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熱淚騙取良善心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401
  祭祝融,滅舊火,一套繁瑣的流程下來,上至天子,下至樂師,整個太和殿裏上百人都已是身心俱疲的狀態,故而很快便各自散去了。

  其中宋承乾與宋泰二人要去的地方,正是已逝多年的獨孤皇後曾經居住的寢宮,不過他們也住不得正殿,而是住在附屬的兩座偏殿中。

  去往偏殿的路上,宋承乾自然好生誇讚了宋泰一番,宋泰今日先為自己解圍,後又打擊了齊王黨的囂張氣焰,宋承乾隻是一想便覺身心舒暢,連著這幾日積累的疲憊倦意都被一掃而空。

  二人分別入住一座偏殿後,由白朝恩分派服侍二人的兩名內侍直接被丟去了外麵看大門,裏麵自有二人的心腹仆從代為照料。

  雖說不可直接帶扈從進入這後宮禁地,但他堂堂太子爺,自然有一定程度的寬容,這兩個內侍也不敢有絲毫怨言,再者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證裏麵的人不亂跑,安心齋戒,隻是看門也足夠了。

  宋承乾在門口脫去了鞋履,徑直走到後屋,這裏在正中央挖了一處寬敞的浴池,早有下人打來提前燒好的熱水,灌滿了整個池子,還在其中撒下了裝點用的花瓣

  站在池邊,宋承乾一抬起手,一旁那恭候已久的,作內侍打扮的下人趕緊過來替他解帶寬衣,整個過程宋承乾一直在閉目養神,等到下人替自己除去了身上的衣物後,他方才睜開眼,隨後便邁步走進了池中。

  靠著池壁邊緣挖出的凹處,宋承乾緩緩躺下,腦袋枕在軟墊上,再度閉上眼,這熱水一泡,那真是渾身舒坦,霎時間四肢百骸都在歡呼不斷。

  一招手,宋承乾朝一旁吩咐道:“來,為孤捏捏肩!”

  那下人原本正跪在地上,細心整理著宋承乾脫下的衣服與發冠等物,聽到這話,趕緊先放下了手頭的活兒,小跑過來,伸出一雙纖白細嫩的小手,替宋承乾按捏起了肩膀。

  卻不想,沒按幾下,宋承乾突然重重一拍水麵,打得池水混著花瓣都飛濺了出去。

  “沒吃飯嗎?大力些!”

  那下人似被這喜怒無常的太子爺給嚇到了,連答應都不敢答應一聲,隻能繼續跪在一旁,為其按捏肩頭,看那樣子,似乎都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勁,可宋承乾卻突然睜開眼,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從水裏霍然站起身,然後一把揪住了那下人的脖領子。

  “不會按就給孤滾出......”

  話未說完,宋承乾突然瞪大了眼睛,過了好半晌才終於回過神來,隨即立馬鬆開手,語氣那是又驚又喜。

  “你,你怎麽來了?”

  不知從哪兒弄了一身內侍的衣裳,“偷偷”混進宮的稱心脫去了頭上所戴的襆頭,一頭柔順的長發隨之落下,吐了吐小舌頭,語氣有些俏皮。

  “怎麽,不能來麽?”

  宋承乾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貓著腰,四下顧盼,見四麵八方隻有布簾輕動,並無任何人影,他這才鬆了口氣,隨即又是氣憤,卻又隱含著一絲關切之意,詰問道:“不要命了!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若被人知道,可是要出大事的!”

  稱心一伸手,輕輕點在宋承乾赤裸的胸膛上,再順著水珠一路滑下。

  “可我想見你呀。而且殿下不在,那位南宮大人便要將我給趕出去了。”

  宋承乾聞言,眉頭微蹙,輕哼了一聲。

  “嗬!南宮懷玉?可真是狗膽包天!待孤回去,必要好生懲治這賤奴!”

  稱心壞笑道:“那,現在呢?”

  宋承乾回過神,舔了舔嘴唇,一把將其摟在懷中。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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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宋琅婉言謝絕了白令徽服侍自己脫衣浴洗的請求,自行洗了個澡後,再換上早已準備好的素色布衣,來到中庭,坐在軟墊上,麵前的小案幾上擺著的果然還是那記憶裏的老三樣。

  兩個拳頭大小,口感偏甜的青團,一碗混了碎魚肉,聞起來還不錯的齋飯,最後則是一碟下飯的醃菜,都是口感爽脆的蘿卜和筍幹,光看賣相其實很不錯了,尤其是在這物質匱乏的古代,最起碼白令徽那是真咽了口口水。

  小少年也還沒吃呢。

  宋琅拿起手邊,擱在一塊打磨得很是圓潤的小石頭上的竹筷,從碟子裏夾起一根蘿卜幹,一張口,送入嘴中,仔細咀嚼了起來。

  嘎嘣脆,滋味還是挺不錯的。

  這幾天在府上大魚大肉的也吃夠了,偶爾吃些清淡的,養養胃也很好,尤其這飯廳四麵透光,院子裏風景宜人,空氣清新,就算隻是粗茶淡飯也多了許多滋味。

  宋琅看向一旁。

  “令徽,真不吃嗎?”

