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場夜宴群英至(下)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284
  大殿門口,朝中清流黨領袖之一的老人張清正四周圍滿了主動攀談的小輩們,不過老人的注意力明顯隻在南宮懷玉一人,這其實也是他今天會主動來此與小輩們一起參加文會的主要原因。

  張清正已是花甲之齡,鶴氅大袖,雖然瞧著有些消瘦,但風骨尤在,精氣神十足,故而並不給人以虛弱之感,老人亦常常自比廉頗,以日食鬥米而自傲,日常出行也都是靠這一雙腿,少有坐馬車的。

  張清正一手撚須,語氣中滿是欣慰之意。

  “某幼時,曾於你家曾祖門下學習,算起來也是你半個長輩了。這麽多年,南宮家久不出仕,私以為,不管是對朝廷而言,還是南宮家自己而言,都是一種損失,所以這次你能來長安,我很高興。”

  此言一出,其他人看向南宮懷玉的眼神,頓時就從看待一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轉變為值得用心結交的登天梯,心中那是驚歎拜服與羨慕嫉妒兼具。

  原來,南宮懷玉的曾祖就是張清正曾經的恩師,說起來當年張清正負笈遊學都是由南宮世家資助,而南宮懷玉的爺爺更曾與他同窗七載,雖然之後張清正入仕為官,雙方有幾十年都未曾再見,甚至連書信也無,但這份師生之情,同窗之誼與讚助之恩尤在,故而錚錚鐵骨如張清正,也不惜親自下場為其揚名。

  南宮懷玉此番入京,族中自然是將上下都打點好了,這些大世家之所以厲害,就在於這張無形的人情網,百年積累,尋常不顯山不露水,偶爾掏出一些,都是其他人求都求不來的交情,試想張清正這等剛正之人,如不是有這份情誼在,任你說破天去,哪怕將萬兩黃金擺在他麵前也沒用。

  南宮懷玉亦是清楚此間關節,心中感動,一拱手,道:“先生抬愛了。可惜曾祖已經過世,爺爺腿腳不便,否則這次便會與末學一起來拜會先生了。”

  有些話,張清正說得,可南宮懷玉卻接不得,若說南宮世家不願出仕,自然不妥,若說是前朝太亂,不宜出仕,可張清正也曾為前朝官員,而若說是當今世道好了,也難免有非議高祖之嫌,為了不落人口舌,所以他直接跳開了南宮世家這個話題,轉而主動攀起了交情。

  張清正聽罷,亦是長歎道:“唉,長源兄與老師當年就對我十分照顧,每每念及,回首往昔,真不禁教人潸然淚下。可惜老師離世之時,某身在他地,未能盡到弟子本分,一直深以為憾,若得閑,當重遊故地,拜會長源兄,為老師掃墓才是。”

  半生漂泊,孑然一身,也不知落葉幾時可歸根,再看南宮懷玉,便不禁有了幾分在看自己兒孫的心情,隻是老人習慣了直來直去,倒是惹得南宮懷玉每每回話都得仔細斟酌一番。

  感慨了一番後,張清正突然又道:“聽說你在滄州,有那‘鳳雛’之美譽?”

  話音一落,南宮懷玉竟罕見的有些羞澀,垂下頭,拱手道:“先生謬讚,都是他人之戲言,當不得真。”

  卻不想,張清正道:“鳳雛鳳雛,鳳雖幼,必清鳴於九天,你如今不過弱冠,卻有稀世之才,我看這別號倒沒有叫錯。說起來我有一弟子,不日當歸,當年他於國子監求學之時,曾有‘幼麟’之美名,日後你二人可多多來往。”

  不消多言,這位“幼麟”必然是張清正的愛徒,乃至於真正傳道的弟子,此舉無異於是將南宮懷玉也當做了真正的自家人,南宮懷玉趕忙揖禮道:“先生抬愛,不日必當拜訪。”

  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旁邊之人連插嘴都做不到,一時間真是豔羨不已,嫉妒萬分。

  料想經由張清正這一席話,不日這南宮懷玉之名,必將隨“鳳雛”二字響徹朝野,而且這還是張清正主動提拔,那是求都求不來的機緣,不禁讓人感歎,有個好出生,的確可以幫人少走不少彎路。

  恰在此時,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

  “晉王殿下來了!”

