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轟！巨大的禮花在愛諾丁城外圍的蒸汽車站上空炸開，爆發出絢麗的彩帶，把歡喜的氣氛灑向手臂高舉揮舞的人群。

  “連通西島行省最大商業港特瓦港，與政治中心愛諾丁的蒸汽列車將於今日通車！”一個站在高台上身著禮服的紳士用著擴音器歡快地宣布著。人群中隨即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聲的浪潮。

  但廣場前的人群中，大多是中下層市民以及機工學院新生。這是因為，由於某些不可控力，大量貴族和富商們取消了原本的試乘，隻是休息在周圍建築物的包廂內，準備等開幕儀式結束就乘坐馬車趕回到中圍。更有甚者，則直接取消了原本的出席計劃。

  但他們的缺席，似乎並沒有影響這個盛大的典禮，廣場上的人群逐漸膨脹。貴族們的試乘資格也就分配給了原本應該乘坐馬車前往特瓦港的學院新生，以及一些付得起車票的中層市民。

  人們的目光紛紛越過廣場上的講台，望向鋼鐵支撐的巨大房屋內，噴薄著白色蒸汽的“鋼鐵巨獸”。人群中，新通過麵試的特瓦港分校的準學員們躍躍欲試，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原本隻存在於書本中的蒸汽列車，前往自己未來的學習生活。無論學員，市民，還是少數在遠處包廂內的貴族或富商，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各式各樣的向往：對未來蒸汽技術的憧憬；對新生活的期待；或是對潛在投資機會的興趣。

  車站往東3英裏外，層層城牆的包裹內中層區，埃辛格爾伯爵府內，則是另一種熱鬧。雖然才剛剛中午，偌達的宅地內已經賓客雲集，可容納兩千多人的大廳，此時已經顯得有些許擁擠。

  要知道，一個大貴族與新曆富商兼政府高官家族聯姻，很有可能導致一股新的勢力出現，而出席這樣的婚禮並送上自己禮物以及祝福，是最簡單明了的示好方式。

  宅邸別院，溫德莎照例穿戴整齊，心裏暗自歎息。小姐一直懶散放肆，雖然突如其來的婚禮讓她表麵變得安靜、沉穩了不少，但教導她多年的溫德莎還是察覺出了其中有著些許的不對勁。

  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成為合格的淑女……成年之後便不再方便聘請家庭教師，而小姐的學業還遠沒有完成，真是讓人替埃辛格爾和埃裏克西亞家族的聲譽擔憂……但願會有例外，可以讓自己繼續陪在小姐身邊，教導她禮儀方麵的知識。

  溫德莎腰背挺直，雙手輕輕交叉於小腹前，邁著優雅的小步走向別院盡頭的房間。是的，這就是淑女之美傳承的艱辛道路。自己，肩負教育、指導未來的淑女，任重而道遠。

  推開莉亞房門，準備喚醒大概率還在睡懶覺的小姐。但房內的景象，讓她有那麽一瞬的錯覺，覺得這個埃辛格爾小姐是真的長大了。淡金色的陽光從窗戶中整齊地切入房內，透過鋥亮的紅木地板反射在莉亞潔白的臉上，和她淺色的眼眸中，把她散落在肩膀上的亞麻色長發照耀成了淡淡的白金色。莉亞已經端坐在梳妝鏡前，身後是兩位正在為她梳妝的女仆。

  “早上好，溫德莎夫人。”莉亞示意女仆停下手中的動作，微微向已經呆滯的溫德莎頷首笑道。

  溫德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自己的學生竟然能夠進步如此神速，一時竟不知如何回複：“噢……”短暫的失神後，她快速的回複到習慣性的微笑，微微行了一禮，“早上好，我親愛的小姐。”

  因為知道一會一定有更多的打扮步驟，莉亞並未讓女仆給自己打扮得多麽盛大，而是簡單地將頭發梳好，穿上一身淺黃色的短裙就準備前往飯廳。

  莉亞溫柔地向德蕾莎微笑，起身走出了房間：“夫人，我去用餐了。”

  溫德莎強撐著鎮定，內心則是一種驚喜混雜著恐懼的複雜感情：“好的。”果然，一位合適丈夫的到來是讓任何女性成熟的標誌。

  別院的餐桌上，莉亞吃著簡單的早餐。身旁是已經打扮整齊的埃辛格爾伯爵，他剛才在主宅與男女管家們一起接待了賓客，現在過來陪準新娘前往典禮。

  桌上十分沉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快去打扮吧，應該都準備好了。”伯爵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揮了揮手，兩位女仆旋即推門而入。莉亞放下手中餐具，跟著女仆走出了餐廳，走向了走廊盡頭的房間。

