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場夜宴群英至(上)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185
  文會,即文人雅士們談天說地,飲酒賦詩,切磋學問的聚會,多以各種節日為主題,譬如七夕,重陽,中秋等等,似曲水流觴這等千古流傳的雅事,也都是來源於此。

  曾有詩讚曰,“蘭亭絲竹。高會群賢,其人如玉。曲水流觴,燈前細雨,簷花蔌蔌”,形容的便是這文會盛景。

  因文會本身的特殊性,不同於其他聚會多以淫樂為主,故而就連最苛刻的禦史也不好多說,頂多一句“不務正業,醉心玩樂”而已,算不得嚴重。

  這也是宋承乾為什麽偏要以文會為由邀約外人,用他私下的話來說,孤在朝中就是一根肉骨頭,那些清流禦史們就是一群饑腸轆轆的瘋狗,但凡給他們一點機會,他們就會衝上來在孤的身上撕咬,借此討好上峰,搏個清名。

  有聖明通達,廣開言路的天子在上,又有各路言官以身作則,故而嘉國朝臣皆以敢於忠言直諫而自傲,乃至於發展成了一種風氣,越是說得上峰麵紅耳赤,越顯得自己是那忠君愛國的骨鯁之臣,語不驚人死不休,小題大做最擅長。

  所謂小人愛財,君子愛名,落到實處,區別並不大,身為嘉國儲君的宋承乾,自然就成了這幫清流們的眼中釘,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絞盡腦汁尋找著他的過錯。

  罵一句飛黃騰達,罵十句青史留名。

  既可笑,也可憐,更可恨。

  ------

  遠處天際漸層的昏黃看得人不飲自醉,勞作了一天的百姓已經回到家中,準備收拾歇息,而東宮門外卻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此番盛景,與門可羅雀的陳親王府截然不同。

  今天假借“春日”之名的文會乃是由太子爺親自召開,堂堂楚王出麵主持,故而來的都是太子黨在朝中的骨幹,除此之外,就是些崇文館的學子。

  這崇文館雖然名義上是為朝廷舉士,但出身崇文館的,自然都算是太子黨的成員,這一層身份是他們今後想洗都難洗掉的,當然,大多數人巴不得有此頭銜,畢竟太子黨這座供奉真菩薩的大廟,也不是誰都有資格進去上香的。

  不過,諸如宋承乾的親舅舅,當朝尚書右仆射,兼領吏部的鄭國公,以及一些真正的肱股老臣都不會參加,一是主動避嫌,二是不屑為之,這種小打小鬧,隻是東宮籠絡人心的小手段而已,並不會被大人物們入眼。

  也正因為如此,當張清正主動來此時,雖不至於說是屈尊降貴,但也足夠讓人意外了。

  這位張老爺子乃是當朝的禮部尚書,同時兼任太子太師,國子監祭酒等職,雖然都是些實權不大的清水衙門,但勝在一個“清貴”,況且再不大那也是相對而言,落在今天這文會中,那就是頂著天了。

  老人本為前朝大儒,新朝建立之後,為高祖所厚待,這種厚待甚至一直延續到了今天,乃至於更為優渥,二十多年宦海浮沉,老人的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影響力極大,難能可貴的是老人這一生清廉,一直恪守讀書人的本分,從未假借權利之便,為自己謀過半分私利,更是以敢於忠言直諫而著稱,甚為陛下器重,故而早早被任命為太子師,出入東宮,教導太子是本分,倒是無需避嫌。

  這樣一幫人,可謂是: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進退皆貴人,出入少寒門。

  來自陳王府的馬車夾雜在這一片馬車中間,並不起眼,乃至於宋琅本人下了車,也同樣沒有驚起太多人的注意。

  長安居,大不易,趨炎附勢乃是本能,而不在錯誤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更是絕大多數人終身恪守的人生信條。

  陳王宋琅的不受寵,乃是京城人盡皆知的一件事,其他皇子,如太子宋承乾,楚王宋泰,齊王宋齊光,晉王宋玄彬,皆有在朝堂上議政之權,但宋琅沒有,這二十年來,他似乎被上上下下所有人或刻意,或無意地遺忘了,除他以外,哪怕是年紀最小,爵位最低的魏王宋和,其食邑也在六百戶,吃穿不愁,更有專人打理名下產業,反觀宋琅,竟落得每個月要去宗正寺領例錢的地步,所以沒人願意來沾這顆黴星的光實屬正常。

  當官呢,就像釣魚,坐在岸邊,謹言慎行,除開本職工作以外,一點多餘的事都不要做,一點多餘的聲音也不要出,一旦有機會,就得使出全身的力氣抓住,一旦隨便開口,指不定開罪了誰,那這輩子仕途就算斷幹淨了。

