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辛格爾伯爵府內，莉亞茫然地坐在餐廳飯桌上自己常坐的那個座位上，聽著兩人交談結婚典禮的細節，有一句沒一句的應和著。

  於她來說，“婚姻”一直都是一個存在於他人口中的詞匯，是一場盛大的典禮，大量真假難分的祝福，以及隨後幾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同齡貴族少女中，有婚約者數不勝數，大多數是等成年獲得封地或者財產的繼承權後，才會結婚。像她這樣“早婚”的貴族小姐，不是家道中落急需個富有的丈夫，就是像她這種再放任幾年，名揚四海後就會嫁不出去的。

  “噢，親愛的小姐，或許，我該叫您我的未婚妻，不知道您是想要在禮堂中間擺放巨大的玫瑰花叢，還是最近最新的充氣雕塑？”諾德冷不丁的提問把她拉回到現實。

  莉亞抬頭，發現交談甚歡的兩人在這一刻都盯著自己看，仿佛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見：“啊……或許……花”

  “果然我可愛的未婚妻會更喜歡花朵！真是個典雅的淑女，那就這麽決定了！”諾德的聲音中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浮誇。

  “當然，莉亞一定會成為一個典雅的淑女，”伯爵看著莉亞，露出慈祥的笑，“這也是她和我們一直以來的夢想。”

  “啊……恩”莉亞愣了愣，麵對父親慈祥的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莉亞很想拒絕，但聽到“結婚”這個詞，似乎她所有的追求都已經不重要了，甚至她本身的存在也已經無關緊要，因為她作為一個貴族淑女的終極目標，已經達成了，仿佛靈魂都會隨之升華。

  真的是這樣嗎？莉亞鼓起勇氣想要去反問，但最終也沒能說出自己通過帝國機工學院麵試的事。

  “可……可是訂婚儀式呢？”莉亞抬頭看向兩人。貴族直接結婚，沒有訂婚儀式可不符合禮儀。

  兩人看著莉亞，臉上都是一陣茫然，旋即掛上了笑容。

  “太久沒有見，我的未婚妻都把我給忘了吧！”諾德笑著說道，秀氣的眉毛高高揚起。

  “你們可是小時候就已經訂婚的了。”一旁的伯爵補充道。

  莉亞如遭雷劈，自己完全不記得有過這種訂婚，更沒聽說過有什麽未婚夫！

  “時間不早了，或許我的小天使要暫時失陪了。”伯爵忙打圓場，示意女仆帶莉亞回房休息。

  “當然，接下來的事宜就讓我們到前廳繼續討論吧”，諾德笑著回應，隨即對緩慢起身的莉亞說道，“晚安，我美麗的小姐。”

  仆人將餐廳的大門拉開，莉亞沉默地走入了另一個燈火通明的華麗走廊。

  莉亞回到房間，換上睡衣後遣走了自己的女仆，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看著天花板。心中還在回味著剛剛突如其來的一切。“結婚”像是一道難以揮去的咒語，在她腦內盤旋不散。

  篤，篤篤！一長兩短的敲擊聲從陽台的玻璃窗上傳來。

  “哼！”莉亞神情一轉，唰啦一聲掀開自己的被子，光著腳跑到窗邊，輕輕地打開了窗戶。

  “你怎麽來了？”莉亞話音未落，一個黑色的身影就從窗外滑了進來，正是莉亞的好友阿爾娜。

  “莉亞真的要結婚了嗎，跟那個大臣的兒子？剛剛樓下別人都在傳這個！”阿爾娜看向莉亞，語氣裏帶著聽得見的焦急。

  “我……我也沒有辦法，是父親的要求。”莉亞走回床邊，呼啦一聲坐在鬆軟的被子上。

  “但是莉亞不是一直都要做機工的嗎？結婚了你可還怎麽離開這裏？”阿爾娜快步走到莉亞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莉亞低頭沉思，“長大總是會有一點煩惱的……”

  “啊？”阿爾娜瞪大了眼睛，“莉亞！你自己聽聽，這是莉亞會說的話嗎？”亞拚命地壓低自己的聲音，“你不是從小時候開始，就說要成為一個偉大的機工嗎？然後我們要一起去特瓦港，以後還要去很多地方探險。”

