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故地重遊多愁緒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219
  太和殿中,上百位樂師使出渾身解數,一種種連宋琅這個現代人都隻是聽說過,卻從未見過的樂器在樂師們的妙手下,互相配合,完美地演繹出了一曲恢弘大氣的華美樂章。

  祭神之樂,自然不同凡響。

  太史令李青峰在一旁念誦祭文,稱得上是慷慨激昂,聲情並茂,之後在天子宋澤雨的帶領下,眾人先祭拜祝融與火部諸神,期間光是祭文就有三篇,念完一篇,眾人便要再行一次禮,呈上新的祭品。

  祭祀完了火神,隨後又舀水熄掉去年的舊火,並再次向火神行禮叩拜,這次的祭祀才算正式完成,隨後便有一位位小太監扶起各位皇子,去往早就安排好的殿宇浴洗齋戒。

  宋琅揉了揉自己有些腫脹的額頭,頗感無奈。

  沒法子,旁邊多少雙眼睛盯著的,就算有宏偉的奏樂聲掩蓋,卻也不得不努力磕重一些。

  舉重若輕就已經很難了,而這舉輕若重的本事他是真沒有,其他皇子也大抵如此,當然了,他們更希望在宋澤雨麵前留下一個尊禮守訓的好印象,所以磕得更加賣力。

  在一旁攙扶宋琅的還是那白令徽,二人走出殿外,下去台階,才發現此刻外麵的天都已經大亮了,涼風習習,清新自然,頓時將腦袋裏的眩暈感一掃而空。

  二人還未走出太遠,宋琅一抬頭,就見迎麵走來一個美婦人,光是在其身旁隨侍的宮女太監就有六個,因在清明祭典的齋戒期間,婦人身著一席素色宮裝,臉上也未施粉黛,不過保養得當,風韻猶存,尤其是那雍容華貴的氣度,實非普通人家所能擁有。

  宋琅見了,趕忙帶著白令徽閃到路邊,讓開了路,同時躬身行禮。

  “琅兒見過德妃娘娘,娘娘晨安!”

  卻不想,這婦人見了宋琅就當沒瞧見一般,連隨便“嗯啊”答應一聲都沒有,從他身旁徑直走過後,一把拉住了剛下台階的宋玄彬,一邊心疼地替他揉著額頭,拍打著身上沾染的爐灰,一邊埋怨道:“都與你說過多少次了,莫要這麽傻,那地磚多硬呀,你也真拿頭去撞。”

  宋玄彬笑了笑。

  “娘,禮不可廢嘛。”

  被這位德妃娘娘給完全無視的宋琅隻是略微駐足看了一眼,隨後便轉過頭,迅速離開了。

  沒什麽激憤之情,畢竟無論是哪個世界,沒有權勢,就沒人會看得起你,再者她與自己的母親似乎還有陳年舊怨,對方如此,作為長輩雖有失德之處,宋琅也無可奈何。

  倒是突然有一股傷感之情湧上心頭,卻不知是源於哪個宋琅,亦或者他們有著同樣的悲傷?

  總之,這般母慈子孝的場麵,的確是他兩世為人,卻從未擁有過的。

  宋琅默默地閉上眼,想將這份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情緒給抹去。

  他清楚,這種情緒不是什麽好東西,它就像硫酸,會在自己的心上慢慢化開一個口子,讓自己露出破綻,而人一旦有了破綻,那他最後就一定會輸在這上麵。

  這是宋琅已經用生命驗證過的真理。

  再睜開眼時,宋琅的瞳孔深處已經重新恢複了冷酷,他嘴角一勾,露出和善的笑容,轉過頭,朝白令徽問道:“今年準備了哪些吃的?”

  再看白令徽,這個才剛滿十四歲的孩子簡直謹小慎微到了極點,竟然一直彎著腰在走路,哪怕這個姿勢讓他極其辛苦,卻絲毫不敢怠慢,就連回答問題也是下意識地先抬手行禮。

  “回稟殿下,是......”

  話未說完,宋琅便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那好似大蝦一樣彎曲的脊梁,笑道:“走路的時候站直一些吧,不然可長不高哦。還有,你我私下裏不用這麽客氣。”

  白令徽聞言,稍稍挺直了一些身子,但幅度也不大。

  “回稟殿下,今年是青團,糯米飯和醃菜。”

  宋琅露出失望之色。

  “又是老三樣呀。”

  白令徽不願這位和善的陳王殿下不高興,便以一種好似發現了什麽寶貝的語氣,小聲道:“小的看了,飯裏還有蒸魚呐!”

  齋戒期間不允許食用葷腥之物,其中葷指的是一些味道很重的蔬菜,道家以韭、蒜、芸台、胡荽、薤為五葷,佛家也基本一致,而腥指的則是肉類,不過魚的定位很是微妙,可以吃一些,並不算太逾矩。

  煮飯的時候連著白魚一起煮這件事也有來頭,有詩讚曰,“早炊香稻待鱸鱠,南渚未明尋釣翁”,這說明在古代,稻米與魚本就是一出絕配,不過年年都是如此,倒也無甚新意。

  宋琅又問道:“在令徽你老家,這時候一般吃些什麽?也是這些麽?”