  眾人隨之轉過頭去,就見隨著一名內侍在前引導,從台階下緩步走上來兩人。

  為首之人麵如冠玉,目如朗星,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文質彬彬卻不顯柔弱,堂堂正正有君子之相,正是那蜚聲在外的晉王宋玄彬,他在八位皇子中行三,其母乃是當朝唯二的貴妃娘娘之一,也是太子殿下生母,已逝的獨孤皇後的親妹妹。

  母妃高貴至此,他自然也不差,雖然食邑數目不如宋泰,卻也是堂堂正正的四珠親王,論爵位,僅次於太子宋承乾與齊王宋齊光。

  宋玄彬雖然與宋承乾是表兄弟,但他與太子黨走得並不算近,事實上,這位晉王一向寄情山水,幾乎不幹預朝政,亦不結黨營私,為人素以賢良著稱。

  此外在他身後還有一人,由於繼承了母親的胡人血統,故而生得健壯高大,英氣逼人,正是八位皇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二珠親王,魏王宋和,與宋玄彬一樣,此人也是從不涉及黨爭,在野的聲名極好,生平急公好義,多行俠義之舉,京城中的惡少紈絝們最怕,或者說最煩的就是他。

  其實若隻有他一個倒也罷了,宋和畢竟食邑最少,地位比宋琅這個不受待見的掃把星也好不了太多,在權貴雲集的長安城中倒也算不得什麽,某位大人就曾上書過,三品官可見親王而不拜,為陛下所允,故而很多人可未必會買你什麽王爺的帳,但此人與宋玄彬交好,雖是同父異母,但一向親如兄弟,故而也不得不為人所忌憚。

  有人曾說,此二人乃是除太子黨與齊王黨之外的第三,也就是晉王黨,此事傳入宋承乾耳中後,對這個表弟的意見更大,雙方來往也就更少了,今日二人聯袂來此,倒也是稀奇。

  見到張清正後,二人一齊躬身,執得竟是那弟子禮!

  當朝九位王爺,除常年戊守邊關的趙王外,其餘八人幼年都曾在國子監裏跟隨張清正學習,加之當今天子曆來厚待臣子,這二人又素來懂禮,態度如此恭敬,並不意外,不過落在其他人眼中,自然就是兩回事了。

  驚訝歸驚訝,可兩位親王的身份卻做不得假,雖然二人都穿著常服,但有人帶頭,其餘人也趕緊跟著行禮,霎時間便拜倒了一片。

  這邊張清正走上前,伸手扶起了二人,笑道:“私下文會,何須行此大禮呀?”

  二人一邊念著“禮不可廢”,隨後才緩緩起身,算是給足了老人麵子。

  宋玄彬一抬頭,便瞧見了老人身側,與其他人從站的位置上就明顯不同的南宮懷玉,一拱手,主動搭話道:“未請教。”

  南宮懷玉趕緊揖禮道:“末學南宮懷玉,拜見晉王殿下,魏王殿下!”

  張清正在一旁代為引薦道:“這位是南宮世家的公子,其曾祖乃是一代鴻儒,也是我的授業恩師,南宮家家學淵源,他更是南宮家這一代最出眾的後生,素有‘鳳雛’之美名。”

  宋玄彬眼睛一亮。

  “原來是南宮先生,失敬!”

  雙方又是一陣熱絡的寒暄,看樣子竟是完全以南宮懷玉為中心,其他或來自崇文館,或來自國子監的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嫉妒,卻也無可奈何。

  誰讓人家投胎投得好呢?

  你來我往的聊了幾句後,東宮的內侍已在催促眾人趕緊進殿入座,眾人順勢入得殿中,有座椅隔開,方才作罷。

  不過南宮懷玉身為太子侍讀,座次靠前,恰好與宋玄彬挨著,宋玄彬主動搭話,南宮懷玉也不能不接,二人便一直低聲聊著,他人見了,卻也不敢指責什麽,也都各自與相熟的好友聊了起來。

  一直等到宋承乾從屏風後麵走出,盤膝落座,低聲談天的眾人方才住嘴,而文會也算是正式開始了。

  不是什麽正經的宴會,再加上有張清正在此,自然連那基本的歌舞升平都沒了,不過是坐在一起互相聊聊天,喝喝酒罷了,這一點讓宋承乾甚為掃興。

  今天本來沒有邀請張清正,純粹是老人自己主動來了,而且宋承乾還隻能捏著鼻子給他安排個座位,而且座次還不能低了,除了自己,底下第一個就是他,因為離得近,老人還不時問些政事課業,簡直讓宋承乾不勝其煩,卻又不好當場發作。

  沒法子,當今天子為了培養宋承乾這個未來國君,早早便委派了不少人從旁輔佐,其中當屬張清正對宋承乾的態度最為嚴苛,最不講情麵,加之太子太師的名頭讓他可以自由出入東宮,隨時敦促,宋承乾拿這直達天聽的老頭兒也沒辦法。

  好在他還同時兼著禮部尚書與國子監祭酒的職務,若是真整日待在自己身邊,宋承乾隻怕等不到登基那天就被逼瘋了。

  罷了,來就來了,隻希望莫壞了今天的事才好。

  宋承乾這般想著,一邊隨便“嗯啊”兩句,應付著張清正,一邊不著痕跡地瞥向了底下坐著的宋泰,而後者則是回以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宋承乾見狀,心中大定,不禁暗道還是自家兄弟辦事靠譜。

  心中一喜,端起酒杯,宋承乾朗聲道:“今日文會來者,皆是我嘉國未來棟梁,孤先敬諸位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