  “可……”莉亞猶

  豫道。

  “你怎麽變得這麽快！明明上午才不顧一切的去麵試！”阿爾娜瞪著眼睛打斷了莉亞的話。

  “我難道不想去特瓦港學蒸汽技術嗎！難不成我要逃婚！？”莉亞壓低聲音道，皺起了眉頭。

  房間內陷入了沉默，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入房間的地毯上，照耀在二人的身上，像是一條閃爍著銀光的道路，又像是一條平靜深邃的暗流。

  “……那就去做個淑女吧。”阿爾娜率先打沉默，低聲說道，“然後變成溫德莎那樣的老處女。”

  “什！……你可少！”莉亞氣得臉都紅了起來，漲紅著臉，還要拚命壓低自己的聲音。

  “噓噓！你可小聲點！被溫德莎發現又是一頓嘮叨！”阿爾娜連忙笑著捂住莉亞的嘴。

  四目相對，兩個少女嗤笑了出聲。

  “那訂婚儀式呢？正常不都是得先訂婚，在結婚嗎？”阿爾娜突然想起了這個重要的程序，表情凝重地問道，“這不是基本的禮儀？”

  “好像……好像是小時候已經有了婚約……”莉亞皺起眉頭，她自己也不清楚這種事情。

  “哈？！我怎麽都不知道！”阿爾娜皺起眉頭，強壓低著自己的聲音，但旋即一想，貴族之間在滿月禮的時候就定下婚約，等到快成年後再踐行，也並不是什麽新鮮事，“但你都不記得他了？”

  “完全沒有印象。”莉亞搖搖頭。

  “莉亞你自己真的想好了嗎？結婚的事情。”阿爾娜皺著眉頭問道。

  “我還不知道，這一切來得都太快了，也許我會……”話題隨即又變得沉重。

  “可明明你下周就要結婚了！再拖下去……”阿爾娜突然停止繼續說話，沉默再次一點點在房間內蔓延。

  阿爾娜拿出了一頂米黃色的帽字，上麵封著一根雪白的羽毛：“這個是商人公會給我的身份證明。”

  莉亞在看到那頂羽毛帽的一瞬間，就知道阿爾娜已經準備出發，羽毛帽代表了商人的身份，而上麵白色的羽毛代表了旅行。

  莉亞握住了阿爾娜的手：“恭喜你。”抬頭看向阿爾娜，阿爾娜也正在看著自己。

  “那莉亞呢，你一直都那麽喜歡機械，真的要放棄嗎？”阿爾娜握緊了莉亞握著自己的的手，“不是說過，再大的困難都沒辦法阻止我們的嗎？這樣唯唯諾諾的樣子，不是我認識的莉亞啊！還是說，你已經被那個大臣的兒子迷的神魂顛倒，故意拿父親做擋箭牌……”

  莉亞趕忙停止了阿爾娜，防止她的思維繼續發散：

  “口區！那個人的做派是令我真反胃！”莉亞皺起眉頭，補充道，“你見哪個男生進個房間還要轉三圈的？穿的跟個馬戲團裏的小醜一樣！”

  “又不想做淑女，也不喜歡新郎，那莉亞到底喜歡結婚什麽啦！”

  莉亞似乎被阿爾娜的話語戳到了痛處，一時間陷入了沉默。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要結婚？

  “可能生為貴族，這種事情就是沒辦法自己決定吧……”她不是沒想過要逃走，但是家族必定就將麵臨違約的名譽損失，還會因此得罪的新曆的富商，還是宮廷上的大臣。

  阿爾娜一時不知道怎麽回應，隻覺得她們之間似乎一直以來都有著這樣一條看不見、但卻又真實存在，切不可逾越的鴻溝。

  細小的橙色燭光突然從門縫鑽入房間內，漸漸放大，侵蝕著冰藍的月光。

  “有人來了！”莉亞突然說道，推著阿爾娜往窗邊走。

  阿爾娜還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隻留下一句“再見”後就熟練地從窗戶滑出，消失在了莉亞的視野中。

  莉亞拉上窗簾後，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裝睡。門口的燭光熄滅，黑暗中，房門裂開一個微小的縫隙，一雙眼睛隔著床上的紗簾，悄悄地，不帶感情地注視著床上的莉亞。