  這裏曾屬於莉亞的母親，利亞並不是第一次進入這裏，但這次，心裏突然湧現出了一種莫名緊張感。

  厚重的房門被推開，清新的露水、花香隨著溫暖的陽光從漸漸擴大的門縫中湧出。

  抬眸望去，莉亞被眼前的美麗景象驚呆了。迎麵的牆壁幾乎被一塊巨大的落地窗占據，在陽光的照射下，整個落地窗像是一麵透著澄光的清澈湖水，給窗外一望無際的草坪打上了一層水洗過的潔淨。這片“湖麵”借著陽光的折射，繼續延伸到鋪滿白色大理石地板上。

  房間正中，一條潔白的長裙赫然映入眼簾。在刺繡著花紋的薄紗覆蓋下，是鑲嵌著水晶的潔白絲綢，在陽光充足的房間內，長裙如白晝銀河般閃爍動人。

  在長裙的旁邊，是一個精致的白色梳妝鏡，淡橙，混雜著些許粉色的薔薇被擺放在梳妝鏡周圍，純潔而稚嫩。

  “小姐，恭喜您。”溫德莎迅速地從美景中回過神來，“您將作為淑女，穿上這婚紗，驕傲地以埃辛格爾家長女的身份出嫁。”她扶著小姐，向光芒與薔薇簇擁著的長裙走去。

  莉亞內心一陣翻湧，

  說不清是害怕還是興奮。但美好的事物對每個人都有著極強的吸引力，對她也不例外。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長裙，隨著綢緞輕撫她的身體的肌膚，她感覺到自己身體裏似乎有另一個人格正在慢慢成長，自己也已經不再是自己。

  莉亞被扶著在梳妝台前坐下。她看向鏡子裏，身著長裙的自己，微卷的棕色長發溫柔地散開，白皙的臉頰微粉，潔白的花朵錦簇而擁。眼前景象如此美好。

  幾位身著白裙的女仆在莉亞周圍相互打趣，莉亞進來就看到了女仆中並沒有阿爾娜，看來她是真的走了。

  “小姐真好看。”一位女仆溫柔梳理著莉亞的長發興奮地說道。

  因為莉亞平時十分嬌蠻，與其他貴族小姐們的關係並不好，或者是隻有著名麵上的友誼，所以女仆們就被特別允許與小姐談話，營造氣氛。

  “我也好羨慕噢，要是能成為淑女就好了。”另一位女仆拿著首飾走來。

  “你可做夢去吧！淑女哪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就想想也不行嘛……小氣！”麵帶雀斑的女仆嘟起了嘴。莉亞聽著，臉上也不由得掛上了笑容。

  “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溫德莎拿著一個銀盤走來，上麵呈著一摞信件和一把蠟刀，“這是各大家族對埃辛格爾小姐的祝福，真心接受他人的好意，也是淑女的必備禮節。”溫德莎將銀盤輕放在梳妝台上，轉身向房外退去。

  “謝謝您一直以來的對我的教導。”莉亞回頭，看向正在緩步離開的溫德莎。

  溫德莎麵露微笑，並未再流露出別的感情，微微點頭後退出房間。

  莉亞一封封拆開、閱讀著信件。一摞信件的內容千篇一律，不外乎是祝賀新婚之類的套話。雖然她清楚這些都是禮節性的東西，但內心還是忍不住地產生出些許厭煩。

  鏡子前的莉亞不斷地翻讀著信件，女仆們則忙著為她梳妝。經過剛剛溫德莎的訓誡，她們已不敢像剛剛那樣嬉鬧打趣。

  突然，一封外皮土黃的信件吸引了莉亞的注意力，信封略微隆起，裏麵似乎塞了什麽東西。

  莉亞拿起信封，將蠟封切開，卻在感受到信封內的物體的一瞬間，觸電般將手收回。信封如鉛石般墜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一聲悶響，一個黃銅齒輪從中滾動而出。叮?，叮?，齒輪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每一次咬動都在房間內陣陣回響。

  “討厭！怎麽在典禮賀信裏送這種奇怪的東西”一名女仆連忙將齒輪撿起，就要將齒輪丟到垃圾桶裏。

  “等等。”莉亞出言阻止“……淑女從不拒絕他人的好意。”伸出手示意女仆把齒輪交給她。

  女仆怔了一下，點頭後並沒有把沾著油汙的黃銅齒輪直接遞給莉亞，而是放在了白銀托盤上。莉亞微微頷首，對此並沒有表示什麽。手中緊緊地握著那土黃色的信封，心中已經有了寄信人大概的樣子。思緒電轉間，她已經不自覺地把信封反複折疊起來，藏在自己的裙擺下麵。