  白令徽神色黯淡,苦澀道:“哪兒能呀,不過是些粟米稀粥罷了。”

  粟米,算是小米,可別看現代人都推崇小米營養高,但在古代,那是窮人才吃的,另外好一些的是黃米,有個詞叫“黃粱一夢”,說的就是這黃米飯,至於宮裏的這糯米飯那是頂好的了,更別說還配有蒸魚,這是白令徽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也難怪他說起此事來會是那樣一種語氣。

  宋琅聽了,忍不住撓撓頭。

  自己這算不算“何不食肉糜”?

  “那感情好,我本還擔心你吃不習慣呢,那等會兒你便與我一起用膳吧。”

  齋戒期間,一天兩頓,食物都是直接送到各位皇子所居的屋中,而非像一家人一樣,圍在一起用餐,畢竟全國上下,誰都可以放假,唯獨天子休息不得,這邊焚香淨衣,吃點東西,稍作歇息後,宋澤雨便會繼續去往處理公務,尤其近來邊關似又要起戰事,更是容不得他休歇。

  少了一家之主坐鎮中央,這八個各懷鬼胎的皇子們若是湊在一起吃飯,再加上後宮那幫女人從旁煽風點火,隻怕一頓飯還沒吃完,便先將屋子給拆了,所以各吃各的,省去許多麻煩。

  麵對宋琅的熱情邀請,白令徽卻是連連擺手,嚇得臉都白了。

  “不行不行,這怎麽可以,不行的。”

  宋琅抬起手,一個板栗敲在白令徽的腦袋上,嚴肅道:“我說行,那就行!”

  白令徽兩隻手扶著歪掉的襆頭,哭喪著臉,求饒道:“殿下,真不行呀,如果被人知道了,小的就完了。”

  先前宮裏才當眾杖斃了一批人,這還沒過去一個月呢,尤其白令徽就是事後負責清洗地麵的一員,當時可把這剛入宮沒多久的小子給嚇壞了,險些一病不起,故而之後做事愈發拘謹,哪怕宋琅幾次三番表現出親近之意,但他絲毫不敢逾矩。

  宋琅不清楚其中關節,本還想再勸上一勸,與這小太監打好關係,這樣以後宮裏就有自己人了,可看了眼白令徽那嚇得臉色慘白的窩囊樣子,隻好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我不逼你。”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一處偏僻又安靜的大殿外,宋琅仰起頭,看向那塊破舊的牌匾,又是沒來由的,對那個素未謀麵的母親,竟突然生出了一股哀思之情。

  這永樂宮,本是他母妃當年所居之處,可惜宸妃死後,樹倒猢猻散,這裏便被空置了下來,也就是這種情況他才會來住上幾天,平常他是來都不會來的,原先的宋琅也並不喜歡這地方,無他,淒涼傷心地而已。

  循著前主人的記憶,宋琅一伸手,推開了眼前的小門,邁步走進了院子裏,隨即眉毛一挑,不禁有些驚訝。

  往年這裏都是很髒的。

  雖說為了方便他在此齋戒,宮裏都會提前派人打掃此處,可他區區一個無權無勢的陳親王,這宮裏的人又最是趨炎附勢,奉行最赤裸的叢林法則,每次自然都是潦草應付一番就作罷。

  他們清楚,以宋琅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多說,就算說了也沒人搭理,可如今卻不一樣了,這院子竟好似被整個清理了一番,地上堆積的枯葉不見了,就連雜亂的草地也被修剪得很是平整。

  宋琅穿過前院,在廊道口脫去了靴子,隻穿了兩隻白襪,沿著廊道往裏走,這一路上所見,真是幹幹淨淨,連一絲灰塵也沒有,隻是殿宇裏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什麽精致的陳設,也沒有一絲人氣,顯得就像是一棟沒有家具的空房,讓人稍覺膈應。

  “這,怎麽會,這麽幹淨?”

  一直跟在宋琅身後的白令徽赧顏道:“白總管讓小的來為您打掃一番,小的也不知該怎麽做,就各處都收拾了下,殿下若是覺得哪裏不好,盡管給小人說便是。”

  宋琅突然駐足,一轉頭,大笑道:“哪兒還會有不滿,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白令徽道:“那您在這休息一會兒,我去給您打水。”

  宋琅道:“我不急,你慢些來就是。”

  白令徽答應了一聲,隨後便轉身小跑了出去,宋琅則慢慢地坐了下來,兩隻腳懸在廊道邊,看向了中院裏,那一株因多年無人照料,已經徹底枯萎死去的櫻花樹。

  如果我輸了,大概也會是這麽個下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