉上的羞赧與憧憬全都看在眼中,宋琅極為“善解人意”地道:“哎,話都已經說到這了,那就是緣分來了。許是同鄉,邀來一會,又有何妨?晴兒妹妹,能否替我過去招呼一聲呀?”

  卻不料,鄭晴兒一臉歉意地道:“還請四郎見諒,此事奴家不能做主。魚姑娘是咱們這兒頂尖的角兒,想一親芳澤者不知幾許,可魚姑娘說了,能對上眼的,縱使身無分文,亦可共度良宵,看不對眼的,就算奉上黃金萬兩,也不可一見。她性子剛烈,又是用不得強的,您看......”

  宋琅眉頭微蹙。

  “規矩倒是不小。”

  鄭晴兒用扇子掩著嘴,湊上前,小聲道:“奴家可偷偷告與三位,這魚姑娘平生最喜詩詞,幾位若有興致,倒不妨去試試,看看今晚能否贏得美人芳心。”

  俞瑞一聽這話,臉色發苦,很顯然,詩詞文章並非他的強項,或者說他對自己並不自信,不願丟人現眼,當即便想勸宋琅算了。

  可不待俞瑞開口,宋琅便豪氣幹雲地道:“這有何難?去,取紙筆來!”

  鄭晴兒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一聲,趕緊便遣下人去準備了。

  宋琅則一邊拍著俞瑞的肩膀,一邊笑道:“出來玩兒嘛,自然得玩個盡興。不過提前說好,等會兒若是丟了麵子,可別賴我。”

  鍾子期打從進來起便沉著臉,默不作聲,這時卻突然在一旁問道:“俞老弟,你可聽清了?那真是你老家的調?”

  俞瑞忙不迭地點頭道:“真是我老家揚州那邊,漁夫才會唱的小曲兒。”

  隨即他又感慨道:“我家就是打漁為生,小時候曾聽我娘唱起過,這一別許多年了......”

  宋琅隨即躊躇滿誌地道:“那感情好!今兒說什麽也得幫俞兄認識認識這位魚姑娘。老早我便聽聞這揚州女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聽魚姑娘這撫琴聲,起碼得有一半是真的。”

  話都已經說到這兒了,再者俞瑞本心也不想拒絕,甚至多少都已經開始期待後續的發展,倒是鍾子期眉頭緊皺,也不知在一旁想些什麽。

  不多時,便有兩個花月樓的下人搬著桌子過來了,不光是如此,樓裏其他好事者聽說了此事後,也都或從樓上探出頭來往下望,或是直接聚在場中,開始對宋琅三人指指點點,並與身旁之人交談著。

  倒是沒人在意宋琅的身份,應該說認識他的人都不算多。

  先前他雖然偶爾會與馬衛一起來平康坊玩樂消遣,但也都局限在花費少一些的中曲,至於環境最差的北曲他自然也不屑去,而能認識他的,官爵自然不會小,可大官們往往都習慣於在自家辦宴席,很少會來這邊,故而一時間倒沒幾個人認出他來,就算有個別認出來的,不是當自己眼花,就是當沒看見。

  所有人的目光,主要還是聚集在這件事本身上。

  狎妓這種事,光明正大擺在台麵上了,反倒多了許多“清規戒律”,以詩詞文章,自身才華討好姑娘,本就是一件雅事,不說會流芳千古吧,可一旦做出了可容世人傳唱的好作品,為美人所喜,進而能與心上人喝酒賞月,共度良宵,怎麽說都是一樁美談,加之古代娛樂活動本來就少,難得有熱鬧可看,故而許多人都跑來旁觀。

  桌子已經放好了,兩個下人將一張長長的宣紙平鋪,就連紙筆也都準備了,旁邊更有一身大紅衣,穿著豔麗的美貌女子攬袖磨墨。

  絲竹悅耳,紅袖添香。

  正在這時,宋琅卻突然拉過了俞瑞,在他耳旁低聲耳語了一番。

  俞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趕緊拒絕道:“王爺,不行啊,我怎麽能......”

  宋琅不待他反對,便輕輕一拍俞瑞的後背,再一使勁,將他往前一推,大笑道:“快去吧!”

  俞瑞被硬生生地推到了桌前,眾人見到今天的正主,亦是極給麵子,立馬便開始鼓掌喝彩。

  無論此人是否能做出好詩詞,最終抱得美人歸,但這份勇氣總歸是讓人佩服的,何況有膽子做這事的,多少都是有些才學的,否則一般人也不會來丟人現眼。

  所謂是英雄惜英雄,看著俞瑞的背影,他們又何嚐沒有一種目睹同僚奔赴戰場的壯烈感呢?

  俞瑞眼看是騎虎難下,加之他也的確被宋琅那句話所打動。

  “若是我去,那姑娘陪我還是陪你?”