  就當是留個念想吧，莉亞安慰自己。她在折疊的時候，感覺到信封內還有一根小小的棕色羽毛，這是商人公會的標誌。

  周圍女仆這一刻，臉上的表情突然僵硬，像是變成了木偶一般，死死地盯著莉亞，看得她渾身不舒服。

  “嗬嗬……”莉亞微微汗顏，察覺到了周圍的不對，又隨手翻了翻幾張信件後將銀盤推給一個女仆道，“就這樣吧。”而女仆們還是死死地盯著莉亞，死死地觀察著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莉亞感到一陣寒氣來襲，周圍的陽光都為之扭曲了幾分。

  哢！隨著開門的聲音，溫德莎再次推門而入：“小姐要準備參加典禮了。”她的裙擺上像是都沾染了住宅的熱鬧氣氛，將其隨之帶入房間。

  女仆們像是突然被插上發條的木偶，臉上的表情再次出現了變化，靜止的身體也動了起來，像是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溫德莎身後的是埃辛格爾伯爵，他依舊麵帶微笑：“莉亞，準備好了嗎？”

  莉亞還沉浸在剛剛突如其來的恐懼中，就被女仆們簇擁著請到了門口，送到了埃辛格爾伯爵的手邊。

  一切來得都太快了，突然被學院錄取、突然要結婚、突然就成為淑女。來不及思考，莉亞被父親挽著的雙手上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簇潔白的花球。莉亞就這樣被伯爵挽著手臂，一起走入了前往主宅的回廊。

  回廊的一側是房間，另一側則是一排排巨大的拱窗。一層層陽光被精準地切割成立方體，如簾幕一般被斜著擺放在走廊上。

  父女二人走在長廊上，隻聽得到兩人啪嗒的腳步聲，周圍的走廊則像是有意識一般，在迅速地縮短。莉亞每走過一扇窗戶，都感覺耳畔隱隱有風聲在呼嘯。

  莉亞突然打破了沉默：“為什麽，父親想讓我成為淑女呢。”周圍飛快縮短的走廊和剛剛女仆們的詭異讓她突然對周圍的一切都產生了一絲疑惑。

  埃辛格爾伯爵沉默片刻，側首看向莉亞時，臉上又掛上了和煦的笑容，周圍不斷快進縮短的走廊，似乎也隨之停滯：“爸爸都知道，莉亞想要成為機工，想要去特瓦港學習，以後還想要踏上旅居各地的探險。”

  伯爵沒有停頓繼續說道，“但是莉亞考慮過隨之而來的又是什麽嗎？是危險、不穩定的生活、莉亞隨時都可能會丟掉性命。所以讓莉亞成為淑女，過

  上平靜安穩的生活，就是爸爸媽媽的願望。這也是莉亞的願望。”伯爵的語氣堅定，沒有留下一絲反駁的餘地。

  “生為貴族，莉亞生活在備受優待的環境中，所以現在也要肩負起相應的責任。這次的婚約，不但有助於莉亞過上優雅的淑女生活，更是兩個家族之間結締的盟約，有利於家族在新曆繼續繁榮下去。”

  伯爵說得有理有據，莉亞完全無從反駁，緩緩地跟著父親向走廊的盡頭走去。

  “我知道，莉亞覺得這並不公平，但我相信以莉亞的溫柔，一定會理解爸爸的決定的，對嗎？”莉亞沉默不語，空蕩的走廊上兩人走在柔軟的地毯上，隻有長裙在地板上摩擦的刷刷聲。

  兩人繼續向走廊的盡頭走去，終點愈發清晰。紅色地毯覆蓋草地，一名男子站在道路盡頭，等待著莉亞的到來。

  這或許，就是我必須接受的未來吧。莉亞鬆了鬆自己的手，想讓自己放鬆下來，接受這一切。

  叮——一枚黃銅製成的齒輪從莉亞緊握著花團的手中跌落，掉在地毯外覆蓋外的大理石地板上。莉亞突然停下了腳步，看向那漸漸滾遠的齒輪。

  一旁的伯爵身體突然猛地顫抖了一下，旋即拉著莉亞向著近在咫尺的走廊盡頭走去：“莉亞……都這種時候了，就不能再回頭了。”