  宋琅雙手負後,注視著眼前這富麗堂皇,氣派無比的東宮,心中油然而生一種不可直言的野心。

  如今的他,既不再是原先那個懦弱無能,毫無進取之心的陳王,也不再是那個出身孤兒院,一生樂善好施,熱衷慈善的老好人,有些可能不存在,也可能一直都潛藏在心底的東西,打從他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經覺醒了。

  那是一種可以催促人不斷地向上攀爬,同時讓人的心變得愈加冰冷,堅硬,隻是淺淺看上一眼,就讓人望而生畏的東西。

  車禍,截肢,暗害,自盡,命運的無情洗禮往往也伴隨著不易察覺的機遇,而如何將這份讓人窒息的痛苦轉化為能夠幫助自己攀爬的階梯,這就得依靠一顆足以駕驅所有的強者之心了。

  宋琅深吸一口氣,帶上停好馬車的老管家正欲往裏走,忽然間卻有一個仆人打扮的年輕人雙手攏袖,踩著小碎步迎了上來,在宋琅麵前站定之後,躬下身,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小人程傑,拜見陳王殿下。”

  宋琅一手虛抬。

  “免禮。”

  那姓程名傑的內侍直起身。

  “謝陳王殿下。主子早已命小人在這裏候著您呢,請殿下隨小人來吧。”

  宋琅見狀,微微頷首。

  不愧是東宮,連門口迎賓的仆人也是禮數周全,而且分別接待不同的客人,可謂是滴水不漏,反觀自己的陳王府,簡直寒酸得可憐,有朝一日就算真有貴客登門,隻怕自己都要先不好意思。

  宋琅與梅若水跟著程傑往裏走,一路上的人見著了,多是直接扭過身裝作沒看見,偶爾倒也有行禮的,但也都是草草了事,無非是怕落人口實,方才應付一二罷了。

  宋琅見了,倒也不甚在意。

  這種人他見的多了,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己這落魄王爺在他們眼中,隻怕還不如個大腹便便的富家翁更值得結交,這卻是怪不得人。

  抬腳跨步,入得宮中,更覺這內外別是一番天地。

  想那崇文館到底是為朝廷舉士,是讀書人所居,是斯文地,故而建築風格還是以高雅清貴為主,並不刻意追求什麽富麗堂皇,但這東宮不同,太子為國之儲君,太子所居的東宮也代表了朝廷的臉麵,再加上宋承乾本來就好大喜功,這東宮可謂是繁華之至,可沒少被禦史們參本。

  東宮規模之宏大,遠勝尋常的親王府邸,莊嚴大氣,盡顯太子尊崇,就算是宋琅以一個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也絕對稱得上是世間一等一的豪宅。

  整齊而不呆板,華美而不纖巧,舒展而不張揚,古樸卻富有朝氣,絕對是名家之作。

  碧瓦朱簷,雕梁畫棟,每個細節都做到了盡善盡美,於無聲之處時刻提醒著來此的客人,此地的主人到底擁有何等顯貴的身份,初來之人,隻怕會被震得說不出話來,不過在宋琅這樣的現代人眼裏,也隻是品賞而已,並無太多的震撼感。

  老管家梅若水稍稍抬頭,也注意到了宋琅的眼神,見那並不是刻意掩飾的淡然,而是實實在在的淡定,老人不禁感歎,王爺終於是長大了,不但能夠反過來庇護他們這些下人,而且能夠做到處變不驚,這更是難得,自己總算沒有辜負娘娘所托。

  二人各懷心思,被那程傑引至一處房前,眼看程傑正要推門,宋琅突然問道:“一場文會,來往之人當有數十之多,難道就在這小房間裏?”

  程傑定在原地,隨後笑了起來,宋琅見他忽然發笑,有些不解,程傑解釋道:“陳王殿下有所不知,文會還需要一些時間才會開始,如今大殿正在布置,而除開大殿外,就算是咱們這也沒那麽大地方可以容納所有人,所以提前來的客人就隻能分別安置。您是親王,自然不能與那些士子朝臣們待在一起,還請殿下見諒。”

  “原來如此。”

  宋琅心中的疑竇頓消。

  二人跟著程傑進了屋,方才發現此處竟是一座小書房的模樣,四周的書架上都擺滿了藏書,這在刊印技術並不發達,多是靠人手工抄寫的嘉國,光這一屋子的書,便是無價之寶了。

  程傑站在門口,躬身拜別。

  “您在此稍候,小人去為您取些茶水來。”

  說著,便退了出去,同時轉身合上了門,獨留宋琅與老管家二人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