  一念至此,俞瑞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上前,執筆蘸墨,不敢耽擱,趕緊寫下了宋琅剛剛告訴他的詞句。

  煙花柳巷,自然不適合寫那豪氣幹雲之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雖好,但聽完哪兒還有談論風花雪月的心思,這自然不行。

  如似“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又太出風頭,與宋琅的目的相悖不說,也容易惹人懷疑是否為代筆之作。

  可若是太差,又難以讓這孤傲的魚姑娘青眼相加,思來想去,宋琅便選中了那花間派的老祖宗,溫飛卿之名作。

  一曲菩薩蠻,贈予魚姑娘。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麵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溫庭筠的詞風穠豔精致,而且其妙在外,重皮相,簡單點來說,就像是一件裝飾華美的衣裳,沒有女子不愛的,而有些詩詞雖好,卻過於晦澀,譬如李商隱,相較之下,還是這首《菩薩蠻》最是適合用在此處。

  此詞寫的是那女子起床梳洗時的嬌慵姿態,以及妝成後的嬌柔情態,辭藻華美,猶如一件精致的藝術品,雖然中看不中用,但論才情,也屬當世頂尖了。

  果不其然,待得俞瑞停筆,那小廝代為念出後,頓時贏得了滿堂彩。

  來此之人,要說自己寫一首未必,但如果連品鑒的水平都沒有,也是太小瞧他們了。

  俞瑞站在場中央,接受著眾人的簇擁和稱讚,耳聽得掌聲不斷,三十來歲的大男人竟突然紅了眼眶,可見他這前半生是過得多不如意。

  正在這時,那魚姑娘卻突然柔聲問道:“紙還空了不少,公子還有打算麽?”

  俞瑞猛然驚醒,看了眼那張紙,不禁暗暗後悔。

  因為他字寫的不大,再加上這一首詞本來字就不多,寫完之後,紙張上還空出了半數多,這就有些尷尬了,尤其是美人都這麽問了,就更不好回答。

  俞瑞下意識望向了宋琅,宋琅也同樣麵露難色。

  那意思顯然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其他人見狀,也都在議論紛紛,有為俞瑞鳴不平的,這麽短的時間裏,難道還要人家再作一首不成,莫不是花月樓的手段,臨時反悔,故意刁難?

  也有不想看到俞瑞僅憑一首詞便抱得美人歸的,則說那魚姑娘是如何如何好,品味是如何如何高,簡直要把她捧為嘉國第一才女,總之就一個意思,區區一首詞,配不上魚姑娘的名聲,這不算刁難。

  正在這時,不願朋友丟臉的鍾子期突然朗聲道:“俞兄剩下那半張紙,是留給我來獻醜的吧!”

  說著,不管其他人怎麽看,他自顧自地大踏步上前,一手提筆,落筆卻不是什麽詩詞文章,而是開始畫畫。

  很難想象,鍾子期這樣一個濃眉大眼的國字臉漢子,筆法竟會如此精美。

  這卻是天賦與勤奮使然。

  鍾子期是法家弟子,早年還在老家時,便喜歡替衙門繪出犯人的畫像,作為拘捕令,也能掙些買書的錢,這放在現代,那就是個優秀的側寫師,再加上他天賦異稟,成年之後,沒事就在家中練習取樂,如今更是花鳥魚蟲,無一不精,這一出手,頓時看得旁人異彩連連。

  運筆如飛,沒有一絲一毫的停滯,隻是半刻鍾不到,他便已經放下了筆,這顯然是成竹在胸,可見大家功底!

  再看那張宣紙空出的地方,已經多了一位正在化妝的女子,不但場景與妝容和詞中所描繪的一模一樣,尤其是那寂寞神態,更是惟妙惟肖,猶如畫龍點睛,看得旁邊懂行的不住點頭。

  “這詞,絕了,這畫更是絕了。嘖嘖,就是字太一般,否則這副墨寶還得再翻上幾翻!”

  “萬事忌個‘滿’字,我看不錯。”

  “可惜呀可惜,看來魚姑娘這次,得被別人帶走了。”

  “你可惜個什麽,這輪誰也輪不到你呀!”

  “嘿,姓王的,別看你是禦史老子就不敢罵你。”

  “要不你試試?”

  “喲,你這老王八還來勁了。”

  眼看第一步大功告成,宋琅朝一旁使了個眼色,鄭晴兒會意,趕緊走上前,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笑問道:“如何?可能入魚姑娘法眼呐?”

  包括俞瑞在內,其他人也都眼巴巴地望著魚姑娘,隻有鍾子期和宋琅並不為其所動。

  卻見那身段窈窕,縱使以紗巾遮麵,仍可聞天香國色的魚姑娘緩緩站起身來,聲音清雅,如空穀幽蘭。

  “請二位才子,隨奴家去上房一敘吧。”

  霎時間,便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不知道的,還當是邊關大捷,不少人更是舉杯相慶,遙遙敬賀俞瑞和鍾子期,花月樓上下,皆是一片其樂融融的氣象。

  來這裏的玩的,都是些有身份,有閑錢的風流客,絕大多數人自然沒那麽小氣,隻會覺得俞瑞和鍾子期給他們長了臉,自己從旁見證一段佳話,以後多了一份談資而已。

  俞瑞滿麵紅光,高興得幾乎不能自己,尤其當魚姑娘主動牽起他的手時,更是險些軟倒,還是鍾子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才沒有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