  那天晚上，莉亞做了個夢，那個夢裏，她到了繁華的特瓦

  港，這裏有比首府愛諾丁更加寬闊的街道，街上彌漫著海風混紮著魚類和幹草的味道。

  …………

  第二天，莉亞要結婚的事情就在宅邸內，和愛諾丁的上流社會中傳開。

  “聽說了嗎？我們家的小姐就要嫁給埃裏克西亞大臣的兒子了。”仆人們的竊竊私語在莉亞經過時都換作了服從親切的笑，等她向餐廳走去後再次如風聲般響起：

  “首府財政大臣的兒子？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昨晚訂下來了，下周就要舉行婚禮？”

  “下周？！這也太快了吧！”

  “就是說啊！”

  “那訂婚儀式呢？怎麽都沒聽說過？”

  “沒聽說啊？是早就在出生滿月禮的時候訂婚，這個都不知道？”

  “我可聽說……”

  貴族的仆人並不會與外人議論自己的主人，但平時跟著貴族久了，也會對貴族的明麵的社交和私人的生活產生興趣，在茶餘飯後的時候交流，當然，大多數時候，這種交流都僅限於在同一個宅邸共事的傭人。

  可能是昨晚睡的很好，莉亞的感官也格外靈敏，走向飯廳時仆人們的竊竊私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餐桌上，莉亞十分恍惚，感覺空氣中仍舊彌漫著類似的話語，混雜在陽光裏，摻合在食物中，讓吃下去的食物都變了味。

  看出了莉亞的心事，伯爵放下手中的《愛諾丁每日郵報》道：“我的小天使在煩惱什麽？”

  “……”利亞一時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沒有回複父親的話語。

  “莉亞媽媽結婚之前也是這樣的。”伯爵臉上依舊掛著慈祥的笑。

  莉亞抬起頭，並沒有覺得父親的話有什麽突兀的地方，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父親提及母親的事。

  “跟我結婚之前，莉亞媽媽也是這樣，一直悶悶不樂。”伯爵起身，走到了莉亞的身邊，“但是在結婚之後一切都好了起來，因為有了新的生活。”

  莉亞一時語塞，下意識的問道：“新的生活？”

  伯爵回到了自己餐桌上的位置：“對，新的生活。結婚之後，過去的事情就都不緊要了。”

  伯爵用茶勺攪了攪杯中的紅茶，“爸爸都知道的，莉亞想要去特瓦港，成為機工。”

  莉亞抬頭看向父親，埃辛格爾伯爵，點了點頭。自己昨天鬧的那麽大，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也肯定知道了。

  但此時此刻，莉亞還是感覺自己深藏的秘密被當眾揭發了一樣。

  “莉亞就跟那個時候的媽媽一樣。她以前一直在說，自己要出去旅行，還甚還想要逃婚，嗬嗬……”埃辛格爾伯爵言語中帶有笑意，隨即話鋒一轉，“但是成長就是要學會放棄。成為一位淑女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情，也是爸爸媽媽對莉亞的期待，莉亞絕對不會讓我們失望的，對嗎？”

  “我……”

  埃辛格爾伯爵隨即出言打斷：“成為淑女、結婚、享受安穩高貴的生活，就是爸爸和媽媽對莉亞共同期許。莉亞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需要肩負起自己的責任。”

  是啊……自己一直我行我素，給身邊的人添了不少麻煩。如果再因為自己讓父親得罪了行省大臣，違背父母的期許，就太過分了。自己犯了錯總有父親來庇護，現在，自己為家族的未來做出讓步，又有什麽不可以的？

  “我知道了，我不會讓父親和母親失望的。”

  埃辛格爾伯爵旋即露出溫柔的笑，嘴角的法令紋越發明顯：“莉亞長大了。”

  從那之後，莉亞再也沒有來見到過阿爾娜，聽說她已經從宅邸辭職，不知道去了哪裏。

  而莉亞，則開始努力地學習怎樣成為一個淑女，熟悉著結婚典禮上賓客的名單，和相應的禮儀。就連溫德莎也對莉亞突然的變化感到驚訝，心中暗自感歎，果然，婚姻是讓一個頑皮少女長大成熟的最好方式。

  （本章完）