  跪坐一旁的白令徽咽了口唾沫,雙手握拳放在大腿上,使勁地搖了搖頭。

  宋琅見狀,不禁大笑道:“哈哈哈,令徽,你讓我想起了我府上那個小子,他與你一般大,我每次都會叫他與我一張桌子吃飯,可他從不推辭。”

  白令徽聞言,不禁露出羨慕之色,似已心動,卻依舊低著頭,沒有答應宋琅的邀請。

  這麽點,殿下可能都不夠呢。

  宋琅見狀,也沒再逼他,就由著他跪坐在一邊等待。

  吃了一根爽脆的蘿卜幹,又刨了兩口飯後,宋琅放下筷子,隨手拿起一個青團,一掰開,陡然間臉色一變,下意識地瞥了眼一旁的白令徽,見他正望著院子裏那兩隻紛飛的蝴蝶發呆,宋琅趕緊將青團裏,一個被卷成拇指粗細的小巧卷軸挖出,隨後悄無聲息地展開。

  油紙上隻寫了區區五個字。

  伶入靜心殿!

  靜心殿?

  宋琅知道,那是太子齋戒的地方!

  那麽這“伶”指的是什麽,自然不言而喻。

  宋琅猛地一抬頭,趕緊將手中的油紙團收起,揣進懷中,貼身藏好,再一轉頭,見小少年還愣愣地看著外麵的蝴蝶,略一思索,開始閉目醞釀起了情緒,幾息之後,終於一低頭,低聲抽泣了起來。

  這邊,忽然聽到屋內的抽泣聲後,白令徽瞬間驚醒,趕忙轉過頭,驚訝道:“殿下,您,您這是......”

  宋琅一邊抬起袖子,抹去眼角處,硬擠出來的淚水,一邊苦笑道:“抱歉,令徽,讓你看笑話了。”

  白令徽一時間呆在了原地,既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知該不該追問下去。

  宋琅見狀,一仰頭,深吸了一口氣,似要將一切情緒全部收起,隨後才自顧自地道:“我,我一看到這些青團,便想起,想起......”

  話不說盡,宋琅突然又低下頭,以袖遮麵,左手握拳狠狠地敲打著大腿,似已哽咽,卻不願讓對方看到自己這幅丟人的模樣,白令徽趕緊走上前來,關心道:“殿下,您,您怎麽了?”

  宋琅伸出一手,攔住了白令徽,過了好半晌,才似乎緩過來了一些。

  “唉,我,我隻是想起了我娘。”

  白令徽被攔在一步之外,進退不得,隻好慢慢地跪坐下來,眉頭緊皺,靜待下文。

  宋琅一見他那樣子,頓時明白,這小子的確是什麽也不知道,便放下心,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講述道:“你,你知道嗎?我,我娘早逝,她,她的墳,她的墳就在這,這後宮裏,可,可是我,可是我......”

  話說到一半,宋琅便又哽得說不下去了,白令徽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殿下可是想去祭拜娘娘?可三天後的祭典不就可......”

  不等白令徽說完,宋琅突然一把抱住了白令徽,伏在他肩頭,嚎嚎大哭道:“可,可他們不讓,他們不讓啊!我,我娘她,她未入太廟,也不進皇陵,我祭拜不了她呀!這麽多年了,我就想著,哪怕就一次,就一次,讓我做一些作為兒子應該做的事,就一次,一次就行!可他們不讓,他們不讓呀!嗚嗚嗚,嗚嗚嗚!”

  白令徽也被宋琅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給弄懵了,卻又不敢多問。

  不入太廟很正常,曆朝曆代,除非是皇後,否則就連天子的寵妃也基本無可能配享太廟,但不進皇陵,這就有些門道了,而這卻不是他一個下人該打聽的,但見這位心地善良,一直不將自己當下人驅使的陳王殿下痛哭流涕,他倒真真是有了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傷。

  我此生,還有機會為母親堂前盡孝嗎?

  宋琅鬆開了白令徽,一邊抹淚,露出難為情之色,一邊道:“令,令徽,我一見你,就很投緣,我當你是我的朋友,我絕不會強求你為我做什麽。”

  白令徽心中激蕩,趕緊伏拜在地。

  “隻要能為殿下分憂,小人願意!”

  宋琅扶起白令徽,感動道:“好弟弟,哥哥知道,我的請求興許有些過分,所以我也不強求你會答應。但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偏過頭去,內心似在掙紮。

  “唉,算了,算了,不行的,那樣不行的,我不能給你添麻煩,還是算了吧。”

  宋琅雙手合十,仰天長歎。

  “娘,您在天有靈,應該也會原諒我的吧?”

  說罷,宋琅低下頭,淚痕尤在,一臉落寞悲傷之色,教白令徽一見,頓時急了,反倒催促宋琅道:“殿下,您就直說吧,隻要是小人能做的,就絕不會推辭!”

  宋琅心中一喜。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好!那哥哥我就直說了,好弟弟,咱們換一下衣裳,我去偷偷看我娘的墳一眼,就一眼,之後我馬上回來,絕不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