  伯爵的聲音像是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在莉亞大腦內回想。“可……”她掙脫開了伯爵緊握著她的手臂。

  她還記得在房間內，就算隔著絲綢手套，還是一瞬間就認出了齒輪的觸感、那特有的重量，齒輪每一次與大理石的碰撞，都如一塊塊烙鐵，落在莉亞的心上。“我不想結婚。”莉亞終於說出了她一直想說的話。

  伯爵帶著和煦的笑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莉亞：“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莉亞難道要讓爸爸媽媽的努力功虧一簣嗎？”他的聲音十分溫柔，手上卻已經緊緊地握住了莉亞的手。

  “不對！我……”莉亞用力掙脫，把父親的手向後甩去。

  伯爵後退一步穩住了身形，驚訝的表情再次被溫柔的笑容覆蓋：“現在再說，是不是太遲……了？”伯爵的身體像是受到了某種隱秘力量的影響，突然向前一步，噴出了一口鮮血。

  “父親……！”莉亞正想上前確認父親的情況，卻看到他的五官隨即猙獰地扭曲成了一團，身體和頭發下的皮膚上生長出了一顆顆蠕動著的肉芽，隻有嘴上的聲音還不斷地重複著：

  “隻要過了這扇門……莉亞就會成為淑女。”身體已經開始扭曲的伯爵再次搶在莉亞之前出聲：“救……救救爸，爸……”

  一種無以言表的恐懼瞬間湧上莉亞的心頭，她不自覺地往後退去。

  哢叮！莉亞的高跟鞋踩在了那顆黃銅齒輪上，發出了一聲幹幹的脆響。埃辛格爾伯爵的身體又一次劇烈地顫抖，像是被什麽巨大的重物打到了身體。

  不對！莉亞猛地搖頭，這不是自己真實的記憶，我明明……

  “吼啊啊啊！”伯爵的口中隨即爆發出野獸般的叫聲，他身上的肌肉旋即暴漲了好幾倍，向莉亞衝來。

  莉亞拿起齒輪，一個閃身躲開伯爵的撲擊，潔白的婚紗被伯爵鋒利的指甲撕開，重重地撞上了走廊的石壁，腐敗的血液隨之在牆上爆散開來。

  對啊！我明明早就已經決定了！莉亞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黃銅齒輪，握在手中，感覺那顆齒輪變得愈發熾熱。轉頭向著走廊的另一邊跑去，隨著跑出的每一步，她的記憶也在飛快地回到她的身體，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重現眼前，周圍的一切開始慢慢崩塌，化為虛無……

  自己早就做過這個決定！就算再來一萬次，結局也不會改變。

  長廊之外的世界！對，本小姐可早就見過宅邸之外的世界了！特瓦港學院、商業港裏的活力、新曆帶來的解放、我所學到的一切、之後的冒險、阿爾娜……還有……還有那個笨蛋！他被打飛到哪裏去了？真是沒用！心下卻忍不住擔心；別死啊。

  莉亞一個健步，跨入了眼前粘稠的黑暗，她絲毫沒有畏懼，不但因為這是她已經經曆過的事情，還因為，在那黑暗之中，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專屬於她的奇點。

  …………

  一陣眩暈襲來，再次睜眼，莉婭發現自己身處密林之中，身上纏繞著滿是紫色的藤蔓。

  “粗口”莉婭掙脫開纏繞在身上的藤蔓，“居然是幻覺？竟敢把我當猴耍！”她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聲稱要遵從父親的決定，做個合格的淑女。

  莉亞掙開藤蔓落地，發現周圍是扭曲的紫色灌木，淡灰色的樹扭曲地立在森林裏，樹並不很高，遠矮於淺光林帶的那些，但也足足有2層樓的高度。每一棵樹的樹皮都幹裂扭曲，糅合成一道道深紫色的病態裂紋，隱約間竟有點像是長出了一張張扭曲的臉，讓人看著心裏發毛。樹上落下藤蔓，散發著奇異的粉色

  莉亞正要揮拳就要砸向藤蔓，卻突然看到了藤蔓之下被纏繞著的安迪。這個人……我還挺眼熟？

  “破壞……樹木，沉浸夢中之人……陷入永久的長眠。”這聲音像是兩塊石頭慢慢摩擦而出的聲音，隨著林地間陰冷的風，斷斷續續的話語從莉亞身後飄來。

  莉亞聽到身後詭異的聲音傳來，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

  夢境……沉睡？莉亞瞬間就將這兩個詞與自己剛剛的經曆聯係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